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时过境迁,但亓星子当调查记者的时候那股子爱管闲事的劲儿却没下去多少。
本来只是随性而起,结果一听缪伦那儿那么热闹,她立刻上了头,套个外套就顺着缪伦发的定位冲了过去,本以为按照缪伦那怒骂的样子,估计到了地儿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谁料还没到地方,便听到人声鼎沸,骂骂咧咧的。
那是一个典型的老破小小区,藏在市中心边上,都是七层的楼梯房,小区路本就不宽,边上挤挤囔囔的停满了车,天色已经黑了,路灯还是那种传统的白光,照得这初冬的夜晚更加寒凉。
缪伦就在尽头那幢的一楼,那房子占了点地利,因为边上就是小区围墙,周围一小圈绿化,于是一楼的屋主便将房子和围墙中间又建了一堵墙,还开了道门,等于是有了一个独门院子。
这大概是很多有条件的一楼住户的常规操作,亓星子一路过来也看到不少藏在绿化带里的这样的小铁门,她自己也是老破小出来的,对这也是见怪不怪。以前民风淳朴些,邻里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屋主又没拆墙,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这次这大概是碰到较真的新邻居了。
此时门口还有几个大爷大妈不畏严寒在那儿站着看热闹,亓星子也不至于脸皮厚到把自己当自己人硬闯进去,便陪着在外头站着,一起抬头往里看。
“阿姨,里面是怎么回事呀?”她一边张望一边一脸八卦的问。
阿姨最喜欢这种上门唠嗑的了,立刻知无不言:“这家子人听说院子里还做了个卧室,被上面的人投诉了,这不要来拆了吗?”
“没有!投诉是老早的事了!”旁边的大爷纠正道,“这次是说上面扔东西下来。”
“哦哦是的,不是还扔东西了吗!”
“不是还扔东西,哎你怎么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是这个一楼说上面扔东西,在骂人!”
“扔了什么东西啊?”亓星子问。
“不晓得,听说是花盆。”
“好像说是衣服。”
“耶?我怎么听说是垃圾?”
好家伙,一群人站一起隔了一个门居然还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亓星子感觉自己就是来归拢总结的。
她开始煞有介事的分析:“应该不是花盆,是花盆肯定要报警了。”
“我们就是说为什么不报警!现在不是说高空扔东西都要报警的吗?会出人命的!”
“那里面那个男伢儿是谁啊?不是警察?”
“你还以为是警察啊?!你见过哪个警察穿西装的?”
“万一是喜宴喝了一半过来办案的呢?”
“哦,我们安州就这么一个警察啊?你也好笑的!”
眼看着大爷大妈要吵起来,亓星子忍着笑劝架:“我也觉得不是警察,按你们这么说会不会是亲戚什么的?”
她故意不说缪伦身份,因为往往错误的信息反而更容易发散出更多的信息。
果然,有个大妈白眼一翻:“好的类,什么亲戚?这户人家一对孤儿寡女的,从来没看到亲戚上门的,我就住他们旁边,连当家的都没。”
“咦?屋里没男人吗?”又一个阿姨问。
“老早有的,但很长时间没看见了,说是外头有姘头了。”
“啊?那她们有点可怜的。”
“这也不好说的,”大妈忽然压低声音,“这户人家的事情啊,很烦的类,我其他是不晓得哦,就晓得老早男人在的时候,一天到晚听他们夫妻吵架,吵得很厉害的,而且都是女的吵。”
“男的这么靠不牢,当然要吵了啊。”
“但是平时我走进走出,就看到男的上下班,还买菜买水果的,就倒垃圾,都是男的在倒,还戴了个围兜的。”
“那他们家是男的炒菜做饭咯?”
“我觉得是的,哎你们记得老早我们社区活动我带的那个红烧肉吗?就他们家男的教我做的,有一次我家外孙女闻到隔壁香气,吵着要吃,我碰到那个男的就问,他很利落的把做法教给我了,”大妈说完,有些惆怅,“哎,这么一讲,一晃也有五六年了。”
“那男的还蛮好的。”众人纷纷点头。
亓星子却觉得还有必要争论一下,故意不服道:“那夫妻过不好大不了离,怎么可以出去找小三?这个肯定是男的错啊。”
“那不一定的。”同为女人,大妈居然表示不赞同,“一把年纪了,还搞什么离婚不离婚,这离了,房子怎么办?卖了平分?外头还买得起吗?而且这房子应该是男的单位分的,跟那个女的也没关系,现在男的等于净身出户,母女两个住着不是蛮好的。”
亓星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自己还真是被教育到了。
她自己父母也离异,但是双方自己都有事业,母亲做生意不差钱也就算了,老亓更是赶上了好时候,大学分配房子和扩建都没错过,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果然啃老族不配谈柴米油盐。
亓星子受教的表现也很谦卑,立刻点头:“对哦,是我浅薄了,哎,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户人家的女的也不好的。”旁边的大爷冷不丁道,“我家老太婆跟她吵了不晓得多少次了。”
“对哦,你家金花是社区的。”人们激动起来,纷纷竖起耳朵。
“是的咯,她说过好几次了,说他们十一幢一楼这户女的,工作么没得,什么便宜都要占,社区发福利的时候第一个到,哭天喊地的要多拿,说女儿无业老公死了什么的;等到垃圾分类的时候,社区的垃圾袋也要多拿的,分类却从来不分的,上次差点跟志愿者在垃圾站打起来。”
“噫……”路人纷纷发出嫌恶的长音。
亓星子没想到一顿八卦却成了户主的吐槽大会,怎么想都觉得一开始自己好像是为了调查受害者情况开的话匣子,现在分明是歪楼了,但是听着却怎么觉得那么带劲儿。
果然负能量永远拥有更强的故事性。
“诶?他们家女儿无业吗?”她又开始打开缺口。
“没的。”那大爷居然才是信息库,在一众阿姨崇拜的目光中昂首道,“老太婆当年跟着社区挨家挨户登记的,他们家母女两个都没正经工作的,老的好像是景区一个店里站柜台,小的说是在哪个商场里做服务员。”
“啊?我怎么记得他们家女儿胖乎乎的,能做服务员?”旁人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反正都是临时工,现在也不晓得是不是了。”
于是一群人又就服务员能不能胖进行了一番旁征博引的探讨,终于有人把目光投向亓星子了:“诶,小姑娘,你是来干嘛的啊,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亓星子早有准备:“哦,我等朋友吃烧烤,朋友还没出来,嘿嘿。”
她这不好意思的笑,自然让一种瓜友心领神会,纷纷露出神秘的笑。
一个阿姨上下端详了她一下,冷不丁问:“小姑娘找男朋友了没有?”
来了!亓星子心里警铃大作,她也不回答,只是道:“什么小姑娘啊,我都三十出头了。”
“哎哟!看不出!保养得真好!那应该结婚了吧?”
“还没,还没,嘿嘿。”继续打太极。
“三十出头该结了,再大点孩子不好生!”
亓星子心里哀叹,但心知这时候是不能有任何独生主义言论的,立刻点头附和:“是的呀,我也着急!再加上我们这一代工作压力这么大,再过两年绝经了怎么办!我真是愁也愁死了。”
她这波可谓反将一军,倒让阿姨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反而还得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哪那么容易绝经啊,你还年轻呢,压力不能太大,先顾好自己的身体要紧!”
话题再次展开,这个开始说“我家媳妇看中医”,那个开始“有一户人家好多年生不出”,故事彻底另起高楼。
亓星子其实还想把话题拉回去,但转念一想好像没必要聊那么多,便装作一个“愁嫁族”开始积极附和,聊到后来突然一凛,低头拿手机发了个信息,这才继续笑眯眯聊天。
过了许久,门终于开了,一对中年夫妻阴着脸走出来,女的还在不停抹自己乱糟糟的泡面头,看到门口的吃瓜群众,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尴尬的转头进了自家的楼道。
后头紧跟着的大高个自然是缪伦,他脸色更差,几乎和黑夜混为一体,他也看了一眼外面的人,扫到亓星子后顿了顿,才转身道:“不用送了,我走了。”
“谢谢您啊缪律师。”胖妹妹紧跟在后面,一脸感激,“谢谢您!”
“是律师啊。”
“原来是律师。”
“还真以为是毛脚女婿呢。”
出瓜群众的阵型已经开始慢慢散开,几个阿姨听了一耳朵,转头开始交头接耳。
缪伦表现得很不耐烦:“有事明天再说,你们最好别拖了,到时候……”他看了看群众,冷哼一声:“走了。”
说罢唰的背起双肩包,迈开长腿直接走了出去。胖妹妹警惕的看了眼还没散尽的众人,在看到亓星子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可很快就关上了门。
“散了散了。”有人大声道,人群终于散尽。
那个住在旁边的阿姨还关怀亓星子:“小姑娘你朋友还没出来啊?”
亓星子苦着脸:“快了快了,马上下来了,哎。”
“那你不要冻着哦,我走了。”一会儿功夫,两人已经处出了忘年友情,阿姨的关心情真意切。
亓星子乐呵呵道了谢,送别了阿姨,忙不迭的也迈开步子,跑到了小区外头,缪伦果然在那儿等她,一见到她就皱眉:“你搞什么?”
果然戳穿了身份,他那熟稔的态度越发自然。他抬了抬手机:“来了也不跟我说,还要我装不认得你?干嘛?有仇人?”
“哪有!”亓星子乐呵呵的蹦过去,在缪伦面前站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像个小女生,“我跟阿姨们拿你开涮呢,可不能让她们发现你认得我。”
“涮我?我有什么可涮的?”
“她们就想知道你这么帅的哥们上门干嘛呀,我说万一是上门女婿呢嘻嘻嘻。”
缪伦眼一瞪,转而有些无奈:“你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哎算了,吃什么?”
“说吃烧烤,就吃烧烤!”亓星子随手一指,一个路边烤摊,“就那了!”
“成。”缪伦二话不说走了过去,一坐下,哐哐点了四根烤年糕。
亓星子目瞪口呆:“哟,这是真饿了呀!”
“晚饭都没吃,你说说。”缪伦没好气道。
“处理得怎么样了?结束了?”
“没呢。”缪伦皱着眉,“这家子人,麻烦。”
“哦?”
缪伦刚要张口,忽然眼一眯,没好气道:“我干嘛跟你说,你管得着吗?”
“……”得,还骄横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