素意虽然也掏出了刀,但她把刀握在手里,依然一副无害的样子。
他们走过三个同伴的尸体,穿过龙枪兵和特警,走到了外面,迎面又撞上街对面一队四个特警。
阿迪和萨克森靠得更紧了,估计恨不得擡起她就跑,素意步调从容的走在他们中间,看到旁边的巷子里也小跑过来一队,这下前前后后的就全是人,他们算是彻底的被包围了。
老爹就在外面不远处接应,只要走不到五十米就能脱离这个包围,可显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此时如果还有什么能给当前局面带来巨大转折的事,至少是对议会来说,那就是把她也抓到手里——而且必须是活的。
这很难,但与其让她遁入黑暗,想也知道肯定是把她握在手中好。萨克森说得“他们会抢人”并不夸张,甚至是目前他们唯一需要防范的事。所以在和老爹汇合之前,他们必须绷紧神经,一秒都不能松懈。
“他们要动手了。”突然,阿迪的声音传来,“前面有埋伏,后面有狙击……他们要夹击了!”
“老爹就在前面等。”萨克森显然也发现了,声音绷紧,“陆……教授,你最好能表示一下立场,他们只要两颗子弹,你就只能跟着他们走了。”
素意闻言,掂了掂刀,擡手对准了自己的脖子,而另一手却从阿迪腰间掏出一把小手木仓,抵着自己的头,笑道:“这个位置,应该是能射穿海马体的……有些东西,当然比我的命重要,比如说记忆。”
即使素意对于战局的观察并不敏感,但很明显可以感到周围的气息一窒,仿佛一大桶浆糊从天倒下,所有人都被糊在了里面。
“……你不用……咳!”她的果决和周到把自己人都吓到了,连带萨克森看她的眼神都小心翼翼的,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快走。”素意见状,不耐道,“木仓真的很重。”
她可是脑力工作者,细胳膊负担真的很大。
“哦哦哦!”阿迪很体贴的一把撑住她举木仓的胳膊,讨好道,“教授我帮你端着!还累吗?!”
素意:“……谢谢。”
萨克森翻了个白眼,继续带头往前。于是全场只有素意一个人承受着双重的来自自己的致命威胁,一点一点的往包围圈外挪去,而周围差不多所有特警,注意力几乎都不在他们身上,而是迫切的,茫然的,等待着一个命令。
可是在命令的源头,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也在进行。
“他们来了。”生命研究院总部的中心会议室门口,杜克的新晋助理谢尔德,一脸苍白的报告道。
杜克死死的盯着投影上的一张照片,那个对外宣称席琳,疑似芳芳·林德伯格的女人站在一辆悬浮警车前,她一个人靠着一辆车,对着镜头微笑,表情从容,甚至带着点诡异的愉悦、
她的肚子,饱满如月。
直播虽然掐断了,可是相关影像资料还是源源不断的从前线传过来,席琳暂时被议会严密保护了起来,按照一般程序她应该被直接送到生命研究院进行研究和保护,可是议会此时显然还面临更大的疑虑。
……陆垚还没被抓到。
哦不,在几分钟前,她已经是樊素意了,影子医生,樊素意。
想到这,杜克猛地握紧拳头,咬牙低骂了一句。他一旁,提利昂的脸色就更差了,看着投影的神情无比阴沉。
所有相关的研究员都被连夜召集到了中心会议室,茫然、恐慌和兴奋交织成极为复杂的情绪,他们大多衣冠不整,静静地等着,等待议会的下一步指示。
果然,议会来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议会最高执政官塞缪尔秘书长,他一头标志性的银发一如往昔,却没了公众场合常见的亲和气息,反而一脸凝重。
他身后跟着的就是各大党派的代表人和议长以及若干议员,还有各主要部门的核心人物,浩浩荡荡一大群,他们推门进来,气势汹汹,还带着股兴师问罪的味道。
麦坎和艾登部长也在其中,都把自己隐匿在人群中,看不出情绪。
“我很想知道,”塞缪尔秘书长声音平缓却沉重地道,“我们的生命研究院怎么了?为什么,她们,孩子都快出生了,而我们,依旧,没有研究出解药!”
没人回答,杜克还是死死盯着芳芳的大肚子。
塞缪尔摆摆手,他身边的助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掌控了会议遥控,手下一动,芳芳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素意的脸。
虽然自曝录像在被议会发现的一瞬间已经被紧急封锁,但是网络的力量却在此时彻底的体现了出来,转载瞬间铺天盖地。而议会也早就已经焦头烂额,无心去压制这个迟早爆炸的消息。
她不是陆垚,她是影子医生樊素意,她早就造出了解药,她让这个世界重新拥有了孕妇……可她也拿出了亚当,开启了下一个恐怖时代。
还有完没完了,有完没完了
“警署的哥羽部长早就已经提交了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个她就是樊素意。我来询问过你们的意见,是你们说没关系,不管陆垚还是樊素意,她都是一个合格的教授……合格?”塞缪尔指着投影,“你们管这个叫合格?”
“秘书长,至少她研究出了解药。”杜克轻声道,他刚说完,提利昂就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所以说,你们,才是不合格的那一方?”塞缪尔问。
杜克没有说话,他垂头看着桌子,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
“塞缪尔。”提利昂虽然差不多退休,但他和塞缪尔平级多年,依然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他上前一步,安抚老朋友,“孩子们一直很努力,这两年杜克病了好几次,你知道他的身体一直很差。”
“提利昂,”塞缪尔叹息,“我对你,和对杜克,从来没有过什么要求,毕竟在你上一任,你上一任的上一任,都这么过来了。可是形式,形式对你,和对杜克,却截然不同,这不是我能调节的,更不是我能缓和的……淘汰率、出生率、老龄化、失业、骚乱、暴动……这么多,全是对我,对我后面这些人的要求,我不想把它们加在你们身上,但你们应该明白,你们才是关键!”
“她。”塞缪尔指指素意,“我不能,也不敢,把所有的注都押在她的身上。我更期望的是你们,在她出现后,我更希望你们能得到灵感,加快脚步,可是……”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所以现在,请告诉我,她,有没有权利,像这样,有恃无恐的,离开!”
投影画面一转,这次是另一个角度的直播,镜头紧紧追随着三个人,确切说,只有被两个男人保护着往前走的樊素意。
她做着充足的自杀准备,平稳的往前走着,她的前方,一辆悬浮车已经停在半空中,一个空中升降梯落了下来,稳稳的等着。
大概不用几分钟,她就能登上悬浮车离开了。而她的身后,分明有几十支木仓指着他们,随时都可以把他们送上天。
“就差一个命令。”塞缪尔点了点自己耳垂,那是他微讯的位置,“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向你们确认,你们,是不是,能,马上开发出解药。”
一阵沉默。
塞缪尔看看投影,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数到十吧,十以后还没回应,只能动手了。”他沉下声,“至少她同时也毁了亚当,是作为秘书长,我必须降低所有风险,毕竟谁也不知道她那个亚当是怎么运作的,我没有为全人类下注的资格。”
“十……九……”
所有人都看着杜克,提利昂虽然代行院长职务,可为的就是给真正的院长杜克腾出精力全身心投入到研究中,能不能做出解药?这只有杜克有发言权。
提利昂几不可见的叹息一声,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不能做,其实也什么都不想做,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而几个小研究员,像谢尔德这些,却都隐含着兴奋和激动偷瞥着他,心里的催促已经跃然脸上。
他们当然知道最近的新研究方法获得了怎样的突破,他们真的看到了研究成功的曙光。
“六……五……”
杜克眼眶发红,他擡头,看到素意一步步走向悬浮车,悬浮车上的灯光为她照明,她在聚光灯中,全身都在发亮。
她的刀很稳,枪也很稳……神情更稳。
她看起来依然胜券在握,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或者说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正在为她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她根本不会关心别人,她走自己的路,从没关心过她的路有没有占用或压坏别人的……或许她会觉得“她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呢?那何必为她这条命纠结成这样?
“三……二……”
杜克的神情变幻莫测,他的双眼发直,嘴唇甚至有些颤抖。
“一。”
“不行!”杜克蓦然道,他低着头,谁也不看,在叫出来后,颓丧道,“不行,新的方法失败了……我们现在做不出解药。”
塞缪尔眯起眼:“你,确定?孩子。”
杜克喉头滚动,他仿佛是哽咽了一下,眼眶已经发红,他点头:“确定,抱歉,秘书长。”
塞缪尔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呵,后悔什么?”杜克竟然还嘲讽开了,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愤恨,“她从来没管过我们,我要是能做出解药,我管她干嘛!”
“……你明白就好。”塞缪尔没什么情绪,他身后,助手已经吩咐了下去:“放他们走。”
于是投影中,素意等人从容地穿越废墟和包围圈,登上了升降梯。对于这么顺利的过程,她似乎都有些不相信,上升时她回头,微微眯着眼,有些犹疑的看着下面的特警们。
等她进入悬浮车,会议室中不约而同的传来一阵意味不明的叹息,塞缪尔摆手掐断了视频,冷声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
他刚转身,提利昂却想起一事:“塞缪尔……秘书长。”
“什么?”塞缪尔勉强回头。
“孕妇……还请尽快送到我们这来。”
“呵!提利昂啊,提利昂……”塞缪尔几乎要气笑了,“你们刚给我展现了你们的真实实力,转头就问我们要全世界唯一一个孕妇,是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提利昂丝毫没有退缩,微笑道:“既然大家都没照顾孕妇的经验,至少我们在照顾胎儿方面,还是可以说世界第一的,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应该尊重一下客观形势吧。”
塞缪尔无奈的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带队出去了。
大部队鱼贯而出,基本都没什么表情,唯独紧跟在塞缪尔身后的麦坎,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杜克,朝提利昂颔首致意,一切皆在不言中。
等议会的人都走了,关上门,一旁憋得难受的谢尔德才忍不住道:“院长!为什么说我们不行?我们明明……”
“谢尔德。”提利昂接过了话茬,“我们不是在为了破解潘多拉而破解潘多拉。”
谢尔德顿住,半晌,也不知道他领会了多少,慌张的点点头。
见其他人都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提利昂叹口气:“你们都回去吧,估计今晚你们也睡不着,明天放一天假,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准备迎接新生命。”
最后一句话总算起了点振奋作用,研究员们也都走了出去。
会议室只剩下杜克和提利昂两个人。
自从当着整个议会核心层的面承认自己失败,杜克就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他靠坐在桌子上,垂着头,宛如石化。
等人全走完了,他才恍若梦醒,抹了把脸,冷声道:“这下你满意了?”
“杜克……”
“你一直在帮她们,我知道;她给的路不对,我知道;甚至唐且可能因为什么失踪,我也知道……但你至少没有拦住我最后的尝试,我很感激,真的,提利昂,我很感激,我觉得我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杜克抱住头,无比痛苦,“我像寻求解脱一样研究它,我快累死了,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我可能根本不配站在这,是我耽误了研究院,耽误了全人类……提利昂,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还能怎么办?”
“你没有错。”提利昂只能道,“如果有什么,我来承担。”
“不,”杜克摇着头,“人类历史只会记载我,最后一任生命研究院院长,至死没有战胜潘多拉……而且是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
提利昂无话可说,他此时的心情不比杜克轻松。
“最可怕的是,提利昂,她们根本不会知道我们为她们做了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领情,甚至觉得我们自作多情。”杜克冷笑一声,“她们宁愿死,也不可能接受同情和施舍,就算我搭上一辈子、搭上命,也没用!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杜克……”提利昂再次叹息,“我没有孩子,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杜克没有反应。
“一个父亲应该期望孩子拥有怎么样的一生呢,是功成名就,还是问心无愧?”提利昂轻声感叹,“我没法替你父亲决定,我只能用我浅薄的经验来自作主张。”
杜克笑了一下,无比苦涩。
“孩子,你知道吗?”提利昂上前,搭着杜克的肩膀,微笑道,“你刚才,救了一个战士的命……我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