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写出《胡作非为》这样的书的作者,本身也不会简单,第二天,也就是周五,胡言就表示有委托的意向,缪伦便让他有空过来一趟,期间他们好整理一下材料,谁料胡言还是个急性子,当即表示周一就要过来。
“周一,”缪伦迟疑了一下,这意味着他俩周末至少得整理出一个初步的“调色盘”,到底是八十万字的书,光看看就半天,若是加上对剧本的比对,那还真是不小的工作量,他看向亓星子,眼神询问。
亓星子点点头,一脸无所谓。
缪伦咬了咬牙:“好,那周一见。”
挂了电话,缪伦刚要开口,亓星子就自告奋勇:“交给我吧。”
“嗯?”
“这种文本对比可是我的老本行,”亓星子自信满满,“洒洒水啦。”
“那你就简单做一个吧,”缪伦半信半疑,“体量比较大,说个大概就行。”
“没问题。”
结果亓星子人间蒸发了一个周末。
周一的时候,胡言一大早就来了,差不多跟亓星子前后脚。
幸好亓星子特地提前约好了小会客室,等到胡言过来,便安排他俩都过去,她自己则去泡咖啡,哈欠连天的。
每次泡咖啡的时候她都想着这么一层楼就应该摆个咖啡机,既然有接待需求,总是现煮的才好待客。
可是听酥酥说以前不是没有,但是很快就纠纷不断。原本层主(房东)是好意,弄了个家用全自动咖啡机,想大家自带咖啡豆差不多是免费喝,结果白嫖的人太多,用的频率也太高,很快就坏了。
后来出了各种挂耳咖啡咖啡冻干咖啡液之类的,大家便开始自力更生了,反正社畜对咖啡也没太高要求,之后便再没人提这回事,来了客人就各显神通,高贵的就点外卖,普通的大家一起挂耳。
可是泡的和现煮的到底不一样,亓星子一边搅咖啡,一边瞟着冰箱旁边的货柜,想着如果在这个地方安个自助咖啡机,不用自带咖啡豆,就每杯收个五块八块的,就现在这些孩子的消费能力,应该不至于被废弃吧。
她一边胡乱琢磨着,一边一手一杯咖啡进了小会客室,刚要用脚顶开门,正对着门的缪伦就看到了,立刻起身过来给她拉开,还顺手接过咖啡,低声道:“我不用了,这杯你自己喝吧,直接过来。”
“啊?”亓星子看了看他桌上的保温杯,便问,“那我给你水壶拿来?添水用?”
“不用。”缪伦果断道,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皱了皱眉,转身给胡言放上咖啡,点了点自己旁边的位置,“坐。”
亓星子都已经做好了再跑一趟的准备,却没想他已经连自己的吃饭家伙都带来了,一时也摸不清他这是在干什么,只能乖乖坐下,朝胡言笑了笑:“胡老师好。”
胡言点了点头,局促的笑了一下。
他的形象,和他书中描写的胡追很像,瘦削,高颧骨,木质镜框,脸色有些憔悴,双眼看似平和,但看人时却带着些许锐利的感觉,他肩膀很宽,手臂很长,看起来比例略有些不协调,宽大的手掌能整个握住杯子。
但总的来说,他把自己捯饬得很干净,穿着也是唐装风格,是个走街上能被人多看两眼的中青年。
“那我们,开始?”亓星子意识到他们方才是在等自己,轻声问。
两人都点点头。
亓星子立刻把平板立起来,放在三人边上,调出思维导图,拿笔点着道:“这是我昨天整理出来的一部分,可疑的地方,电话里实在说不清,所以还得请您过来亲自看一看。”
“稍等一下。”胡言突然道,他声音也很低沉,带着点沙哑,应该是个老烟枪。他拿出一块眼镜布,仔细的擦了擦眼镜,戴上,郑重道:“好了,请继续。”
“咳,”他的态度倒让亓星子不得不更正经了,忍不住直了直腰道,“首先是大框架上,老师你对剧本杀的形式应该有了解吧,这里……”
她从剧本框架一直讲到剧情,又从剧情细化到每个人物的重合点,每一个部分都用相应的思维导图进行展示,小半个钟头的讲解,她愣是讲得清晰明了,剧本和原著的逻辑也理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混乱的地方,可见她准备之充足。
“现在就剩下详细的语句问题了,但是剧本杀过程中有DM盯着,而且于情于理我们也不方便录影照相,所以下面列举的都是我们的助手凭记忆想起来的,不能代表全部,也不能确保百分百精准,您看看就好,”她又往下翻了一页,把IPAD完全转向胡言,将触控笔放在他手边,这才往后一靠,长舒了一口气道,“差不多就这样了,有什么想法,您可以看完和我们交流。”
说罢,她终于有空拿起已经凉了的咖啡,大大的喝了一口。缪伦在旁边看着,忽然打开自己的保温杯,直接往她杯子里倒起来。
亓星子:“诶?!等等你这是……”
“热水,不是茶。”他道。
亓星子有些发愣,呆呆的哦了一声,摸着咖啡杯,忽然感觉有些烫手。
对面胡言自然无暇理会他们,已经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他每翻一页,神色就阴沉一分,到后来,已经压抑不住气愤:“这就是照搬啊!”
亓星子耸耸肩,不置可否。
“告,我肯定要告,”他把IPAD推回来,握拳,“赔钱我也要告。”
“那倒不至于赔钱,”轮到缪伦了,“目前对方工作室还没什么动作,但他们到现在还只有你这一本作品,收入确实不好保证,但是,有地方却可以保证。”
“哪里?”
“剧本杀工作室。”
“?那不就是他们?”
“是说营业的那些店。”亓星子纠正道。
胡言抬了抬眉毛,恍然:“是说,告他们?”
“对,还有替对方宣发剧本杀的平台,但首先是那些剧本杀店,因为他们用这个本子盈利多少,是可查的,而且,我们也可以要求他们提供本子,送到公证处去进行抄袭鉴定。”
“多告几家,让他们都送来本子,这样也免除了剧本临时篡改的可能性。”亓星子补充道。
“那那个工作室,抄袭狗,就放过了?”胡言明显不乐意,“那些店又不知道这是抄袭的……”
“所以说,让那些店去跟抄袭狗对峙啊,”亓星子道,“如果那些店真的就吃了这个闷亏,我们只能认了,但是如果他们还有点脾气,肯定不会放过那个抄袭狗,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呀。”
胡言沉默,沉默中带着丝倔强。
亓星子看了看缪伦,他虽然是这个方案的提出者,但是却也是个心软的人,知道胡言宁愿赔钱也想搞死抄袭狗,并不愿意牵扯无辜的人,让他劝,他做不出来。
那只能她来了。
亓星子叹口气:“胡老师,其实这个案子,如果你让我们直接针对抄袭者,OK,没问题,结果大概率是赢,然后你拿到很少的赔偿。但对方卖出去的本子就是泼出去的水,剧本杀店利用你本子获得的盈利无法收回,你的本子被做成剧本杀已经是既定事实,就算下架……那些店也不亏了。”
“……”
“而且这样一对一的官司,能激起的水花很小,可以说是毫无影响力,对方本就是个空头工作室,可能败诉就败诉了,注销工作室换个笔名,又是一条好汉,还可以重操旧业,继续坑下一个作者。”
胡言终于抬头看向她。
“但是,如果我们大张旗鼓的告所有剧本杀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首先,它可能会有一定的社会关注度,如果刻意推一推,那就必然会有,但这当然不是为了宣传我们事务所,而是,通过这个官司,让其他剧本杀店在买本子的时候,好好斟酌一下,这个本子干不干净,有没有风险,能不能买……这是一个可能改变剧本杀业态的案子,在你获得应有赔偿的同时,还能保护其他作者的权益。”
或许是这话说得有点大,胡言笑了笑,带着点嘲讽。
“其次,也就是刚才说过了,只有告剧本杀店,我们才能从正规渠道获得剧本。这就跟网上那些诉讼,得先告那个平台,才能获得某个网民的真实信息,这样才能在法院立案。虽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但首先我们只知道法人,不知道作者,其次,我们需要的,其实是本子,可以被公正的本子。否则……”她点了点iPad,“凭借这个,法院看都不会看一眼。”
“……”胡言也看向ipad,他的神色分明动摇了,但还在疯狂的思考中。
亓星子不欲打扰他,继续去喝咖啡,经过缪伦加热的咖啡这么一会儿又凉了,毕竟刚才还剩下半杯冷咖啡,她刚要拿起来,就被缪伦按住了:“你回去休息吧。”
“啊?”
缪伦看了看胡言,忽然起身道:“胡先生你先想一下吧,我们出去一下。”说罢,拉着亓星子起来。
“干嘛呀?”亓星子被他拉到了会客室外,她在胡言面前不好发作,此时真有点生气了:“怎么了你,莫名其妙的!”
缪伦松开了手,瞪她:“你知不知道你脸色多难看?”
“哈?”亓星子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没啊,我……”
“再厚的粉都盖不住!”
“喂!”亓星子有些挂不住,毕竟她都是带妆上班,比不了那些素面朝天还青春逼人的小姑娘,“我毕竟年纪摆在那……”
“什么年纪,我就让你大概整理下就行了,没让你做到那个程度,”缪伦指向会客室,眉头紧皱,“你以前那些熬夜干活的习惯真得改改。”
这话跟老亓平时的训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很爹味,可偏偏不能无视其内藏的关怀,亓星子有些憋闷:“那我哪想到真做起来居然这么上头,这做调色盘感觉跟剪视频似的,一抬头,天黑了,再一抬头,天亮了。”
“所以你根本没睡觉!?”
“那还是睡了会儿的,”亓星子露出战术性憨笑,“那不睡今天哪起得来。”
“哎。”缪伦捂头,手臂转而往电梯间指去,“你回去吧。”
“啊?”
“接下来交给我,你今天回去休息。”
“可胡……”
“有你那堆东西在,他跑不了,”缪伦神色复杂,“现在没有比我们更了解他案子的人了,我们是他的不二选择。”
亓星子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还不让我强买强卖,你自己不也……”
接下来的花在缪伦的瞪视中被吞了回去,亓星子快速点头,举起双手:“好好好,我回去我回去!怎么还有这种事的,老板你是怕我猝死吗?”
“是。”
亓星子又一愣,感觉缪伦的眼神非常沉重,她咽了口口水,乖乖的转身回办公室,刚走两步,忍不住回头叮嘱:“你别又把人劝退了!”
缪伦回以一声冷笑:“你这么不相信自己吗?现在他可不是我能劝退的了。”
他好像在夸我诶!亓星子带着这般不确定的疑惑,呆呆的回去拿了包和外套,梦游似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