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方翰奇也没指望唐七有回应,问了见唐七讳莫如深的样子,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唐七云里雾里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了想,还是跑出去把唐大老爷从睡梦中揪起来,一句话:“方翰奇认出我了。”
唐大老爷眨眨眼,一个激灵跳起来:“他说什么?”
“他说:你们唐家到底在做什么我不问了,但是七小姐,你这般顶替,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唐七顺便连语气都模仿了,一字不差,唐大老爷愣怔了几秒,开始原地转圈。
花氏穿衣起来,给唐七倒了杯热水,轻声道:“坐下吧。”
唐七喝了口水,看唐大老爷一直转圈圈,许久,还是花氏开口:“老爷,小侯爷的意思,是不是说不会管?”
“他姓什么?方!他不管谁管?!没想到成了奴都能见着……”
“可是,方侯爷从未参与战争。”花氏不疾不徐,“你我都曾见京城快马求援,可见方侯爷派出一兵一卒?哪一次不是以边关告急为由推脱?”
“天知道他是如何想的,若是想养精蓄锐,待两败俱伤之时得渔翁之利,那我们岂不是……”
“我也曾见过方侯爷,老爷,您不是说他是极其正直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
“您该相信您当初看人的本事,老爷。”花氏温言劝慰,“当初让青叶扮成太子时就已经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了,现在又何必来着急呢,青叶,去睡觉吧,女孩儿家家不好老是大半夜出来,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唐七看看唐老爷,见他没什么指示,便干脆利落地回去了。
忽然觉得,她现在已经下意识地把唐大老爷当成上司了,否则,生活中没什么指令,还真让人不习惯。
之后唐七就一直没见过方翰奇,其他少年们一夜之间似乎都很忙了,再也不见人影儿。
远方战争的情况却渐渐多了起来,翼王世子率领军队一路高歌猛进,再次兵临城下,太后慌乱之下竟然许诺嫁方家女给世子爷做妃子,不知道世子如何反应的,但是军队步伐却停了下来,而此时,又一匹来自京城的快马前来求援。
圣旨暂且不管,也不知道太后在私信中说了什么,几天以后,忠义侯竟然真的调集了关中的主力出发了,只留下少量的常驻军队,确保每日巡逻和突**况的暂时抵御。
军营中,或者说关中,人突然就少了,因为军队的减少,管制也更加严格,开城门的时间只有一点点,宵禁的时间也提早了,而随着朝廷来使的到来,唐七也做好了准备。
每次太后派人求援,来的使者不仅会带来圣旨,也会带来一两拨刺客,杀“唐靖宏”以泄愤。
唐家估计要不是太后不能亲自来,恐怕皇宫中那两人很想亲眼看看到底边关的“唐靖宏”身边是有个什么数量级的护卫队,才能让这个小孩在五年间几百次暗杀中安然活着,而且似乎越战越勇。
唐五又开始忧心忡忡,他至今还是负责打扫武器库,便捡了几把检修后淘汰的废弃匕首,塞给唐七,各种叮嘱。
唐七不客气地收了匕首,放进一个小柜子里,唐五叹气:“我让你用一把扔一把,你,你全藏起来。”
“没用过。”唐七很爱护任何形态的武器。
“那你放着干嘛,都是坏的,可能用过一次就用不了了。”
“那就当飞刀。”唐七认真道,“别看不起匕首身子短,飞起来也能做远程。”
“……”唐五和柜子中无辜的匕首君对视两秒,无奈地离开了。
等了好几个晚上,刺客都没动静,但唐七毫不灰心,用她的话说就是,她对那些刺客有信心!便一直等一直等,终于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唐七躺着,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耐心等待着,像几天前一样。
每次刺客来,都会迷烟啊吹针啊折腾许久才进来动手,可这次,等了许久,什么前奏都没有,直接有个人悄悄开门进来了。
不是翻窗,是开门。
而且还没有恶意。
唐七心想终于来了个高段位的刺客了,竟然没有一点恶意,那人在床前站了许久,唐七便一动不动躺着。
两人比着耐心。
唐七是个没有耐心的人,这不是她耐不住的意思,而是她能把等待无限延长,在该出手时出手,而没有等不住那种事情。
这和经过训练却有耐心这种概念的人是没法比的。
所以来人等不住了,却没动手,而是说话:“唐少爷,我知道你醒着。”
唐七睁开眼,与之对视。
一个青年,穿着土黄色的短衫,也没蒙面,应该是很俊美的相貌,一脸微笑地看着唐七,月光下那脸竟然还发光。
不是做暗杀者的料,唐七如此评价。
“唐家八少在我们圈子里可是声名赫赫啊。”青年自在地坐在桌子边,给自己倒水喝,外面噗的一声,唐七听着耳熟,是尸体倒地的声音。
外面有人在帮她杀刺客。
唐七挺不爽的,难得的动手机会。
“本来也想亲自见识见识,可属下们不同意,我又不放心他们送死,于是决定干脆来拜访拜访,以慰相思……”
可能青年故意说得暧昧,说罢还笑眯眯地眨眨眼,唐七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完道:“我想动手,放两个进来,以慰相思。”
青年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当即一笑,轻轻呼哨一声,跃上房梁就躲了起来。
既然摆明不会动手了,唐七放了心,面不改色躺在**,丝毫没有刚才被拜访的样子。
许久等不到回报,虽然知道同伴百分之八十已经遇难,但保险起见,还是得有人来探探情况,于是不久以后,又一个刺客吹了迷烟溜了进来。
刚进门,唐七就一阵风地扑过去,咔嚓一声。
再眨眼,少年已经站在尸体边上捋袖子准备扛尸体了。
许久,青年才从房梁上下来,门外又出现一个中年,两人看了唐七许久,青年叹道:“二叔,我想告老。”
名为二叔的中年刺客点点头:“少爷,老奴决定明日告老还乡,切莫挽留。”
“二叔你还真来啊?!”
“若是目标都这般身手,还不如早早告老还乡,帮老婆孩子种地去。”
“……”青年摸摸脖子,道,“二叔,那告老前,帮忙处理了尸体吧。”
二叔点点头,扛起尸体一溜烟跑了。
剩下青年和少年黑暗中对视。
“我叫郝仁。”青年自我介绍,“不许笑,我的工作性质不代表我是坏人。”
唐七疑惑:“为什么要笑?”
郝仁忽然拿出个本子翻起来:“听说是傻子,还真是?”
“某种情况是。”唐七好心的解释,“既然你没事,能走了吗,我明天还要干活。”
“别赶我别赶我。”郝仁道,“我是来求贤的,唐八少,给个面子,不管你是谁,身份和工作是两码事,要不要来我们这赚点小钱?”
“我不需要钱。”唐七油盐不进状,“我还有活要干。”
“就你那烧水做饭生活扫地?太埋没了,我要心痛死了,给个面子,当杀手吧?”
唐七沉默了一会,问:“我被杀那么多年不够,还要去做杀手?”
“……”
“杀手是不道德的。”认真的声音。
郝仁终于得到个有准备的话题,开始滔滔不绝:“你知道什么是好人坏人的界限吗?杀手就是坏人吗?坏人自己就能杀人了,只有好人在抗争不过的情况下才雇杀手去杀坏人……”
这边唐七还在继续自己的论调:“杀手太打扰别人休息了,对成长发育不好。”
两人同时顿住。
郝仁彻底当掉了,唐七倒重启得很快,犀利地反问:“你意思我是坏人?”
“呃……不……”
“那你说什么好人抗争不过才雇凶杀坏人……”
“我,我讲习惯了……脱口而出……”
“你说的也对。”唐七忽然点头,“从一般人类角度讲,我确实不是好人。”
“啊?”
“我杀了很多人了,人类一辈子都不一定杀一个同类,我杀了那么多,某方面讲是十恶不赦了吧。”
“……我想想。”
“看来我只有被买凶杀掉的命了。”低头深沉地思考。
“你别说了让我先想想。”
“不好意思,这样想我做杀手,会扰乱杀手界的秩序,还是算了。”唐七严肃,“破坏秩序是有罪的。”
郝仁扶墙了:“我,我考虑考虑……啊不,你考虑考虑……不对,该不该请你了……算了,以后少跟你交流好了……我,我给你十天考虑,十天后我就离开了,到时候再问你的决定。”
青年飞也似的来,飞也似的走了。
唐七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层面上的坏人,再去做匡扶正义的杀手,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便不考虑了。
而虽然郝仁给了唐七十天时间,但五天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这是一个干燥的秋天。
方侯爷以蛮族打秋风为由推脱救驾之责整整两年,却在最后时刻晚节不保,主力刚出去一个月不到,有探子来报,蛮族大军来了。
以军队行军的速度,和西北军与翼王军相隔的距离看,如果要开打,此时小股前锋都该开始接触了,也就是说,方侯爷的主力此时已经在前方胶着,完全来不及打马回头了,如果硬是要分一部分兵回来守关,那只有落得两面受敌的结果。
问翼王爷如何会让国家因为自己的原因痛失边关?
一个打马关有何要紧,待大局已定,再打回去绰绰有余,蛮族才那么几个人,从来就不会侵占边关太久,他们顶多抢了粮食女人住几天就回自己擅长的游牧生活去。
可对于方侯爷来说,他一生驻守边关,若失了打马关,就算朝廷不斥责,百姓间好不容易建立的威望却会掉进谷底,还有他在边关的心血,全都会失去,这是巨大的损失。
两相比较,前方翼王军自然死死拖住方侯爷的军队。
这时候,打马关一个重要人物出来挑大梁了,方小侯爷,正是准备挑担子的年纪,虽然一上来就是一个如此重的重担,但在一干好友和前辈的帮助下,竟然真的几天之内整顿了关内所有队伍,并且拟定了一系列抵抗的法子,人数不够,就征召当地男丁并且填补上所有的罪犯,竟然生生地凑出一支既有炮灰又有输出的军队。
很不幸,唐家男丁,都在炮灰队伍里。
包括唐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