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天下 正文 第74章 生死由他
原以为季佐遭此飞来横祸，肯定气到原地变态。
然而他并没有，他的脾气居然变好了，唯一扭曲的只有姜大夫每一次动作时他的表情。
伤势不等人，他们赶紧上路了。
首先一部分手下到前面的城镇探路，顺便准备路途需要的东西，剩下的人用临时担架抬着他缓缓前行，他们现在人手不足（他们以为的），所以不能走大路，只能在林间小道艰难前行。
传闻工医所住的地方在巫州，位于长江以南的三峡地界，那儿地势险峻水道纵横，是一个极为难寻的地方。
那儿相当远，真一路这么抬过去，季佐不死也废。
不过鉴于他们不久前才见到过他，考虑那人也不良于行，行进速度必不会很快，只是路线不明，尚需追踪。
毕竟工医的神秘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住处，还有他成谜的行踪。
路上，季佐几乎接连不断的在下令。
“查四方镖局，”他的命令很短，反而越发全面，“既然不想做了，就早点倒闭。”
“是。”
“薛幼娘。”季佐神色阴沉，“确定她的行踪，如果真是她通风报信，当众断她双腿。”
“是。”
“不，一条腿，一只手。”
“是。”
“衡山那个玉树大弟子。”季佐居然还想到这人，“让他娶她。”
这是什么招数？
申屠又低头：“是。”
“告诉阿佑，说得惨点，让他，嘶！赶紧给我过来！”
“……是。”
担架颠了一下，季佐啊的一声，怒吼手下：“你也断了腿吗！？这月薪饷没了！”
负责记录的在柳笔一顿：“主子，他已经一年没薪水了。”
“到下一年！”
“是。”
一年白干……还不如断腿呢。
52741在后面跟着，感觉自己比那个被扣钱的还要心疼。
靠两条腿，一下午自然走不到前面的城镇，甚至连一座村庄都没有，一行人到了天黑，便只能就地露营。幸而他们一路溯水而行，并不缺生存必需品。
季佐的手下已经开始安营扎寨，即使没了行李，靠山吃山就地取材是原始文明生活的必备技能，天才刚黑透，营火就已经熊熊燃起，人手确实不够，大家各自被分派了任务。
此时是不是俘虏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52741拒绝了做饭、砍柴、照顾伤员等所有任务后，还是被硬生生也分配到了清洗绷带衣物的工作，在场的人并不是各个完好，虽然在菩萨眼留下了一堆尸体，但还是有很多人勉强能行动，拼死跟着大部队逃了出来，此时排着队被姜大夫照顾着，医疗用品眼中紧缺，浸透了血肉的衣服碎布便只能清洗一下重复使用。
营地里场面挺惨，上到季佐下到杂兵几乎都一脸痛苦，可碍于后面可能有追兵而不敢大声哀嚎，一个个面容扭曲。
52741还挺高兴的，她捧着血淋淋的衣服路过负责砍柴的阿部猎芒，忍不住凑过去和他嘚瑟：“诶，我可特地放过了姜大夫哦！”
要不然这些伤员也只能等死啦啊哈哈哈！
阿部猎芒手一顿，看她的眼神有点惊讶：“所以，我该把这些人的生还，归功给你？”
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52741看出了他的潜在意思，厚着脸皮嘿嘿一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嘚瑟错，乐呵呵的去洗衣服。
溪水冰凉，在大夏天的让人尤为舒适，即使是某矿种也不由得露出享受的神情，就在这时，圣子燎磨磨蹭蹭的凑了过来，拿了个竹筒在她不远处打水，打满一筒，又倒回去，再打一筒……
52741才不管他纠结的少男心，两根手指撵着一块布任其被溪水冲刷，看冲出来没血水了便挤一挤扔一边，衣服洗得非常之敷衍。
“主子。”他终于开口了，“是你吗？”
“……什么？”52741还想装个傻。
“阿佐他们，突然虚弱无力，才遭了那暗算。”
“怎么可能！”
“那……方才，方长林，是在为何，阻止你？”
果然还是露馅了。
可恨啊，阿部猎芒要是别那么多管闲事，她何必现在被这么问一下。
“我怎么知道。”她盯着溪水里的血流，冷漠道，“他心善，大概以为我在给山上的人打信号吧。”
圣子燎明显不信，看着她，又问：“阿燎，已经成了帮凶了，是吗？”
你在行动的时候心里就该有数了呀，52741心里有些打鼓，圣子燎有时候表现得反社会倾向，她说要杀甲杀乙的时候他一脸好好好，可真等她动手重伤了季佐，却不一定就这么坚定了。
毕竟，季佐季佑好像对他颇为重视，圣子燎这种缺爱的设定，难免会越发在意一二吧。
圣子燎等了许久没得到更多回应，只能垂眸，看了会儿她“涮”过后放在一旁石头上的衣服破布，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开始往那些衣服上泼水，泼了一会儿在一旁捡了根粗木条，拿小刀刮了上面的刺，洗了洗，捶打起衣服来。
血水顺着每一次捶打飞溅出来，他便加点水继续打，动作行云流水，竟然颇为熟练。
52741还第一次见这个文明的人洗衣服，万万没想到暴力与干净竟然还能有关联，看得震惊莫名。
圣子燎埋头捣衣，撸起的袖子下手臂白皙精瘦，细看之下，竟然有不少陈旧的伤痕。
52741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手里还在溪水中涮的衣服，恬不知耻的停手，把衣服都摆在圣子燎面前，干脆抱膝坐在一旁观看起来。
圣子燎无奈的接过衣服，抬头看看她，不知怎么的，笑了起来：“主子，我早说了，跟我寻一处世外桃源过日子算了，也省的如今在这看我给别个臭男人洗衣服。”
“那不是没想到你那么贤惠嘛，”52741嘿嘿笑，求人办事的时候她倒是口花花的，“不错，有前途……不过你怎么还会洗衣服？”
圣子燎闻言，低头并没有说话。
52741也只是随口一问，他不说她也就不再追了，谁料圣子燎洗完一件放在一旁，突然道：“我一出生，就被爹娘献给了圣所……”
咦，怎么突然开始“从前有个男孩”了，52741有些莫名，只能听着。
圣子燎搓着几块布条，捣了许久，却依然有潺潺血水挤出。
他面无表情，继续道：“六岁的时候，所内长老来看了骨相，选了我入圣子的备选。”他说得极平静，“但在此之前，我苟且求生该会的，都已经会了。”
他说着，左右看了看，起身从一捧树丛中摘了几个绿色的果子，用石头拍碎，取了里头的汁液抹在衣服上。
52741也不知道六岁学会生活在这文明是什么水平，她只知道自己六岁那年已经通识课毕业，开始学习大联盟政治分布和各文明军事部署了。
……就算是矿种也不想惹到不该惹的家伙。
“我还当成了备选，好日子便回去了，不成想，人说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圣子啊，都是从地狱里过来的。”圣子燎说着，突然问，“主子，你是从天堂里来的吗？”
52741歪歪头，看了看季佐的方向，问：“你觉得我是吗？”
这等于承认了，但她莫名的确定圣子燎不会告诉季佐。
圣子燎得到了回答，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点点头：“那便好，那还是能够着的。”
“你为什么帮我？”52741问，“你明明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了要干掉我们所有人吗？”圣子燎头也不抬，“方将军世代忠良，定时觉察出你的心思，才拼死阻拦于你吧。”
好家伙，两个次元的恩怨居然被他脑补到平行交汇了。
52741忍着笑，反而更好奇了：“你真的愿意我干掉所有人？”
圣子燎叹了口气：“我的主子啊，阿燎方才都说了，阿燎是地狱里来的……不是人。”
地狱文明的生物从严格的分类上讲确实不算人类……“所以你不是为了季佐来试探我的？”
“他？”圣子燎沉默了一下，“他们说当我是兄弟，你信吗？”
有一个米罗娜款姐姐的52741真的答不上来。
“他们俩，还是我带进圣所的。”
“嗯？”
“那时我刚入圣子备选不久，去西北边陲一个小镇圣堂巡察，便遇到他们二人，在圣堂外头要饭。”圣子燎说着歪头想了想，又笑着摇摇头，“说是要饭也不妥当，应该说是卖艺，阿佐吆喝，阿佑翻跟头，像只猴儿。”
52741见过路边卖艺，闻言联想得飞快，很快代入两兄弟的脸，也觉得好笑。
“那时他们比我大三岁，但身量却与我差不离，我去看了一会儿，他们便看我，我正好缺影卫，见阿佑灵活，气质稳重，便问他，愿不愿意入圣所。阿佑说，阿佐不去他也不去。”
“所以他们就进了圣所？”
圣子燎摇摇头：“没有，圣所自古严禁拉帮结派，他们一对双胞胎，绝无一道进圣所的可能。”
所以说这儿的人坑自家人可真是一把好手。
“那……”
圣子燎刚想说，两人同时听到附近有动静，他们立刻闭口不言，52741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听一旁在柳惊讶地道：“圣子大人，你，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她当然看清楚圣子燎在洗衣服了，然后被她分配了负责洗衣服的女人居然在一旁看着，立刻怒目瞪向52741：“卓司思，你莫不是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尊贵人？还敢使唤我们圣子？！”
52741觉得自己这骂挨得不冤，但她还是委屈，毕竟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沦落到给原住民洗衣服了……
天啦撸，52741，你完蛋了，你手握辐射全球的锑之力，结果你在这给人家洗衣服？！
这事儿可不能让米罗娜知道……等等，自登陆这颗矿星一来，这话她好像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哎，等事情了结，这颗矿星是不能留了，遍地是她的黑料。
“罢了，在柳。”圣子燎还在捶衣服，动作却慢了下来，他长发披散，脱了红袍仅着一身白衫，面白如雪，月光下像是在敲木鱼的妖僧，“你若要指望卓令吾的女儿会洗衣服，倒不如指望我会生孩子。”
“大人，您这话说的，她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女儿家，就算不用学富五车，这德容言功，持家守节，也是必须的，怎的到现在，厨厨不会下，衣衣不会洗，稍事不慎就衣衫不整言行出格，动辄调戏几个主子，沾花惹草的，哪儿像是卓家会出的大家闺秀？！”
原来她的形象在在柳眼里如此不堪啊，52741对她肃然起敬，这姑娘真的是胸怀广阔，她可一直没看出她对她如此不满诶。
圣子燎闻言，垂眸幽怨的看了52741一眼，转眼又露出一抹浅笑，柔声道：“俗话不是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在柳，你有时候就是太实诚，落到阿佐眼里，才失却了趣味。”
在柳一窒，脸又红又白，月色下很是诡异，跺脚：“大人！什么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你，你说什么瞎话呢！真是的！棍子给我，你快去歇息吧，主子找你呢。”
“他可好些了？”圣子燎交出了木棒，转身在一旁溪水里洗手，动作轻缓优雅。
在柳沉默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不好。”话音一落，她狠声道，“别让我知道是谁捣鬼，我让他生不如死！”
“捣鬼？”52741一脸好奇，“难道不是四方镖局通风报信给穆陵关的人干的吗？”
“他们可没这本事给我们下毒……”
“在柳。”圣子燎突然打断她，声音低柔，“说太多了。”
在柳一顿，低下了头，看了52741一眼，扭过头去。
圣子燎缓缓起身，握着在柳的双肩，温柔又坚定的将她按在了脏衣服前，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伤脑筋啊，怎么在阿佐身边待了这么段日子，就成了如此没分寸的人，该怎么罚你呢？”
在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她很小心的点点头，瞥到52741时，甚至带了点哀求的意思。
52741从头至尾都保持着抱膝而坐的看戏姿势，此时与她双目相对，眨了眨眼，一脸事不关己。
圣子燎脸快贴到在柳的耳朵了，声音越发轻柔：“就罚你……洗衣服吧，嗯，好不好？”
他那语调，白天能算轻声细语，晚上那就是魑魅夺魂了，在柳腰间那条凶煞的骨节软鞭仿佛是个摆设，主人在那抖得冷汗直下，却愣是不敢做丝毫反抗。
“卓小姐，走吧，饭菜该备好了。”圣子燎“吩咐”完，招呼52741，此时的温柔非常真实。
52741哦了一声，欢快起身，看也不看在柳一眼，跟着圣子燎走了。
“你也没说什么啊，她怕什么？”她问。
圣子燎在一旁缓步前行，平静道：“主子没听我说吗，我可是地狱里来的人啊。”
别提地狱了好吗，地狱文明的山羊角混血小妹儿别提多受欢迎了！
52741虽然可以意会他的形容，但着实无法深刻理解，只能撇撇嘴继续跟着。
“主子不是问阿燎为什么帮你吗？”前方篝火的光已经越来越近，圣子燎突然道。
“如果你要说救命之恩的话，就算了。”
“呵，”他笑了一声，“在成为圣子前，周围所有人，都想我死；在成为圣子后，全天下人，都盼着我死，我的命，从来就不是我自己的。”
“我只知道皇帝在盼着圣女死，倒不知道全天下在盼着圣子死……你面子比我还大？”
圣子燎笑了：“圣子为何不能出圣所，主子你知道吗？”
“……”好像确实没看到明确的理由。
“因为所有信徒都以为，吃了圣子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得了圣子的圣涎，可以包治百病。”
“噗！”52741一个爆笑，差点喷出鼻涕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等，圣涎是什么东西？！”
圣子燎笑看着她，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
口，口水？！太射情了，这也太射情了！
52741捂着鼻子，防止鼻涕真的喷出来，笑得站在那走不动。
圣子燎便负手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笑容宠溺。
两人都不是很想回到营地，干脆就在这儿胡乱消磨时间。
可这想法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罢了，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是申屠，他猛地推开姜大夫，声音嘶哑：“你找死！”
圣子燎笑容一顿，终于没法再磨蹭下去，看了52741一眼，快步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圣子大人，主子突然剧痛难忍，老姜这庸医居然说要割开的膝盖，说什么捡去碎骨！他疯了不成？！”申屠见到圣子燎如见到救星，连忙迎了上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已经泪流满面，“是属下无能，护不住主子，若见到工医，属下愿把自己的腿给主子！只求主子不再受这苦楚！”
另一头，季佐躺在一张鹿皮摊子上，眼眶青黑，她才离开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已经憔悴得像是病了几十年，疼得面容扭曲，却还保持着清醒。
“阿燎，阿燎……”他喘息着，挣扎道，“我不能死……我，我……”
圣子燎连忙跑过去，抱住他的头，大声下令：“快取药来，先镇痛啊！”
“不，不要……”季佐竟然拒绝，“不能用，药……”
申屠擦了下眼泪：“主子说那药让他昏沉，他还需为大统领筹谋。”
“阿佑没那么无能！”圣子燎咬牙骂季佐，果断下令，“姜大夫，过来用药！”
姜大夫艰难的爬起来，又挤到季佐身边。
申屠一摆手，剩下的西圣军将季佐团团围住。
52741本想在一旁看热闹，却忽然停住了，她感到有股奇怪的、熟悉的感觉忽然在周身涌动起来，整个林子都仿佛活了一般跃动着生命的元素。那感觉让她心惊，她猛地转头看向营地边缘，那儿点着一堆小篝火，阿部猎芒正盘腿坐在那里，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她陡然心惊起来，走到阿部猎芒身边，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冷笑道：“你在做什么？”
阿部猎芒闭着眼。
52741蹲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别告诉我你在用精神力给他疗伤！那可是违规哦，阿部将军。”
阿部猎芒微微睁开眼，果然，他的眼睛此时完全不是人类的瞳孔，里面流光四溢，有绚烂的光点旋转闪烁，仿佛他的瞳仁是一团星云的中心，他的双眼就是两个银河。
“辐射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他的双眼好像看着她，又好像没有，“他就算治好了伤，也会因为你而病死。”
52741咬牙瞪着他。
“我在为你违规，幻铠，”阿部猎芒道，“看在你没有对姜大夫动手的份上，保住你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