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亦宏站在林颜家的门前,已经有半个小时。
深秋渐冷,微风寒凉,看着眼前这老旧的公寓,他的眼神有些涣散。
他好像又看到了一个站在铁门口,抬头大吼大叫的人,她中气十足的喊:“林颜!又你最慢,快点!”
于是林颜嫩嫩的声音从六楼飘来:“小茶,阿宏,我妈喊你们上来吃饭!”
楼下的两人同时大惊失色,骆亦宏还来不及开溜,已经被速度更快的小茶推着逃跑了,她一边跑还一边喊:“啊,啊哈哈,你说什么?!我们没听到!你快点下来啊,我们小花园等你!”
林颜妈妈的菜,有救死扶伤的功效,把死人吃活,把活人吃死。
那是小茶的形容,而孝顺的林颜竟然在一旁悲愤的赞同。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
怎么以前从来就不知道秋风这么冷呢?
“少爷,你还上去吗?”身旁,忠叔低声的问,满脸担忧。
“唔,上去吧。”其实心里,慌的要死吧。
自从那天后,他只见到过一次林颜,原本他的噩梦中只有小茶的脸,而那次以后,他的噩梦中就交替着两张脸。
小茶对林颜,真的很重要吧。
开门的是林颜妈妈,看到是他,她的惊讶和不耐显而易见,他并没有指望进去,现在踏进这两个朋友的家对他来说比做梦还要不真实,所以他只是小心的站在门口,轻声道:“阿姨,林颜在吗?她最近,还好吗?”
林颜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话音落下后,红了眼圈,她揩了一下眼角冷声道:“她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说罢她转头看看房内,低声道:“你快走,我们家没人想看到你。”
心脏早就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亦或者是疼痛一直存在到自己早已习惯,骆亦宏只是觉得心里再次不好受,并没什么特殊感觉,可忠叔却已经脸色大变:“少爷,你不能激动!”
呼吸急促,脸色发白,发病的前兆,忠叔在这几个月已经看了无数次了。
耳闻过骆亦宏的病,林颜妈妈警惕的退后一步,几乎是厉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骆亦宏踉跄的退了一步,他扶住门框,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你怎么了?”嫩嫩的,带着沙哑的声音传来,声音的主人由远及近,挺着大肚子的林颜出现在他的视野。
两双瞳孔同时放大,“你……”
“你还敢来?!”
“你怀孕了?!”
林颜的脸瘦了一圈,但是身上却已经很臃肿,骆亦宏不懂怎么看产妇的月份,但直觉里面的孩子已经成形。
林颜冷冷的看着他,尖声道:“你来干嘛?!看我笑话吗?!”
“我,我不是……”骆亦宏深吸一口气,“我根本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很好玩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你把我们两个人都毁了!”林颜的声音越来越高,“我那天就告诉你,骆亦宏,我不想看到你!我看到你我就气得想吐血!不管你是不是故意,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她剧烈的呼吸着,脸色潮红,臃肿的身子剧烈颤抖。
“小颜你进去休息,快点,别理他了!”林颜妈妈脸色更难看,伸手要扶林颜。
林颜躲开了,她努力平静下来,指了指骆亦宏道:“你,进来。”
说罢头也不回往自己的小房间走去。
林颜妈妈很担心的跟了两步,但最后黑着脸看着骆亦宏:“愣着干嘛?!你最好小心点!”
骆亦宏几乎是受宠若惊的跟进去,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和林颜心平气和的谈话,只要能在她的房间里平静的坐一下,就似乎是一点点的原谅。
林颜坐在她的小**,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台外:“关门,站着。”
骆亦宏关上门,乖乖的站在门边,林颜许久不说话,他只能主动问:“林颜,你怎么会,怀孕的?”
“哼。”林颜冷笑,没有回答。
于是房中再次静默。
骆亦宏几乎要享受这种静默了,他在国外的医院,在家里的房间中,感受了太多的静默,但只有这一次,站在这里,他才有种审判前的平静感,他能在这儿解脱吗?
马上就要再次出国治疗,他一点都不想离开这儿,直觉告诉他,应该来找林颜。
而现在,他真的平静了。
“你知道的,我跟小茶幼儿园就认识……比你早。”林颜淡淡的开口。
骆亦宏洗耳恭听。
“我每次想起她,都只能想起背影。”
“从小到大她都傻乎乎的,自以为是,铁石心肠,说话还特别阴损毒辣……无论是看电影还是比赛,遇到感动的事情,全班嚎啕大哭,她都不一定流眼泪,而那种特热血的事情,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她却特别激动……我就喜欢她那样,活的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只要关心在乎的人好了,别人管他去死,该爱就爱该恨就恨,从来不纠结什么。”林颜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倾诉,微笑氤氲,“我最高兴的事,就是我是她在乎的人,在她身边,可以一直傻笑,可以一起吃着榴莲糖对路人哈气,可以爬上小土坡就大声唱歌,还可以一起逃学逃一半然后胆战心惊的编谎话溜回去……”
“骆亦宏,你怎么忍心,去推她?”
语意急转直下,正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的骆亦宏几乎一瞬间就掉入了冰窖,他的左手开始不可抑制的发痒,颤抖,抽搐难忍……
林颜瞟了他的手一眼:“是这只手吧……”
骆亦宏的心脏连着左手一起疼的他想哀嚎,他知道这是心理原因,但是这疼痛真的让他生不如死。
看到骆亦宏惨白的脸色和**的身体,林颜几乎是快意又残忍的笑了笑,慢慢的,一字一顿道:“你居然还让这手存在着,你用着它,心里不难受吗?!”
门外,忠叔焦急的敲门:“少爷,少爷你冷静!林小姐,林小姐请你别说了!”
这只是普通的民宅,隔音并不好,忠叔的关怀溢于言表,骆亦宏在林颜的注视下一动也不敢动,她微笑:“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这样关心你,骆亦宏,你骗了我爸妈,小茶爸妈这么多年的关爱,就这样报答我们吗?”
“少爷不是故意的!少爷!你快说啊!你不是故意的,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啊,林小姐,你不要再说了,这不是少爷的错!”
“对,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林颜腾的站起来,失控的大吼,“要不是我傻,不是我三番四次的和小茶商量那事,小茶根本不会单独找你谈!骆亦宏,你把我也推下去吧!”
骆亦宏全身发冷,他的已经涣散了神志,旧病复发如潮,他身心剧痛欲死。
林颜泪流满面,逼近一步:“我说真的,骆亦宏,这么久以来,我天天望着楼下,六楼还没有江堤那么高,但是足够我去了,骆亦宏,算我求你!”
“林颜,你也疯了……”骆亦宏贴着门,艰难的挤出这句话。
外面拍门的已经不止忠叔了,还有小茶妈妈,她哭着大喊,让林颜冷静。
林颜置若罔闻,她喃喃道:“我其实真觉得,是我杀了小茶,是我们一起害死她的……这么傻,这么幼稚……”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林颜,骆亦宏感觉一阵阵惊恐淹没了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艰难的伸手,指指林颜的肚子。
外面林颜妈妈刚好喊到,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了。
林颜却无动于衷,或者说她的神色凄厉中夹杂了最深切的哀伤和绝望,她尖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全都在骗我!你们要送走小茶,要让我连第一面都见不到她!”
“小茶?!”骆亦宏全身一颤。
提到孩子,林颜终于温柔了,全身的气息一滞,她慢下脚步,手抚上肚子,低声道:“你信命运吗?”
“什么?”
“小茶一直鄙视我,说我迷信又脑残……呵,但这次她错了。”林颜看着肚子,眼神温柔的要溢出水来,“以前总是她保护我照顾我,总是说下辈子一定要我伺候她,但她又不相信下辈子的存在……”
骆亦宏紧紧盯着林颜,以他对林颜的理解,他几乎能猜出林颜接下来要说什么……
“小茶走了没多久,她就来了……”林颜微笑,柔声道,“你说,我肚子里的,会不会就是小茶呢?”
骆亦宏没说话,他只是紧紧盯着林颜的肚子,眼也不眨,呼吸竟然就这么渐渐平静了下来。
就好像是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在小茶死后,他的神智不清,他的生活混乱,他的一切都是黑暗的,看不清,摸不着,只能徒然的在黑暗中舔舐自己的伤口,让自己在无人看见之处痛的生不如死……那么此时,林颜的肚子中,就好像有那么一束光,把他的整个世界照亮了。
会不会就是小茶呢?
会不会就是小茶呢?
从来就是帮着小茶讥笑林颜的不切实际,可是现在,骆亦宏几乎渴望命运的存在,他在心里祈祷,抬头肯定的说:“我信。”
林颜一愣,抬头看看骆亦宏,破天荒的露出了有一点温度的笑意。
骆亦宏还是盯着林颜的肚子,满腔的激动遮也遮不住,他舔舔干涩的嘴唇,忍了又忍,虽然知道无望,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孩子,的爸爸是谁?”
林颜表情不变:“她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那我……”骆亦宏刚兴奋的开头,就被林颜冰冷的视线扼杀,林颜再次冷笑:“你也配?!”
骆亦宏不再说话,虽然被打击了,但他忽然心情大好,于是在林颜母女冷然的视线中离开了。
如果真如林颜所说,她的妈妈不让她抚养孩子,那么,拼尽一切,他也要把那个孩子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