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家新迎进来的七小姐转眼就要入宫为妃,成功攫取众臣群谏的胜利果实,一时之间气得大江南北准备好女儿的高官侯爵捶胸顿足,在家砸桌摔凳。
最可怕的是,传闻七小姐还是皇帝从去圣堂清修的路上抢回去的。
也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但是圣堂那儿却有人正经的传出消息,他们的十岁前入堂的规矩绝不会变,即使某些贵人有意以强权压人,但规矩就是规矩,没的例外。
且不说到底是谁以权压人,但那个要被送去圣堂的,绝对是这个七小姐没错了。
该是何等的佳人,能够几天时间得到如此宠爱,甚至让皇上不惜得罪宰相夺其明珠,尤其是先后新丧,萧淑妃还热气腾腾的时候。
说其中没点权权交易,谁都不信。
但究竟是怎样的权权交易,需要忠心耿耿的宰相与皇上用这个并没什么价值的女孩儿来换,就很耐人寻味了。
总之不管消息如何满天飞,宫里和宰相府都没有动静,只有一个嬷嬷乘着小轿自宫中出来,悄悄被送进了宰相府。
该是新贵妃补习宫里规矩的时候了。
封妃的消息,很快飞过天空和湖泊、高山和戈壁,来到了西方圣所位于西域群山中的总部。
山后禁地前,圣池绵延而出的河流边,有一片绿树葱郁的小绿洲,那原本是圣子沐浴清修的地方,唯有圣女在时,才成了其他所众等待圣女禁地清修的地方。
此时,圣子燎与季佑相对而坐,正在下棋,手边各有一壶酒,用热水温着,香气四溢。
若是52741此时在这儿看到这个圣子燎,定会以为是另一个人。此时的他乌发如墨,黑缎袍子随意的裹在身上,雪白的皮肤在微敞的领口间若隐若现,看起来瘦弱,肌肤却紧实,像只蛰伏的豹子。
他半躺在那,一手撑头,一手执棋,琢磨了一会儿,才落了一子。结果刚落子,突然一挑眉,转而眯了眯眼。
季佑都看在眼里,笑了:“怎的,想悔棋?”
“无妨。”圣子燎一口饮尽手边酒,“你收了吧。”
于是季佑也不客气,拿自己的白子放了一下意思意思,随后收走五颗子。
没错,他俩在下五子棋。
“许久不见,棋艺还是这么差。”季佑调侃道,“酒量倒是见涨了?”
圣子燎刚举起第二杯,闻言抬了抬眸,又一次一饮而尽,问:“你就是来与我喝酒的?”
“你怎么没死?”季佑最好奇的还是这个。
圣所管事主外,大统领又守土有责,季氏兄弟按律轻易不得回圣所。他俩若要找圣子燎,便唯有到这片后山绿洲中。所中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此事,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毕竟他俩谁都不好惹。而季佑此番回来,主要还是为了问这一个问题。
圣子从女,不可独活。季佐季佑当初最难过的并不是圣女被杀,而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莫名其妙的殉了葬,谁料他竟然没死,这完全打破了圣所近六百年的规矩。
圣子燎又给自己倒酒,仿佛季佑问了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你不需要知道。”
“圣所还是你的?”
“……恩。”
“齐家还活着?”
“自然。”
季佑点头:“好,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他笑了笑,“那人还是挺好用的。”
圣子燎听季佑提到齐家,面色倒是阴沉了一层,他吸口气,主动扯开话题:“扶棺如何?圣女的尸首果真没有?”
“没,所有消息都显示,大火后,她尸骨无存……”提到这个,季佑神色也有些古怪,“后头圣陵里那几个……有尸首么?”
圣子燎抬头看看他:“不如你去刨刨看?”
“哈,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季佑笑了一声,“反正我们这一代,是不会再有这么个人出来碍手碍脚了。”
圣子燎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了他一眼,又饮尽一杯酒。
这一会儿功夫,好酒的季佑一杯没饮,圣子燎却已经下去三杯了。季佑看着他:“你怎么了?”
圣子燎看着杯子,轻声道:“我想她了。”
“……谁?”
“圣女。”
“……”季佑再天纵奇才也不可能跟上圣子燎此时的思路,他只能问,“你……真服侍她了?”
有圣女后圣子降格为男宠其实只是传闻,史载从未见有圣女受用过,早有人猜测那只是某次圣女降临后所中某些小人的卑鄙手段,结果看圣子燎那样子,莫不是真和那去世的圣女有些什么?
若真是如此,想到小皇帝那阴郁愤恨的样子,还真有些道理了。
季佑思及此,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问:“圣女滋味如何?”
圣子燎闻言愣了一下,当然明白季佑误会在何处,也笑了起来,随后叹气:“我倒是想知道,她不让。”
“那你这求而不得,可要折磨你一辈子了。”季佑给自己倒了杯酒,向天敬了敬。
却不料圣子燎听了这话,竟然笑了,也举杯敬了敬,只是那杯子朝着东方,随后他薄唇抿了抿杯沿,方才饮尽。
“听说你跟那小皇帝发了个誓?”饮完酒,圣子燎长舒一口气,开始问季佑。
季佑冷哼一声:“可不是么,阿佐也才刚知道我的打算,他不知怎的也知道了,多半是他身边那萧家女自外域得来的消息。”
“西域王庭可不是傻子,他们也在看你们谁赢谁输。”
“但不论输赢若何,只有我会给他们生路,小皇帝却不会。他们要么支持我,要么被我或者小皇帝剿灭,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你当初说,要打通了商道,由我来管,到时候你居高堂,我守西边商道,阿佐守东边方外,赚尽这世间好处,看遍这天下的美景,可是当真?”
季佑笑起来:“阿燎,阿佐自海那一方能带回什么,你已经见识过了,我现在就想知道,山那一方能给我们带回什么。”
圣子燎看看西面,随口道:“茫茫荒漠,能带回什么我且不知,能死多少人,倒是可以预见的。”
“阿佐的船队每次来回,也总会十去一二,要有所得,必有所失,世间万事不外乎如此,你也不是这么好心的人,什么时候开始介怀这些。”
“我什么时候不是个好心人了?若我不好心,怎么有你们兄弟俩今天?”
季佑笑起来:“瞧瞧,又挟恩求报了,怎的,这次又是什么事?”
“没什么。”圣子燎平淡道,“你走你想走的路,别放弃就是。”
“那是自然。”季佑轻笑一声,忽然听到一旁有些许声音,他看了看,见是自己的副官手里攒着一个牛皮信封等在一边,便招招手,“来。”
副官走了进来,先朝圣子燎行礼,随后将手里的快信递给季佑。
这边见季佑在收信,圣子燎便也不闲着,自己眼风一瞟,他的仆人也赶紧进来,递上了最新的信件。
两人同时打开,同时一瞥,同时一愣,神色同时冷了一下。
他们看了各自的信件许久,方才缓缓合上,各自思量了一会儿。
这边圣子燎先回过神来,他仿若无事的将信合在一边,问:“怎么了?”
季佑也合上了信,神色有一丝复杂:“无事,小皇帝纳妃罢了。”
圣子燎一愣,他收到的当然也是这个消息,但他自认为自己被扎心了还算情有可原,季佑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高兴。
他强自镇定,问:“他纳妃和你有何干系,别告诉我你当真觉得他应该与我们圣女长长久久。”
“不瞒你说,”季佑听着这玩笑似的话,却笑不出来,反而越发阴沉,“我去京城的路上,曾经见过他这个新妃子。”
这下圣子燎不淡定了,他捏紧了杯子,挤出一丝笑:“哦?天下……竟还有这般缘分?”
这话他竟似从牙缝中挤出,听得季佑一阵不适,但再怎么也没抵过心里那阵烦躁。他不疑有他,沉声道:“她……”
话开了头,竟然不知怎么说下去了,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段楼梯,那抹红影在尽头睥睨着她,眼角潋滟,眼波却仿佛带着大漠的风沙。
吹进他的心底,一阵灼热,自此时回想,又成了一阵酸疼。
过去整十五天了。
每一天,每一次上楼,他都下意识的抬头看,然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望。
她竟然要嫁给他了,那个他原本都不放在眼里的,幼稚的,冲动的,小皇帝。
见季佑出神,圣子燎神情更加难看,眼中甚至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阴冷透露出来,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季佑,垂眸遮掩住,低头喝酒。
季佑许久才平复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天一直存着一丝回去找她的念头,或者等一时冲动之时,亦或者等某一天忍不住了,也可能就此忘却这丝悸动。却没想到她的动作更快,明明刚回家,转头就进宫了?
莫不是那宰相,就是为了送她进宫,才把她接回去?
他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身世所困,他与季佐最恨抛妻弃子之人,那宰相已万人之上却还如此贪得无厌,为了权利连分离十几年的女儿都要利用,着实可恶!
啪!
思索间,他手中的酒杯竟然就这么裂了,他也无所谓,任由锋利的碎片割伤了自己的手掌。
圣子燎看在眼里,无动于衷,只是自顾自喝酒。过了一会儿,只听季佑问:“你呢,你又是为何事不高兴?”
跟你差不多,圣子燎心道。但52741的事情是独属于圣所本所的秘密,他和齐家唯一联合起来的理由,也是本所目前与在外扩张的季氏兄弟相抗衡的最大倚仗,即使季佐季佑真心待他,他也绝不会将她暴露出去。
更何况此时季佑的表现,直接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他略一思量,道:“是阿佐那边的消息,这一趟海货,本所的份暂时先扣着,留作唱卖会用。”
季佑皱眉:“为何?”
“小皇帝增加了海货的税赋,成本高了,若要进行下次远航,就得想办法填了这个空缺。”
“他终于对远航下手了。”季佑冷笑。
“是啊,终于……看来你得赶紧把西域王庭解决,若海那一方被小皇帝占了,你至少还能还有山那一头可以走。”
“我们不是早就料到,远航的暴利迟早会进入宫中的视野,连那些自诩清廉的王侯将相都不可能把持得住吗?要不然我为何急于打通西域的商道,没生意做,阿佐会闷死的,”季佑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他看着犹在潺潺流血的手掌,轻声道,“但这次,不论山,还是海,我一个,都不会让。”
不用他说明,圣子燎也明白,他那未尽的话里,是个什么理由。
害死了他们的圣女暂且不提,却又这般轻易得到他们心仪的女人,这仇虽不至于不共戴天,但若要让对方好过,那是万无可能的。
这梁子,他们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