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圣女请命?
那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季佐,隐族那个就是圣女吗!?
长老们皆无语,默然的看向齐家。
齐家不动声色:“此话只有你们知道,我们需要传出去的命令是,让圣子裁决。”
原来如此!长老们皆恍然。
圣子知道圣女存在,自然不会自己做主,只会留着让圣女决断,不管圣女何时作出决定,季氏兄弟的未来,都掌握在了圣女手上。
一旦圣女同意该提请,圣所便会立刻行动起来,剥夺季氏兄弟所有权利,交由下一任。
属于大管事和大统领的信息渠道以及特权都掌握在本所手上,由最初的圣女创立,并被本所的天物所控制,一旦剥夺,他们将立刻被架空,变得一无所有。
齐家此举,是在他们头上悬一把巨斧,并把斧柄,交给了新圣女。
“他们在外面放浪太久了,”齐家手隔着布料轻抚着逐渐,“都快忘本了。”
长老齐齐低头,转身出去,开始布置辖下所有相关事宜,其中一个,便是将齐家的这个命令,通过圣所的信息渠道,传给大元各处的所有圣堂。
此时,季佐浑然不知他的试探即将给他带来什么,他正在山中一处隐蔽的房屋中,一边等待救兵,一边平静的观察着自己的腿。
“主子,可有哪里不舒服?”在柳紧张的问。
季佐摇摇头:“怪就怪在这,我并没有任何感觉。”说着,他甚至用手去戳了一下伤口截断处的皮套,虽然戳的时候下意识的皱了眉,但戳完时却只剩下疑惑。
在柳看他这个动作看得头皮发麻,强忍着惊呼,小声道:“主子,不疼吗?”
“疼?我都说了,是没有一点感觉。”
“啊?”在柳看向他大腿上的圆环,那圆环与假肢一样流光溢彩,拿出去若是说是某个贵妇的发饰也不为过,只是此时她只觉得警惕,“莫不是这圆环,抑制了五感?”
“那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季佐冷笑,放下裤腿,“罢了,事已至此,总不能再回去问个清楚。在柳,扶我出去走走。”
“可是主子,您刚走回来……”在柳的声音在季佐的冷眼下消失,她乖觉的过来扶住季佐,带着他迈出房门。
这儿是山中一片小聚落。
泰山虽是一雄峰,但本身却由绵延百里的峰峦拱卫而成,此时他们便在泰山南边山脚一处矿场中落脚,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铜矿,隶属于西方圣所,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矿工在此处代代繁衍生息,围绕矿洞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有二十多户人家,名为黄家村。
季佐也曾怀疑这个村落百年来与隐族比邻而居,为何从不知情,可申屠和在柳对村人百般试探,皆不得要领,唯一可能便是隐族下了不小的力气,在向圣所隐瞒他们的踪迹。
那为何现在又突然愿意暴露了呢?
他看着远处耸入云霄的泰山山峰,心中微沉。
他们走到村子中心的矿洞附近,一队矿工正陆续从里面走出来,全身脏污不堪,脚步沉重,推着一车石头,见到他,纷纷驻足低头,畏畏缩缩。
季佐认出打头的便是村长兼工头黄大,缓慢的走到他面前,问:“可有消息?”
黄大明白他是在问月仪秤有没有异状,连连摇头,局促道:“没,哦,回,回大人,没有。”
季佐没有意外,却难免失望,他再次看了一眼泰山,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那队矿工将石头堆到旁边一处库房中,出了库房,便四散回到家中休息,矿洞口的铜铃响起,有几户人家先后开了门,走出几个男丁,排成一队,进了矿洞。
他们轮流进矿,轮流休息,确保矿洞时刻都有人在作业。
也有几个女人在自家简陋的院子里收拾刷洗,晾衣服、收拾菜地、喂鸡……这村落地处山中,绝大部分时候可以自给自足,但过得也极不轻松,衣服上是层层的补丁,脚上踏着草鞋,还有的人家屋子塌了半边,只用几根木头架着,小孩们在泥土里欢笑打滚,看似无忧无虑,却瘦骨嶙峋。
但季佐知道,能成家还能生儿育女,这个黄家村的生活,已经算是圣所辖下其他矿村中算不错的了。
西方圣所所有产业中,矿场是历史最悠久,却也是收入最不稳定的一个,没别的,若开到大矿,固然可以保多年收入,但是其成本也极高,且不说有那么多矿工要养,挑拣、冶炼、运输……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更兼之还有不定期的高额补偿,天灾人祸不断,每有塌方或者疫病,本就贫苦多病的矿工总是一串串的死,圣所为了安抚,总要开支大量钱财去安抚其家人,为其善后。
再加上大元对民间铁器流通的严格控制,以及铸币造银的管辖,圣所虽然拥有诸多矿场的开采权,但因为第一位圣女与元氏皇族定下的约定,凡涉及金银铜的矿,所产必然悉数上交,他们仅收取人工成本,长此以往,绝大多数矿场收入堪称血本无归。
几乎每一代管事都对矿场生意深恶痛绝,时常需要拆东墙补西墙去贴补矿业,但几乎没人敢提出剥离这一块生意,不仅因为圣所以矿业起家,此乃祖产;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季佐上任后才知道,矿场是所有产业中唯一能获得天物眷顾的产业——月仪秤。
天书规定,每开一个矿场,必在其通道口铸造月仪秤,以彰显圣所眷顾。
而管家和管事得到的传承便是,月仪秤,乃通天之物,危急关头,可直接与圣女交流。
圣女每每驾临,若是偶有出游,从来只巡视矿场,也只在圣堂下榻,从不关心其他产业。
季佐在纵观古籍时,也曾怀疑过圣女作为天人,是否在图矿场的什么东西,可是史载又证明,圣女巡视矿场,一向只点到为止,从来不拿取什么东西。
那这些矿场,这些月仪秤,究竟有何魅力?
季佐看着新的一队矿工消失在矿洞深处,又随意的看了看远处的泰山,突然一顿,猛地睁大眼。
圣女乃天人,而月仪秤可通天!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竹简消失在月仪秤上!却因为知道对方是天物,对这异象丝毫没有作他想!但既然月仪秤可以给本所传信,那自然可以给天上传物!圣女自己根本不需要亲手拿什么,她们要的东西,早就有月仪秤给送到天上去了!
季佐为自己的发现激动到差点喘不过气,他手中一紧,抓住在柳:“带我进矿洞!”
在柳一惊:“主子,矿洞危险!”
“带我进去!”
“是,是!”在柳连忙扶住季佐,随手拾起矿洞边的火把,慢慢的走了进去。
季佐全然忘了自己腿脚不便,沿着轨道越走越快,几乎是急不可耐的往前走着。
洞中干燥,漆黑,只有隔几步挂在洞壁上的火把照亮前路,前方黑黢黢的,仿佛没有尽头,在他走到不耐烦时,终于,光线一亮,撑满整个洞穴的月仪秤出现在他的面前。
季佐呼吸一滞,仔细观察了一下月仪秤,下意识的希望能看到有什么竹简或信纸出现,然而并没有,就在此时,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矿工恰好背着一筐石头,艰难的走到月仪秤前,正要往月仪秤的输送管口倾倒矿石。
“慢着!”季佐喊了一声,甩开在柳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到月仪秤边上,在矿工瑟缩惊讶的目光中,命令道,“慢慢倒!”
“哦,哦!”矿工不知所措,他平时只要护住头一弯腰,任一筐石头滚到月仪秤里就行了,但此时接到了“慢慢倒”的命令,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缓缓蹲下,让肩与月仪秤的凹槽几乎齐平,一点点撅起屁股。
咕噜一声,两块矿石纡尊降贵的落在月仪秤上,又顺着斜坡缓缓落入输送管,哐当一声落入输送管另一头的矿车中。
“再来!”季佐无视矿工因为背负重物而颤抖的小腿,双眼紧盯着月仪秤的凹槽,下令。
矿工汗液混杂着石灰从额头滑落,艰难的再次拱腰,又听到几声咕噜,矿石接二连三的落入凹槽。
“慢点!”季佐什么都没看到,怒视他。
“是,是……咳!”矿工喘了一声,再次稳住,小心翼翼的倒起来。
季佐紧盯着矿石一块块落入凹槽,滚进输送管,还嫌不够仔细,又拿了在柳手里的火把,凑近了每一块落入的矿石。
没有,什么变化都没有,没少,也没变!
他有些挫败,命矿工倒完了矿石,也不管他艰难的走到一边瘫软在地上喘气,又令下一个矿工依样来一遍。
后面此时已经排起了队伍,五个矿工等着倾倒矿石,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卸下筐子操作,这样便不会累到腰腿,但季佐根本不给他们这样做的机会,他们不知道这个“上头来的贵人”发什么疯,却只能自认倒霉,挨个过来缓慢的倒了矿石,之后累到瘫软在一边。
季佐看完了整整六筐矿石通过月仪秤倒入矿车,虽然矿车才刚攒了一半,但他却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发现了。
他有些失望的把火把还给在柳,剩下的矿工如蒙大赦,立刻加快动作,如往常一样弯腰倾倒矿石。
“主子……”在柳担忧的看着季佐,她觉得自出了泰山,季佐的状态便有些不对。
“没事,出去吧,申屠该回来了,”季佐在凹凸不平的矿洞中站了许久,也有些支撑不住,疲惫的转身。
他没看到,在他拿开火把的那一瞬间,一块落入月仪秤凹槽的矿石的表面,原本砂砾大小的、因火光而晶亮的小点,在滚入输送管的时候,完全失去了光泽。
月仪秤,从没漏掉过一粒燃晶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