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 正文 第102章 亚当号
素意得知希雅获救消息的时候，正在自己的新实验室里做实验。
实验室已经初见规模,器械整齐,色调冷滞,一切都是静音的,连带着整个主实验室都静谧无声,时间似乎是静止的。唯一的助手针九在一旁一动不动不说，连唯一在做实验的她也动作极慢，仿佛没有动作。
她戴着护目镜，双手操控机械臂摇晃着封闭箱里的试管，试管里的蓝色液体中有一抹绿色总是处于被摇散然后又快速凝聚的不可溶状态,看起来很是桀骜不驯。
听到消息，她头也没擡,只是嗯了一声，手都没抖。
“还活着吧。”她问。
罗兰在隔离室外朝她看，对着对讲机说：“受了重伤，可治愈。”他显得有些兴奋,大声道，“而且立了大功,带着十个新兵在敌占区生存了十天,找到了补给点，还捣毁了一个双生藤树人的据点。”
“除了她还有别人受伤吗？”
“……没有。”
“好。”
素意面无表情的关掉了通讯,继续操作了许久才停下手。只见她摘了头套，又埋头在一旁的电脑上操作了许久，拟定了新的添加配方后,启动了配方自动计算，确认机器开始运作。才仰头很长很长的舒了一口气，汗水从她额头流下，又一路顺着脖子滑入领口。
旁边的助手针九给她递来了湿巾，素意道谢接过，擦了擦，坐在一边发呆。
她的眼神一开始有些空茫，但是随后，像是终于消化了某个重要消息，整个人忽然放松了下来，恢复了些许精神，开始转头看她方才做的实验。
针九等她发呆完，才一瘸一拐的去看了一下她方才的实验进度，挑了挑眉：“这不是三十九号。”
素意擦着汗，低头嗯了一声。
“你不是说要分析一下吗？”针九道，“圣殿还等你的分析结果。”
“让他们等吧。”素意冷淡道，“失败品有什么好分析的，我就看一眼。”
看一眼……
针九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那个耗费巨资带着全人类的期望研究出来的解药样品。它无疑是让人失望的，但是人类已经习惯了这种失望，只是现在面前这个女人的出现，让这种失望又鲜活了起来，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期待过，而现在……一切才值得失望。
可是她分明是在筹谋着什么，虽然每天在学校和实验室两点一线，但是却并没有时时刻刻把潘多拉放在心上，她研究很多其他的东西，甚至自己问生命研究院要那些已经失败的样品。虽然同样作为一个研究人员，不能说这些都是无用功，可是在大部分人都是门外汉的媒体和外界眼中，她就是在敷衍。
就算现在希雅罗德里格兹出了事，她依然没有很热心实验的样子，或者说，节奏一成不变。
圣殿有多希望她一眼“看”出问题，就有多害怕她这一次又杳无音讯。
“什么时候了？”素意问。
“晚上十一点。”针九道，“你该休息了。”他拄着拐杖艰难的坐在了素意身边，叹了一口气，“我可不想当着自己手下的面被二当家训成个孙子，一把年纪了。”他顿了顿，苦笑道，“说让我把你当女儿养，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类比好吗，我们谁养过女儿？”
“别跟我说这些。”素意一点都不想接茬，她疲惫的靠着墙，“今天应该出四十号样本了。”
针九精神一振：“会成功吗？”
当然不会，素意沉默不言。
她问生命研究院要来前面几款失败品的样品，就是为了确定他们的进度是不是走了她当年的老路，事实上虽然顺序上有点偏差，但是大致方向几乎完全相同。
也就是说，可能彻底解决潘多拉的路真的只有这么一条，只是当初她没有足够的时间走到底，而现在，大家在同一条路上赛跑，她比他们领先了三百多步。
她一定会赢。
只是路上需要偶尔体现一下领先地位，让聚光灯投射在自己的身上，让人类无法小看她、希雅和芳芳，那未来就可操作了。
想到这个，她感到一阵疲惫。
每次想到未来这个词，她都会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滞闷感，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迫着她的心脏，这感觉让她恶心，又无可奈何。
说实话，她到现在都没想好未来怎么办，在这呆的越久，她越能体会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力量……过去芳芳的事业是一直有下层基础的，绝大多数女性都会明里暗里的支持，可是现在，女性已经消失了，前有伊甸园战争，后有潘多拉病毒。她们的事业在某方面讲几乎可以说是从零开始甚至从负开始。
如果她解决了潘多拉，如果女性重新出现……
她能保护好她们吗？如果保护不好，她还能怎么做？
这次，难道要毁灭所有男人？
……她真不确定自己有这能力。
可是，希雅出事却让她忽然意识到，她们的时间并不多。
她必须在她们还活着，还有力气做什么的时候掌握最强的力量。至少，她们要养大她们的未来，不让她们的未来被另一个性别控制。
并且……如果可能的话，在一切控制不住的时候，还有力气采取某些必要的措施……
忽然，她想起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素意挑了挑眉。
“帮我联系你们二当家。”她忽然道。
针九二话不说执行，他都不问为什么素意明明也有他们二当家的微讯却还要假借他的。
他拨通了芳芳的电话，解释了一句，然后通过一个装置开了语音通道转移，留下了自己的微讯就走了出去。
实验室里再无旁人，素意却还在为自己的新想法踌躇，并没出声。
“怎么了宝贝儿？”还是芳芳先开口，她语气微醺，随之响起的还有冰块撞击杯子的叮当声，应该是喝了酒，“希雅活着，不高兴？”
“……他们队伍就她一个人受了伤。”说起这个素意就生气，“她又逞能，她怎么不干脆直接死了算了？成天用生命浪费我们感情。”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我们这么少的人要做那么大的事，不拼上性命根本连希望都没有吧，你难道不是一直做好死的准备的吗？”芳芳的声音懒懒的，说着这样的话，却还带着笑。
素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所以，既然我们都拼上性命了，他们怎么着也要有点表示吧。”
“哦？”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研究出解药了，你重新成立平权会了，希雅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了，我们到底能不能达成过去的愿望。”
芳芳沉默，冰块声叮当响。
“很难吧，真的很难。希雅出了事后我就想，时间真少啊，如果第一个女孩出来的时候，我们都老了，死了，她可怎么办，她能依靠谁？”素意声音低到喑哑，“没有，一个都没有。”
“他们可以一招收回如今貌似给了我们的一切，而我们……至少我……不可能再去收回一次我亲手带出来的女孩……可如果她活着，那只是下一个艾兰妮而已，她连活着都艰难……还谈什么平权？”素意深吸一口气，“这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我们除了同归于尽，没有别的筹码，说实话，如果最终大家要一起死，那连我的命也是一文不值的。”
“呵！”芳芳笑了一声，听起来还挺开心，“我还以为我们三个人里只有我是因为悲观才激进的，没想到你也差不多。只是你还不够狠，所以只能憋着罢了。”她叹了口气，“小天使啊……亲爱的，不用担心，我早就想过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们的女孩有成为他们的禁脔的可能……”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就由我来动手。”
“……”
“潘多拉本来就是为我放的，这个按钮本来就该我按，为了让丑恶的不公平不再继续，我很愿意亲手按一次。”芳芳没听到素意的回应，还柔声安慰道，“别难过，我的医生，为了这份事业我们三个人折腾了快两百年，再没比我们更努力的人了。如果这样都还无法成功，那只能说这个世界已经腐烂到无药可医，除了死一死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还有办法的。”素意缓缓道，她还在迟疑，但依然在说，“还有办法的。”
“……什么？”
素意看向不远处刚才自己在操作的实验箱，里面的螺旋形试管经过分析后已经自动计算完毕，她站起来检视了一下计算好的成分数据，按下了确认键，只见实验箱中的机械臂仿照她方才的动作开始缓缓动起来。
她盯着试管，继续道：“你知道的，他们现在还在按部就班的照着我当年的步子走……当初我用了快五年，现在就算给他们减半，我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我现在已经研究到了第四百号，他们才四十……现在希雅也没事，时间可以说是非常充裕。”她忽然顿了一顿，发现刚才那抹桀骜的绿色凝胶液体在蓝色的液体中竟然逐渐溶解了，整个试管的颜色都在缓缓变化。
她抑制住心里的波动，极为轻缓的舒了一口气，继续道，“甚至可以说，我现在已经摸到了钥匙的一角，如果一门心思冲刺，解药的出现，可以很快，非常快……”
芳芳的呼吸在那一头突然紧了一下。
她了解她的影子医生，她从不说大话，也不打没把握的仗，除了那次按下潘多拉，她几乎从没有冲·动过，理智就像是她的另一层表皮，比希雅那个徒有一张白皮的假冰山还要冷静得货真价实。
“你有什么打算？”芳芳压低了声音。
“我们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素意难以抑制自己的心跳，她看着电子板中的实验室监控，里面还有每个实验人员的远程身体情况监测，此时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心跳密集如川。
幸好这是自己的实验室，总控在自己手上。
她面无表情的删除了这一段监控数据，用更冷漠的语调继续道：“潘多拉，可以抑制女性，也可以抑制男性。”
“……”芳芳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带着一串低沉的轻笑，“我明白了，核威慑。”
“对，虽然最残忍，但确实最有效。”素意道，“一旦解药出现，我对潘多拉的掌握也就很透彻了，开发这么一款病毒并不难。”
“它可以一直不存在，也可以一直存在。”芳芳意味深长。
“是的，我们先这么走下去，如果船到桥头船不直。”
“就用亚当号潘多拉把桥给炸了。”
“……对。”
“啊……天哪，天哪……”芳芳一声声叹气，“我手下都是群什么样的人呀，脑子一拍，人类一半一半的死……害怕，害怕。”
“我要钱。”素意岿然不动，“这个研究一点都不能让别人发现，只能我自己来，我能想到的，其他人不一定想不到，说不定我多看一眼y染色体，圣殿立马会直接杀过来。”
“你棒，你最棒！”芳芳又叹气，“一分钟前跟老板商量再毁灭世界一次，一分钟后问老板要毁灭世界的经费，真棒，真的棒！”
“我没说要毁灭，只是关键时候震慑。他们已经看到了潘多拉的作用，如果有一天我说你们再得寸进尺我让你们男人也尝尝消失的滋味，他们肯定会害怕。”
“我懂，我都懂，但一旦握有这个东西，我们平权会就又变成恐怖组织啦，来，让我掰掰手指头，我现在手里有几个恐怖组织啊，一个，两个……”
“平权会和希雅永远不会握有亚当号潘多拉，永远不会对人类产生那样的威胁。”素意平静道，“会这样威胁人类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芳芳突然安静下来，她已经明白了，但还是轻声问：“谁？”
素意盯着实验箱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道：“影子医生，樊素意。”
“……”
“你说如果我们的女孩们成了艾兰妮，那就由你来动手杀了她，好，我同意。”素意轻笑，“那么，如果未来平权的愿望再次成为泡影，女性的地位再次取决于男权，那么，就由我拿着亚当版潘多拉站出来，逼迫他们妥协，我们一人担一个责任，扯平。”
“和我这么斤斤计较有意义吗？”
“你背得了门捷列夫表吗？”
“那是什么？”
“所以你连元素周期表的大名都不知道，你怎么越过我研究出一个新的潘多拉病毒？这个锅，你也有脸背？”
“……”芳芳骂了句脏话。
“再说了，还有什么故事能比‘影子医生樊素意手滑灭绝女性后沉睡百年醒来隐姓埋名假装失忆潜伏生命研究院解锁女性繁衍问题后再接再厉研究出男版潘多拉一偿宿愿’更精彩的呢？”
芳芳消化了很久才听明白素意一口气说了什么，她猛地大笑出声，在那儿哈哈哈哈个不停，哈完了又喝酒，咕咚咕咚的喝完，酒杯啪一声拍在桌上，她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如果因为这个，他们杀了你，我就释放新潘多拉，让他们也尝尝灭绝的滋味。”
这次轮到素意笑出来：“是啊，说不定到时候手动削减了他们的人数，把两性数量强行扯平，会有奇迹发生呢？”
“那我宁愿多削一点，回到母系社会，大家重新开始，我不信历史再来，还会是过去那样子。”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似乎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哎……”芳芳长叹一声，“我觉得我已经看到结局了。”
“什么？”
芳芳未语先笑：“我们都死了。”
“嗯。”
“把最好的世界，留给了希雅。”
素意低头搓弄着衣角，闻言点点头，嘴角噙着笑，柔声道：“那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