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的事情后来没消息了,我自从那天彻底意识到自己是个外人后,也不再特地去探寻,只是偶尔想起办公室里妈妈那张愤怒坚强却隐藏着哀痛的脸,还有爸爸温柔无奈沉默的表情,心里就一阵阵的抽痛。
一个月后的下午,正式开始回归工作的骆亦宏打败傅启阳荣登我的司机宝座。
真的不是我自大,而是这两个年轻的爸爸实在太幼稚太喜欢争我这个白眼狼的宠,搞得我都十分的不好意思了……
看着他低调华贵的轿车,我叹口气正要上去,转眼却看到妈妈拉着钟意走过,看到我看她们,都有些不自然,妈妈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小茶,回家啦?”
“恩……”我看着倔强的抿着唇的钟意,终究忍不住,“那个,你们,怎么样了?”
老妈摇摇头叹口气:“这学是上不下去了。”
“退学了?”
钟意哼了一声,嘟哝道:“不上就不上,X哥说会包我工作……”
我都懒得理她了,丫脑子有病吗,人家新时代初中生一个赛一个的聪明,都跟妖孽似的,怎么就她还二百五似的来什么哥啊姐的,难怪被灌醉还怀胎不知老爸何处。
我不禁有点佩服她的生父生母,难道她一生下来二百五之相太明显才抛弃之的?这个可能太大了,她亲爹妈太有远见了!
问老妈:“那以后……”
老妈不理我,对骆亦宏道:“不管怎么样,钟意以前上初中,还多亏你帮忙……是她没福气。”
骆亦宏不知怎么的一把把我搂到身边,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给个机会,关键还是看她自己。”他从头到尾没有看钟意一眼,不屑显而易见。
老妈又感谢了一番,摸摸我的头,然后一拽钟意,钟意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拖了几步,看我的眼神恶狠狠的,瞟过骆亦宏的车以后,更多的是嫉妒。
我默默的看着她们离开。
钟意,你知道吗,要是几年前,如果可以,我会毫不犹豫的和你换,我要我爸妈,要我的朋友,要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和我以前纯粹和快乐的生活。
你不知道你拥有多好的爸妈,真正嫉妒的是我。
我的爸妈,都有着坚强的性格和开明的态度,他们随便一个都能给你挡风遮雨,他们从不偷看孩子日记,他们尊重孩子的每个选择,他们最常说的话就是:你自己决定,他们会在孩子遇到磨难时说:这点小事你怕什么,他们会评论别人自杀的行为时说:死的勇气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他们还会跟孩子谈起健康的生理知识……
没有束缚,没有规矩,爸爸是你的哥们,妈妈是你的姐妹,私房话可以说,玩笑可以随便开……
爸爸教了你他从金庸小说上学的降龙十八掌了吗?
但愿我不知他的关门弟子……
妈妈告诉你她的相亲史了吗?
她好几次明着说早知道跟了某某医生了,但是说着说着却突然问:“诶你说这件衬衫你爸会喜欢不?”
我想,你没机会陪妈妈逛街给爸爸买衣服吧……
这就是为什么,重生以来拥有这么富裕的生活,我依然发了疯的想回去,那个五十块的衣服要砍成二十才愿意买的生活,那个和妈妈横扫市场,和爸爸对着电子专柜的新品流口水的时候……
真想哭啊。
被骆亦宏拉近车里,我依然沉默着缅怀,车子开过妈妈和钟意,我从后视镜看着妈妈铁青的脸色,咬着下唇。
转头,看到骆亦宏表情平静的开车,感觉到我的注视,转头微笑着看我:“怎么了?”
我现在才开始认真看他的表情,十几年如一日,那笑里面的感情,似乎就是小说中常说的宠溺。
妈妈已经走远,而前面有一个宠我的人等着我。
回去是奢望了,我去纠结什么呢?
不过,还是有点伤心啊……
“小茶,有什么事吗?”
我沉默了很久,骆亦宏皱起眉,把车停到路边,专注的看着我。
“我想去江边走走。”鬼使神差的,我冒出这么句话,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要知道我重生后,别说江边了,江水我都不敢看,骆亦宏别说了,宁愿环城也不走江堤的路,除去上次撞车自杀。
果然,他微微一僵,抿着嘴,半天才说:“那儿……不好。”
“我要去。”我坚持。
他垂下眼,转动方向盘。
江风很大,还有点热乎乎的。
骆亦宏直接开到了一个我们都很眼熟的地方,那儿,左边可以看到跨江大桥,对面是几十年不变的尖顶通信大楼,我经常看着那尖顶入神,然后又被过路的火车声惊醒,这样循环往复,直到掉下去为止。
现在我掉下去的那个地方,挂了一个请勿攀爬的牌子,一个清洁工正在擦栏杆,我微微怔忡了一下,往前走去,双手攀着我掉下去的那一截,探头去看。
腰间猛的一紧,骆亦宏紧的几乎窒息的声音传来:“别过去!”
我已经探出了头。
下面什么都没有,一切该有的都被江水冲走了,其实我本来在期盼看到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总不会是我血肉模糊的尸体吧。
骆亦宏紧紧贴着我的背,腰间的手紧的我呼吸困难,微微颤抖的手臂,仿佛只要我一动,他就会不顾一切的把我往后拖去。
我无奈,呆呆的盯着自己摔死的地方发呆。
虽然我是后脑着地,但是我在现实中坠落一次,又在梦里直落了无数次,我不用想就能确定,是这里。
我命丧于此,但此时,心无感想。
麻木的面对此地,比当年给自己扫墓还麻木。
我叹气,果然,人说时间是忘却一切的良药,几十年后,别说朋友记不记得,就连重生的自己都快记不起自己的死了。
这个林小茶,看着钟小茶死的地方,完全就是个旁观者。
“小茶,看完了吗?”骆亦宏越抱越紧,声音僵硬。
我叹气,扯扯他:“你也来看嘛。”
他:“……”
“看啊,有什么怕的。”我又扯他。
我挣脱他的怀抱,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拖到身边,看他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到我身边,僵硬的攀上我身边的栏杆,我笑嘻嘻道:“当年的小茶,死前看的就是这景色吧。”
他抿起嘴,没有看我,紧紧盯着江面,丝毫不敢往下看。
宽阔的江面泛着黄色,和青白的天连成一线,江风时而猛烈,水浪伴着节奏拍打着堤岸,我的声音几乎淹没在涛声中。
“你瞧这景色多霸气,”我决定煽情一把,“所以被江水感染的更霸气的她,根本不可能恨上你嘛!”
“……你想说什么?”他转头看我。
我暗地里吐吐舌头,其实来这一开始我没什么别的想法,但等到看到这江水,我忽然发现,其实我有许多事还没做。
骆亦宏和钟小茶的纠结虽然过去十多年,人们都觉得这应该只会活埋在骆亦宏的心底,让他时时痛苦,可我不想了,我不想他这么痛苦了。
他结束了我上辈子十六年的生命,却给了我这辈子十六年甚至还会更多的生命,我再没理由恨他,而一向打赌的钟小茶也不该恨他了。
但是怎么和他说呢,说我就是钟小茶?不,这个秘密,会烂死在我心里。
那么,重生文不行,就玄幻文吧。
我斟酌了一会说:“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六岁那年你回来,我会这么讨厌你。”
果然,他竖起了耳朵,认真看着我。
“我做了十多年的噩梦,从小都有……”我盯着江面面无表情的说,“就是这里,我梦到我不停的下坠下坠,而江上有个人朝我伸着左手……是推的姿势……”身旁的人越来越僵硬,几乎要颤抖。
“背光,我一直看不清是谁……每次我都感觉自己狠狠的摔在地上,然后很疼很疼,被疼醒……我想知道那人是谁,但一直看不清,也不敢看清……”这是真正缠绕我将近十年的噩梦,他因为真实发生过而更加逼真,让我每次想起都忍不住颤抖。
不顾身边几乎呻吟的呜咽,我咬牙说:“最后我看到了你,然后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空气都凝滞了,我不敢往旁边看,我怕我说不下去。
但我必须说下去,或者说,编下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从未谋面的爸爸,会把我推下去……所以我特别讨厌你,不想看到你,我一看到你,就想到那些梦。”
于是这么多年我的厌恶,就有了理由。
骆亦宏的手伸向我,却最终没碰我,他颓然的垂下手,剧烈喘息着,盯着我掉落的地方。
“后来经历那么多事,不知不觉的,也就一两年前,我突然不做噩梦了。”我忽然微笑,发自心底的,为了逃脱噩梦和仇恨而庆祝的微笑,我伸手拉起他的手,然后靠上他的肩膀,在他僵硬的臂膀上蹭了蹭,道,“然而前不久,我又做那个梦了。”
他正搂向我腰的手一僵。
我继续靠近他,笑道:“但是这一次,骆亦宏,你接住我了。”
所以,不要再想钟小茶了。
我知道你不爱她,只是她的死给你太大的阴影,从此以后你的人生似乎只剩下她一个女性的身影,所以你迷茫甚至疯狂。
林颜怀孕时给你的错觉让你把后来全部的身心都投注在林小茶身上,然而血缘以及情感的矛盾让你的关怀渐渐变质。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原谅你了,骆亦宏。”
林小茶,代表钟小茶,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