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伤得很重。
52741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趴在临时床铺上,上半身被扒个精光,气若游丝,昏迷不醒。
军医正在一旁捣药,他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头发凌乱泛白,显得憔悴不已,见她进来,怒目一瞪:“营房重地!出去!”
“哦,”52741指指长林,“我就来看看布条有没有扎太紧,对四肢不好。”
“……是你扎的?”军医一愣。
“止血。”
“……哎。”他叹了口气,起身擦了擦汗,指了指石磨,“过来。”
“啊?”
“磨药。”
怎么就使唤上了?52741哭笑不得,但还是上前坐在他方才坐的位置,拿起圆磨一下一下磨了起来。
军医则拿了点已经磨好的药,仔细的涂在长林满身的伤口上。
“多亏了你。”他抹着抹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52741顿了顿,明白了,嗯了一声。
“但,哎,他伤得实在太重。”军医擦擦汗,“纵使止住了血,这背后的箭伤,哎,若不是有人带了他来这,在战场上,他怕是已经没了。”
军医这样唉声叹气的,52741便只能听着,她能做的都做了,她本体也不是军医,就算是,对于救治另一种生物,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或许……他们的兽医可以,人家见识多,上到灵体幻想体,下到蛇虫鼠蚁,人家手到擒来。
这么想,怪不得兽医收入高,人家可是跨物种作业,教材都比别人多一百倍。
“这箭,还是得拔出来。”军医抹完了长林的外伤,开始关心内伤,“只是……”他往外望了望,皱眉,“天快亮了,该走了。”
他话音刚落,营帐的布帘就被掀开了,向飞走了进来,直奔长林,低头看了看,一脸凝重:“他,如何?”
军医摇头:“动不得。”
“该走了。”
“老夫何尝不知,但向大人,你也是过来人,这孩子的伤,纵使华佗再世,恐怕也没有回天之力。”
“岑大夫,当真一点办法都没了吗?”向飞急道,“那狗贼的人马很快便会追到,将他留在这无异于置他于死地!可否勉力一试,总好过死在那群乱贼手里!”
“老夫说了动不得,”岑大夫冷下声,“若你一定要带,那便带着吧,反正老夫在收尸上,也是一把好手。”
“那该怎么办?!留他在这等死?!”向飞怒了。
“向,向……”一个虚弱的声音忽然传来,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向飞干脆直奔源头,趴在床边焦急道,“长林!长林!是我,我是你向大哥!”
“保,保……护……”
“什么?”
长林眼还闭着,梦呓般的说着:“保护……娘娘。”
“娘娘好着呢!她此刻就在皇上身边!”向飞虎目含泪,“你且放下心!”
“是,不,不是。”
“什么?”
“是,卓,卓,娘,娘娘。”
“啊?她?”向飞惊讶的看了一眼52741,52741负手站在一旁,气定神闲的,像个看客,他眼中怒色闪过,但转过头还是安慰长林,“她也好着呢,你放心!”
“平,平叔,把,她,交给……我。”长林进闭着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我帮不了,他们,我,没用,我,我得保,保,保……”他已经精疲力尽,话都说不下去。
他果然知道是自己的战友拼了命将他推出了死局,是以他死也要保护住他此刻在此的理由。
“哥晓得,哥会保护她的,你放心,长林。”
“谁要你保护了,”52741在一旁冷冷的道,“你会说话吗,把我当遗物呢?是咒他死?”
“你?!”向飞怒目相向,“你闭嘴!”
52741冷哼一声,也不顾长林听到了声音努力睁开眼寻找她,而是自顾自左右环视了一下,忽然拍拍向飞的肩。
“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向飞被惊了一下,怒喝的同时,慌乱的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睛。
竟是难受哭了。
52741不跟他计较,拍完指了指门帘:“卸下来,拆点木条。”
“做什么?”
“做担架。”
“娘娘,他当真动不得。”岑大夫叹气。
“动不得是因为过度的震动会让箭尖刺伤内脏对吗?”
“哎,是。”
“尽量保持平稳不就行了。”
“可行军途中,后有追兵……”
“我救的他,”52741看着他,“我也不想白救。”
岑大夫愣了一下,还是叹气,但却看了看向飞。
向飞此时倒是燃起了希望,立刻起身,两刀就把临时搭起的门给拆了下来,门帘落在了地上:“还有呢?”
52741已经蹲下,拿起一个布帘,唰唰就撕下两个布条,一边道:“给我布,越多越好,留两块整的做底,其他全撕成布条,团成团,垫在他身下,减少震动。”
她这招非常笨,也不一定有用,但这是她唯一能为长林做的,让他的同类带他走,确实远好过留给敌人。
治疗长林这样的伤需要极大的精力,她目前并不相信现在这个文明拥有善待俘虏的公约,即使有类似的,长林也不值得对方遵守。
向飞奔出去叫了两个手下帮他制作担架和搜集布料,52741就在一旁撕布条,过了一会儿便有人帮她撕,她就出去,看两个士兵在那儿制作简易担架。
“起开,我来。”她又把他们赶开,坐在担架前,一边动手一边指导,“不要单纯把布扎在上面,我们要尽可能的让这个担架能承受你们行动时的震动,这意味着,它需要更大的弹性。”
她拿出了当年带新兵的架势,可看两个小脸乌漆嘛黑的士兵一脸懵的样子,只能不耐的哼了一声,亲自干起来。
沿着布的边缘扎一圈洞,拿起麻绳,穿过洞,弯折,打圈,再绕过木棍,抽紧。
这是一种很原始的打结法,能够让直愣愣的绳子拥有一定程度的弹性。
当然不如弹簧有效,但是作为生活在啥东西都能悬浮的高级文明的人,她能知道这样的打结法,已经非常博学和专业了。
只是这儿的人当然看不懂,白瞎她一通天秀。
那边开拔的号令已经响了三遍,但因为她这边的拖延,并没有动作,但从前方传回来的气氛可以感觉到,元以臻的耐心正在逐渐耗尽。
担架逐渐成型,此时天光已经大亮,52741正在打最后一个结时,岑大夫从身后的营帐中走了出来,走到她的身边:“娘娘,不用了。”
52741手一顿,她垂下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湿润的土壤,带着微微的凉意,底下还有着爬虫的蠕动。
但是少了一个心跳声。
“他走了。”岑大夫饶是历尽生死,此时也不由得声音嘶哑,“用不着,这些了。”
“什么?!”向飞方才一直不顾职责的在这儿,甚至不耐烦手下的笨手笨脚,蹲在一旁打下手,此时猛地站起来,整个人晃了一晃,又立刻冲了进去,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哭音传来,“长林!”
52741收回手,手里还握着麻绳,望向前方,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利落的起身拍拍手里的土,朝着太阳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成吧,那走吧。”
她跨过担架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被拆掉布帘子的营帐并没有被阳光光顾,黑黢黢的,但她还是一眼看到里面的长林,他的脸朝这边侧着,正对着她方才坐的位置,此时双眼似闭未闭,阳光在这一瞬照了进去,抚上了他的脸,他的眼帘下竟好似有一抹光。
他刚才一直在看她吗?
她当然不知道。
反正人死了,就是个碳水化合物了。
她回头,迈步朝队伍最前面走去,再没回头。
后面向飞哀痛的哭了几声,自然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吩咐手下将长林在附近葬了,瞪着通红的双眼纵马超过52741,去追队伍最前头的元以臻。
“服侍娘娘上马车!”他路过时吩咐,“保护娘娘安全!”
“是!”旁边的侍卫们大声领命。
啥?萧若骐都骑马,她坐马车?这可不就太……舒服了?!
52741二话不说,三两下上了一旁等待的马车。
屁股挨着里面的木条凳的一瞬间,她脑中竟然闪过一个想法:太硬了,他会死。
哦不,他已经死了。
哎,还是受影响了。
52741敲敲脑袋,默默的等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启程,外面马蹄声脚步声环绕,仿佛很安全,却又很凄凉。
过了一会儿,车帘忽然被撩开,露出了元以臻的脸。
他看着她,神色复杂:“司思,你还好么?”
52741耸耸肩:“还行。”她应该装柔弱哭一场吧,但好像越来越没这个必要了。
“想哭,便哭吧。”他道,“向飞都哭一路了。”
他是人,她可不是。52741弯了弯嘴角:“生死有命,我真没事。”
元以臻却还不信,沉下声:“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了这个仇的。”
“……谢谢。”
52741越冷淡,元以臻大概就以为她越伤心,此时这个亡命皇帝竟然皱着眉,绞尽脑汁似的想安慰她,刚开口,忽然听到一旁萧若骐大叫:“皇上!你看!”
他手还撩着帘子,头却转回去,又顺着萧若骐的手指,抬头看去。
看天?
52741也好奇了,凑过去探出头,与他一道望向天上。
此时其他士兵们也看到了什么,纷纷指着天,发出一阵阵意味不明的呼声。
52741一眼便看到了引起他们**的东西。
流星。
大白天的,竟然有一颗流星划过了天空,其光亮之盛,甚至超过了太阳,以至于在飞掠过太阳时,依然能看到它闪烁的光芒,它飞过晴空,飞过太阳,转瞬钻入了下方稀薄的云层,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群山后面。
“白昼流星!”突然有人激动的大叫一声,一个布衣老头跌跌撞撞的拨开人群冲过来,跪在元以臻面前,老泪纵横,“逢此国难,白昼飞星,皇上!吉兆啊!苍天都看不过去了!降下天兆来助你了!”
“皇上!”又有一个中年官员挤过来,这次没跪,而是凑到他的马前,压低声音道,“天物!定是天物!”
元以臻昂首坐在马上,眼睛还看着流星消失的地方,面无表情。
许久,他冷笑了一声:“吉兆?”
“天若真帮朕,朕如今怎会沦落至此?!”
“天知道这是我们的吉兆,还是那狗贼的吉兆。”
“从来就没什么苍天,”他沉下声,“吉兆,要靠我们自己抢……计星!”
“臣在!”那个中年人躬身应道。
“算位置,必须赶在季佑之前找到天物!”
“皇上?”萧若骐惊道,“你要亲自去?”
“它在朕面前落下,朕怎能视而不见?”
“可是!我们必须尽快与虎贲军汇合,否则他们追兵跟上来,我们只有这么点人,难以保证你的安全!”
“事已至此若朕还一味逃避,如何夺回天下?!若骐,你该懂朕的。”
元以臻一旦对萧若骐以朕自称,萧若骐便会气短三分,她不甘的低下头,忽然又抬头望向52741:“妹妹,你也这么以为吗?”
她在找救兵,可惜所托非人。
52741几乎不假思索:“自然是天物要紧了!”
元以臻朝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双眼闪亮。
两人一同望向萧若骐,仿佛结成了联盟。萧若骐满脸失望:“妹妹,我以为你明白的,此时当以大局为重,以皇上的安危为重。”
“可是皇上以天下为重啊。”52741一脸笃定,“天物都在眼前落下了,不抢岂不是拱手让给对方?”
“……罢了。”萧若骐露出个惨淡的笑,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奸臣,“罢了,是我错付。”
“皇上!天物在东南方位,看似近,实则远,不如我们先行出发?”计星已经有了大概的方向。
“走!”元以臻二话不说,拍马向前。
马车也紧跟而上,52741坐在里面,心里翻腾。
她不是在坑元以臻,她是真觉得,方才掉下的东西,有点吓人。
在那般远的空中,即使已经出了对流层,也不该那么清晰,那么显眼,除非,它极为庞大。
而且,既然不会被大气烧灼成火球,就说明那天物的技术程度至少达到了拥有保护涂层的地步。而走到这一步的文明,几乎不可能在降落时被发现,隐藏行迹是最底线的保护措施,没人愿意自己在坠落时被人算到落点。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它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