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新妇进宫了。”全德得了报,在外头小心禀告。
闻言,萧若骐立刻起身,强颜欢笑:“那臣妾先告退了。”
元以臻刚埋头书案前奋笔疾书,闻言愣了一下,抬头茫然道:“你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走了?”
“卓家妹妹进宫了呀,”萧若骐看似比他还急,“你可别怠慢了人家。”
“可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元以臻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萧若骐有些慌张,她意识到元以臻其实已经知道她来做什么,所以她反而不敢说出口,只能耍赖:“哎,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吧,你先去照顾好卓家妹妹再说。”
“也是,”元以臻平淡道,“你也别走了,我去永福宫转一转便回。”
“这怎么可以?”萧若骐皱眉,“你若是真这么做,传出去,卓家妹妹怎么做人?”
元以臻:“有我在,谁还敢欺负她不成?”
萧若骐一脸无奈:“当初那位进宫,连我的宫人都道你必将我忘到脑后,我过的什么日子,你当真忘了么?”
元以臻闻言,皱眉:“我知道他们惯常捧高踩低,不是一直着全德暗中照料你吗?”
萧若骐顿了顿,下意识的往门看了一眼,嘴角苦涩的弯了弯,点头道:“是啊,若不是全德公公,恐怕日子更难过。”
她都不想说,那时候全德为她做的,不过是过来劝她认命。
她认命了,万幸家人没认,元氏皇族没认,于是元以臻也没认。
否则以那女人的相貌才干还有背后势力,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所以我说要封你为后,将过去亏欠你的都补上,你却死活不应,如今又要来怪我,我又当如何是好?”元以臻竟然还不满了起来。
萧若骐苦笑:“我不是说了,在你身边便好,什么皇后,贵妃,都是虚名,我不要。”
“那你这般说,万一哪天文武百官吵将起来,又逼我封卓司思为后,你怎么办?!”
萧若骐一怔,看向元以臻,他虽是嘲讽的样子,看着她的神色却颇为探究,显然并非口不择言。
他是认真的,这一天真的有可能发生。
那可是宰相之女,朝中文官盼了许久的能与她这个武官之女抗衡的女子,是最有资格统领后宫的人。
若真到了那一天……
萧若骐强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涩,挤出一抹笑:“若她当真是能担起这个大任的人,那于国于你,岂不是再好不过了?”
元以臻到底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看萧若骐眼里荧光闪烁,赶紧起身过去拥住她,柔声安慰:“你别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谁叫你什么都不要,我想表个心迹都无从下手。”
“你是皇上,你富有天下,而我有你,不就也什么都有了吗?我不求什么,以臻,我不猜你,你不要忌我,如此一直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外头全德已经催了第三遍,元以臻拖不下去,又紧了紧怀抱,才放开了萧若骐。叫宫人进来整了整衣装,上了御撵。
萧若骐看他神色平平,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安定,上前又拉住他的手,近乎央求的低声道:“以臻,切莫意气用事,我知你一直对季佑送礼那事耿耿于怀,可卓家妹妹…你上次也见到了,她不通世事,又安静内向,你稳住她,便是稳住了卓相,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啊。”
元以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心虚,转而调侃她:“又要我去捧她的场,又不要我去招惹她,若骐啊若骐,你说我拿她怎么办?”
萧若骐眨了眨眼,鬼使神差似的来了一句:“便如当初对那位一样,相敬如宾不就好了?”
与那位一样!
这句果然戳中了元以臻的痛点,他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再有别的回应,着全德带路离开了。
萧若骐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也不知自己在盼些什么,一旁她亲近的侍女抚筝过来小声问:“娘娘,回书房吧。”
萧若骐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却转头反应过来,苦笑一下:“还回去做什么,你当皇上真会回来?回宫吧,我也休息休息。”
“可皇上说了要回来的。”抚筝不信道。
“回吧。”萧若骐直接走下台阶,问,“远佞不是说要来么,怎么一直没听着信儿?”
“对呀,会不会是路上耽搁了?”
萧若骐面露疑惑:“他半个月前便递了信,今儿个无论如何该到了,别是真遇着事儿了吧,你快,让阿鹏去打听打听。”
“是!”抚筝领了命立刻去了,后头的小宫女立刻跟上几步,在萧若骐后面亦步亦趋。
萧若骐走着走着,往永福宫的方向看了几眼,又看看远处夕阳西下,晚霞如盖,遮天幕地,不由得有些怔忪。
她将门出身,当真这般无欲无求吗?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信。
但又是从何时开始,她在元以臻面前,竟然如此小心翼翼,惺惺作态了呢?
或许那次就该拦住他的,那位不死,他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他们便也不会行至这个地步。
“千万劝住皇上,若骐,再往前,便是绝境了。”她的脑中浮现出父亲临走前说的话,心中不由得一沉。
一个多月前,圣女入陵后,元以臻已经对镇北大将军萧定透露了禁海的想法。
禁了海,西圣通航的海上贸易就完全废了,那些追随着西方圣所赚钱的官商也通通都要栽个大跟头。
届时朝廷接过海上贸易的大旗,以官方身份出使各国,扬威海外,才是大元应行的正道。
别说文官了,武官听着都不靠谱。萧定劝了几句,发现是徒劳。
元以臻坚信自己制住了季佑,没法娶西域王庭可汗之女,季佑便不可能得到西域的兵力支持。
他不相信可汗会愿意将自己的兵借给一个外人用。
所以他要借季佑疲软之时再掐住季佐的咽喉。制住了这两兄弟,就宛如砍掉了西方圣所的手足,加上没有圣女,光圣子和大管家齐家,两条护院的狗而已,岂不是任他们摆布。
到时候,西方圣所挟制大元的历史必会在他们这一代终结!
尤其是在卓令吾主动投诚,愿意为这个事业添砖加瓦的情况下,这个历经百年的大业简直没有失败的道理!
可是自唱卖会开始,事情便有些不对劲。
季佐回京,季佑送礼,圣子没死不说,本所至今对前圣女之死毫无反应,卓令吾的投诚看似是良禽择木,实则着实有些突然和没必要。
再就是,西北关外一派安宁。
虽说如今盛夏,尚未入秋。西域异族就算要入侵也会选在秋后丰收之时,可是那不代表他们就会在这个时候乖乖的休养生息——总有小贼以各种理由在周围“打秋风”,从未听说有近一个月没有任何动静过。
元以臻是不安的,萧若骐知道,所以他才越发着急,唯恐对方抢先一步有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动作。以至于现在事事力排众议独断专行,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刚愎自用的昏君。
——逼得萧定他们连“枕头风”这招都用上了。
可是元以臻真的会听吗?
萧若骐长长的叹了口气。
看今天他的样子,估计是绝对听不进去的了。
她不知道的是,被逼用上“枕头风”这招的,并不仅仅只有她的父亲,武官代表萧定。
还有所有人认为睿智无双,权倾朝野的宰相,卓令吾。
这两个朝中老人都儿女双全,但恐怕都不约而同的在小皇帝身上深刻体会了一把养熊孩子的感觉。
永福宫,满宫通红,很是喜庆。
元以臻进寝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的新嫁娘盖着盖头,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回头暗暗的瞪了一眼身后的全德。
他这才明白前些日子,全德传礼部的折子来问卓家女儿进宫要不要规格高些的意思。他当时满脑子都在海禁的事上,便只回了一句你们看着办。
——原来他们是这么看着办的?!
封妃不过一句话的事,本并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现在这么一弄,从礼节上讲,上虽不及封后大典,下却……超过了当初他娶若骐。
他都没掀过若骐的盖头!
元以臻站在那许久没动,周围包括全德在内的宫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于是52741也平静的坐着,甚至闲着没事还仰头松快了一下脖子。
这一动,倒是拉回了元以臻的神智,他轻哼一声,低低的斥了一声:“回头跟你算账。”随后一甩袖,大步往新嫁娘走去。
看似气势汹汹,可临到近前,却还是放轻了脚步,伸出手,小心翼翼,又轻柔的揭开了盖头。
这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眼前恍惚了一下。
他曾经揭开过一个红盖头,更加华丽,更加厚重。
那时候他满腔愤懑,满腹恶意,只想让盖头下的人难堪,让她知难而退。
然后她抬头,微笑。
他怔愣,后退。
丢脸至极。
一瞬间的回忆刺痛了元以臻,他手下猛一使劲揭开了盖头,速度之快以至于盖头发出了被风鼓动了一般的声音,平平的落在了地上。
52741抬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时,还有些好笑。
小皇帝这样子真像白矮星大都会里花了一天的零花钱抽奖结果抽到个臭臭糖的小屁孩。
还气到噘嘴那种。
不过她当然不能真笑出来,只是有些无辜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敌不动,我不动。
AI是有一套和皇帝相处的程序的,但显然不适用于她,毕竟她可不是系统送的皇后身份,没那资格用那些皇后才有的口气。
她的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必须得见机行事。
元以臻看到她的脸后,着实愣了一下。
他之前确实已经见过卓司思的样子,但是那时候她素面朝天,言语应对都由同胞哥哥卓司勰负责,连话都不到五句,完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可现在,她与他的距离不过呼吸之间,妆容精致,眼波潋滟,让他一眼看个完全,连灼目的红都没有入眼。
卓家怎么会生出这般,难以形容的女儿?
……她真适合红色。
……怪不得季佑念念不忘。
元以臻窒了一下,立刻醒神,这一回神的结果,是他再次后退了两步。
没错,再次。
他竟然又被自己揭开的盖头惊退了!
丢脸至极!
元以臻表情更差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面前的女人并不是他所爱,他并不需要在她面前树立什么可靠和稳重的形象,因为按照计划他俩以后见到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但再怎么也不至于如此丢人,他甚至想干脆把她送回去算了!
不,送回去也不行,那等于给她机会将他方才的失态宣扬出去。要不直接送进冷宫吧,不,也不行,海禁之事还要指望卓相。
元以臻强自冷静下来,转眼看见全德已经递了交杯酒过来,赶紧拿过酒,冷声道:“喝吧,喝了早些休息。”
这是不打算碰她了。
虽然正中下怀但是……任务果然不出所料死在了起跑线上。
52741喝下了交杯酒,确信凭这副系统给的相貌已经无法勾引小皇帝在新婚之夜对她做该做的事了。
从而更加确定自己目前似乎真的只能靠卓令吾利用权势将自己推向后位,于是她反而轻松了,调出卓令吾给自己的所谓不谙世事的设定,一脸无辜的问:“那我去休息了,皇上你呢?”
她这副样子要是让圣子燎或者齐家看到肯定要惊掉下巴。
元以臻当然是对他这个新妃子毫无心得的,随意一指身后:“朕还有折子要批,你放心,朕不会碰你的。”
就是因为你不碰所以才不放心啊!
52741强颜欢笑:“嗯!谢谢皇上。”
元以臻终于觉出哪里怪怪的了,闻言也有些尴尬:“无妨,咳,来人,伺候贤妃洗漱。”
宫人纷纷涌进来,拉上帐子为52741脱衣擦脸,元以臻看似封建帝王坐拥三千佳丽,此时竟然颇有绅士风度,还管自己回避到了一边,看着全德指挥人摆桌运折子,竟是真的要彻夜工作的架势。
“皇上,”52741的身型在帷幔中若隐若现,声音却清晰而直接,“你若是累了怎么办呀?”
“朕备了软榻。”
“舒服吗?”
“尚可。”
“那让我,咳,臣妾来睡吧。”
“为何?”
“你是皇上呀,”52741理所当然的,“当然应该用最好的。”
元以臻听着很熨贴,柔声道:“你睡吧,朕本就睡不了多久。”
52741有些扮上瘾了,天真烂漫起来:“啊?皇上原来这么忙的?”
元以臻觉得有趣:“谁和你说朕很闲吗?”
“那倒没有。”52741嘟囔,“那你都是在忙些什么呀?”
这话题略有些敏感,倒确实是52741在试探皇帝在话题方面的底线,元以臻也不知道察没察觉,答得顺溜:“惩恶扬善呀。”
还真是哄孩子的语气啊,卓令吾是料定用这个人设把自己塞进来,会被这对年轻的夫妇当孩子养吗?问题是他们也没差多大呀!相比之下,自己的真实年龄倒是他们的好几倍!
52741有些恶寒,但还是坚持了下去,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样的是恶人呀?”
元以臻这次就没答那么快了,顿了一顿才道:“害国害民的,就是恶人。”
“有我认识的吗?”52741努力让语气小心翼翼,“如果有,我就不与他们结交了。”
“恐怕你不……你还真有认得的,”元以臻不怀好意道,“那个与你有一面之缘的季佑,便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要与他往来。还有那个季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52741继续天真无邪:“为什么?我看他们挺好的呀。”
“一个贪权,一个贪钱,国之蛀虫。”
贪权那个52741是真不担心,但贪钱那个……小皇帝若是海禁也就罢了,可别把她的矿也收回去。
52741于是问:“那皇上你打算怎么做啊?”
元以臻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宰相家的女儿身上获得这般为人师的快感,难得的有点表现的欲望,他坐到52741身边,一脸高深的样子:“贪权的那个,已经让朕制住了,这贪钱的,哼,你爹没和你说么?朕不日将下令海禁,他季佐被斩断了手脚,只能看着朕用他的法子赚钱,岂不快哉!”
可是海禁斩断的并不仅仅是季佐的手脚啊。52741想,航海是文明发展的一个台阶,你的臣民已经迈了上去,可你却要为了自己,把他们硬拉回来吗?
虽然她一度怀疑是西方圣所的存在加快了这个文明的进程,可不代表她会希望一个文明因为一个人的私欲而倒退。
她已经准备好了为集团背负“拔苗助长”的罪名,结果看似元以臻还能把这顶帽子给她摘掉。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心里复杂,面上却瞪大眼,一脸崇拜:“皇上,你好厉害呀!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
元以臻有些惊讶:“你当真觉得好?”
“好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上,海里,也全是你的,当然要归你管了!”
元以臻笑起来:“你爹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52741一脸真诚,“爹说我让我听你的就行,别的不用管。”
对不起了卓老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元以臻心怀大畅:“是也,跟着朕就行,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朕总归会护住你的。”
话音刚落,忽然有个小太监小跑进来,在全德耳边低语了两句,全德面色一变,凑到元以臻耳边也低语了几句。
元以臻听完,整个人都僵直了,周身冷气四溢。他看向52741,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僵硬道:“司思,你先休息吧,朕有要事要议。”
52741虽然不是以前那个能控“球”的本体,但是现在这个载体的素质,控控场还是可以的。所以全德和元以臻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异族犯边,已过凉州。
凉州到这,快马不过五日。
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出嫁前,看到躲在圣所岁供队伍中的季佑。
有意思了。
看着元以臻匆匆离开,宫人拿着她换下的衣服出了帐幔,52741躺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
东海禁,西犯边,小皇帝一手把自己的王朝作到最危难的时刻,就是不知道最终是能破而后立,还是一蹶不振了。
反正对她来说,如果当不成皇后,那当然是越乱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