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素意紧紧握住水杯,强行镇定:“然后?”
“解药我已经研究到两百多号……我觉得不对,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陆垚,如果这个路线,樊素意研究了五年都没结果,那我们是不是还能有别的路,我们没有五年了,这样的淘汰率,一年就世界大乱了!”杜克嘶声道,“求你告诉我,你这边情况怎么样了?”
素意看了一眼提利昂,他一脸担忧在她看来当然很假,可他眼里的沉重却不像假的。
这男人也为难吧,他知道她已经找到路了,但却在责任和信念之间左右摇摆。
素意垂眸:“你们不是刚月检过?我的报告都提交了。”
“不要敷衍我!”随着一声怒吼,杜克甩手把桌上的杯子甩到地上,杯子砰的碎了,声音刺耳,“你怎么可能给他们看有意义的东西!”
提利昂苦笑了一下。
“但那也是我全部能给你们的东西了。”素意看也没看地上的杯子,继续冷静道,“你们也看到了,我只有一个人。”
杜克喘着气,死死的盯着她,最后无力的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声音哽咽:“怎么办,那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明天议会来生命研究院,‘ultimatum’计划即将启动。”提利昂道,“陆垚,我们得商量一个对策出来。”
“什么计划?什么对策?”素意皱眉。
“六十年前人工培育技术成功率极低的时候,议会已经开始筹备应对淘汰率高导致人类即将灭绝的情况,但是幸运的是那时候突然攻克了一个关键问题,危机解除,但是这个计划却保存了下来,因为那时候议会中就有人认为,人工培育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后来这个计划就被称为ultimatum。”
“最后通牒?”
“对,就是最后通牒。”
素意耸耸肩:“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挺欣赏这种以末日的心情活在当下的人。”
“但也很无奈,不是吗?”
“那么,这个计划具体是什么?”
“涉及全人类,当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可以说是社会各个构成部分以及领域都有相应方案,宗旨还是稳定,不乱,各司其职,抱着希望活到最后一秒。”
抱着希望活到最后一秒……一颗星球上的最高政治机构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是抱着什么心情,素意觉得自己已经能感同身受了。
她在这一瞬间甚至有一种反省的冲·动,她是不是对现在的人们太苛求了?他们中毒濒死,她却还要把解药高举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们看得到,吃不到,然后慢慢毒死。
不对,她没错!
伊甸园在最后的时刻,不也是抱着希望活到最后一秒?陆垚、卡辛、艾琪尔,那些死去的人,谁是死在绝望中的?没有,一个都没有,她们从来没有万念俱灰过,每一个女人的牺牲虽然痛苦却隐含着希冀,她们认为她们会是走向成功的那段阶梯中的一阶,如果一定要用牺牲来达成,那么就让她们成为其中之一吧,让那些还在攀爬的人能够爬得更高,让旧世界的墓碑上洒满她们的血,让新世界的里程碑上刻满她们的名字……
她现在踩在多少人的尸骨上?她不曾细想过,但她清清楚楚。
他们也该尝尝这样的滋味,什么他们不是百年前那一群,没有这种算法。该他们受的,就得他们受!让他们好好品一品,伊甸园的最后一刻,为了天赋的人权而战斗至死,是什么滋味!
素意咬紧牙,表情重新冷硬了下来,问:“那涉及我们的计划呢?”
“我们是所谓希望中最关键的一环,第一阶段我们将被严密保护,议会将集中大量资源给我们,供应我们研究,但同时,我们必须无偿共享我们的所有研究成果,最大程度免除别人走弯路的可能。”
用钱砸出一个全球实验共享平台,素意点点头。
“如果第一阶段没有结果,那么,集中所有科学家到生命研究院总部,一起研究。”
这是聚力一搏了……“最后?”
“最后……”提利昂看着她,“你应该知道了。”
“我怎么知……”素意一愣,挑了挑眉,了然,“不是吧,又是冰冻?”
“没有办法,或许人类灭绝后,时间能打败潘多拉。等到科学家们醒来,还能有一线生机。”
不可能的,素意心想,虽然病因很复杂,但主要问题出在男性基因身上,一群病人冷冻一百年还是病人,没道理自己就好了,又不是雾霾,吹几百年风总能吹散。
多么让人绝望的认知啊,如果不是她出现,人类貌似真的走向彻底的毁灭了。
“我不可能接受冰冻了。”素意果断道,“我没法接受第二次冰冻,再来一次我就醒不过来了。”
“我们知道。”提利昂道,“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希望我们能自然死亡吧。”
所以一旦事发,就连“好死”也成了奢望了吗?
这百年来科学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素意笑的心都有了。
“现在这件事还在保密阶段,你懂的。”提利昂道,“必须要保密,否则你的安全会成为最大问题,全球那么多科学家,一旦人们知道潘多拉解决不了,发起狂来却只有两个靶子,我们,和你,你想想他们会首先欺负谁。”
柿子,当然捡软的捏。
素意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让他们来呗,打死我呗。”
“别闹了。”提利昂忍不住斥责,即使这样还带着点慈祥的感觉,“你考虑考虑吧,要不要回到我们这儿来,我们早点合作,省下以后很多麻烦。”
杜克此时才擡起了头,沉默的看着她。
原来是这样……素意终于明白了他们说的在“最后通牒”之前讨论个对策是什么,就是让她和他们合作。
这确实是最皆大欢喜的选择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进入了“圣殿”,资金、资源和安全都不成问题。其实这样的话题早就已经纷纷扬扬,绝大多数人都奇怪为什么议会会允许陆垚离开生命研究院单干,明明她在研究院才是最好的。
但后来素意弄起了平权会,有了自己的政治诉求,类似疑问才平息下来,毕竟任何一个政党都不愿意看着一个有政治性质的组织刚起来就傍上生命研究院这条大腿。
可现在,生存问题日益严峻,任何政党的政治诉求都已经被放到了第二位,那么陆垚也该回到生命研究院了。
素意想了想,摇摇头,轻声道:“不了。”
“陆……”杜克急了,站起来想说什么,却被提利昂按住了肩膀,他朝杜克摇摇头,回头对素意道:“没关系,我们随时欢迎你。”
“老师!”杜克眼睛更加红了,“她……”
“走吧,话带到就行。”提利昂说着,拿起一旁一个纸盒子递给她,“这个,小礼物,天凉了正好。”
素意双手接过,当着他的面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条手工围巾,针线并不细腻,奶白的颜色,料子倒是很好:“你打的?”
“咳,一半是我打的。”提利昂有些尴尬,他看着围巾的眼神很沉,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这是,艾兰妮没打完的围巾……”
“?”素意立刻往回推,“抱歉,这太贵重,我不会收的。”
“我恳请你收下。”提利昂轻缓却坚定的推了回来,“她……不是给我打的。”
“那更不是给我打的,这是她的遗物,我没资格收……你也没权利给。”
提利昂叹口气,他拿起围巾,素意这才发现压在下面的那一部分围巾针脚极为细腻,而在最前面有一行用银色的细线绣上的小字:“todearestlilian。”
“莉莉安是谁?”
“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但后来负责照顾她最后一段时间的人告诉我,她曾说过如果她有女儿,就叫莉莉安。”
“……”
“她的日记里还夹了一封写给莉莉安的信。”提利昂的眼圈有些红,“她说,希望莉莉安,是个爱笑的女孩。”
所以说,艾兰妮本来,并不爱笑。
素意咬了咬牙,她放下了围巾,这次却没往外推。她忽然发现虽然她依然不愿意接收这条沉甸甸的围巾,但是这条围巾却仿佛冥冥之中或许,可能,即将有一个继承者。
不过芳芳可能并不希望她的孩子爱笑。
“不管你有没有资格,但肯定比我有资格。”提利昂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她肯定不希望她的任何东西落在我们手里,如果有机会,有这一天,你们就全部收回去吧……我会支持你们的。”
“世界末日在眼前了,你还有空操心这个……”素意拿了围巾,还不忘嘲讽他。
提利昂没回话,和善的笑了笑,带着杜克要走。
“老师,等一下。”杜克说了一声,拿出一个小硬盘递给她,“新样品的数据,不管有没有用,你至少看一看。”
他说得很颓丧,是已经料定素意不会看了。
素意也没表示,收下了硬盘,看着他俩离开。她心里很平静,在楼下随意煮了碗面吃,这时阿迪探头探脑的下来了:“教授?”
“吃了吗?”素意问。
“吃啦吃啦!”阿迪一跃就蹦到地上,“好香!”
“汤给你喝。”
“可我还想尝尝这面~”
“……自己捞。”果然会叫的孩子有奶吃,罗兰干那么久可没得过一口素意的面汤。
阿迪嘿嘿嘿的去兜面,一边西里呼噜吃一边问:“有啥吩咐咩?有我就干活咯!”
素意本想问他早上把自己背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出什么幺蛾子,结果想想自己好端端在这就成了,没必要多问,便道:“一会儿再说,你先别睡。”
“不可能哇教授!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耶,怎么可以睡!”
“夜生活?对月喵叫吗?”
“我不是喵!不,我不是猫嗷!”阿迪喊得读音都不准了。
素意笑了一声,放下汤碗交给家政机器人,很轻松的上楼去了。
实验室一直没人进去过,那绿灯还坚持不懈的亮着,仿佛不死不休般提醒素意,亚当在理论上已经成功了,一场大戏的两个主角已经基本就位。
她把亚当一号拿出来,和最新的解药样品放在一起,一个粉色一个金黄色,都是在光鲜下熠熠生辉的色泽,看起来又美又亮。
艾兰妮的围巾还在手里,她把围巾放在样品架下面,围着两个样品绕了两圈,在奶白色的,柔软的围巾的衬托下,这两个样品的颜色又显得诡异的灼目。
她看了这三样东西许久,看到都产生了错觉,那围巾就好像一条守护着宝物的白蛇,虽然正在沉睡中,但可能外人一靠近,就会擡起头,吐着蛇信,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然后额头上却纹着温柔的“给最爱的莉莉安”。
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任性却无人可以指摘的决定,她随手拿了一个标签纸,写下莉莉安三个字,然后贴在了潘多拉的解药上。
从此,为世界带来新生的,就是莉莉安了。
看着自己的战果,她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朝莉莉安和亚当都敬了一下,喝了一口,拨通了芳芳的微讯。
芳芳的声音睡意朦胧,沙哑诱人:“嗯哼?”
“圣殿来人了,告诉了我一个叫最后通牒的计划。”
芳芳:“哦,唔……”她打了个呵欠,“我知道那个,所以说,前几天都是过百分之五十的淘汰率?”
“我答应过要保密。”
“哈!”芳芳大笑一声,“我不问你进度了,亲爱的,你就告诉我,可以开始了吗?”
素意盯着莉莉安和亚当半晌,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也笑了一声,道:“开始吧。”
“哈哈哈哈哈!遵命,我的公主。”
“哦,对了。”
“嗯?”
“潘多拉的解药,叫莉莉安。”
芳芳没有多问,她低声呢喃了一下这个名字,发出了一声低柔的轻笑:“好的,哎呀,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