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自觉的代名词,亓星子是一点都不以努力为耻的。
以前的中学也流行过一阵白天装摆烂晚上熬夜奋战,然后考出高分或者低分的时候说“哎我也没看什么书”or“这几天都没复习”之类的谦虚之词。
但亓星子就很喜欢别人问起自己怎么考这么好时,她指着眼睛回答“你看看我黑眼圈!我熬夜背公式来着!”,或者考砸的时候直接就地砸书“靠!亏我看了整晚,屁用没有!”于是大家其乐融融。
她这么整久了,班里居然也不藏着掖着了,一个个开始明目张胆的拼刷题,真面目一来,比起惨来那叫一个不留余力。这个一晚上刷半本真题刷到流鼻血,那个瞎定一个一周一本五三的计划结果叫苦连天,有亓星子这个卷王在,全班半个学期让她耗出了百分百的黑眼圈覆盖率,班主任都开始劝她别那么上头了。
现在亓星子到了这个学校,没有名师和雄厚教育资源倚靠,她只能靠自己,自然更加埋头苦干,把自己卷生卷死,一度让亲爹都怀疑她有心理疾病。
她有一定的优秀强迫症,这是肯定的。但鉴于目前她的这个强迫症对她来说利大于弊,老亓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新高三的班主任则更是乐见其成,反复劝她把全班都卷起来。
她也确实卷了起来,空降第一周模拟考霸占总分第一后,接下来的所有大小测,她都笑傲江湖,甚至她还不甚满意,觉得考的题都太老了,或者老师选的题都太简单,用她的话讲,是过于仁慈。
她要求难,还去跟任课老师理论,引经据典企图证明光光符合高考的难度是完全不够的,得分点都是难题大题,必须以那个为标准多学多练多考!
“你看这个,九八年的XX省卷,最后一题!为什么其他题都有12分,只有它10分!因为它难!难到有些学生不得不牺牲!但是10分啊老师!10分能把你排名往上拉多少!这题我们那都快被出烂了,到这我考三回了都没见到类似难度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也不看看那是XX省!我们省要求不一样!大家分数相差多少!”
“可考在本地大专和考到外地大学可能就差这十分啊!我们要求不能这么低啊!”
“那你会做你可以自己多做呀!你要求拿来考试干嘛!?同学们碰到一个卷子十道题五道做不出,什么心情!?”
“诶不是!这是学校又不是精神病院,考虑心情干嘛!成绩才是关键啊!”
就在亓星子和数学老师吵到要拍桌子的时候,办公室门突然开了,缪伦强装镇定的探头进来,低声说了个报告。
他怎么来了?
仿佛街头被拉架,两人同时站直,各自装模作样。
亓星子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站在办公桌前和数学老师一起瞥着他。
“什么事?”数学老师喝了口水,努力柔声问。
“我刚才敲门了,你们没听见。”缪伦打开门,有些失措的站在门口,还是那身短了一截的旧校服,只不过鞋子换了,不是NIKI,换Adadas了。
“进来说!”数学老师不耐烦了,又对亓星子道,“你说的我知道了,我会安排的。”
这是赶人了。
亓星子咬咬牙,放下一叠A4纸道:“这是我自己整理的历年经典最后一题,各个省的,全国的都有,还对比了一下重合度,五星的就是不同区域不同年份都出现过的同类题,老师你看看能不能用吧。”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她给的资料,微叹一声,这下真的柔下声:“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上课吧……有心了。”
亓星子能听出他话里的诚恳,转身路过缪伦往外走,耳边听数学老师问:“什么事?”
“额,哦,没,没事了。”
“啊?”
“我先去上课了。”
“诶?”
于是缪伦和亓星子差不多一起出的办公室,感觉好像是特地来给她台阶似的。
亓星子想起前几天他还跟同学们一起去唱K,又想起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高中部的“校花”,把远在安州的大云笑出猪叫,心里就一阵好笑,问:“是不是我耽误你正事了?”
缪伦方才一直绷着脸在她旁边走,看起来相当不自在,几乎要同手同脚,此时被她一问话,像是炸了毛,突兀道:“没!没有!”
“哦。”亓星子点点头,她也是想化解一下这尴尬,可看起来他好像更不自在了,便很贴心的不再说话,反正一会儿到了楼梯口,她就要上楼,而他则直走,通过过道到隔壁初中部去。
这么想,好像她的数学老师同时还是他们初三的班主任,也是够忙的。
此时他们走到了连廊处,亓星子老远就看到连廊那等了几个眼熟的人,她挑了挑眉转身上楼,没走两步就听到昨晚那个初中部校花嘟嘟一蹦一跳过来到缪伦面前,嗲嗲的道:“怎么样怎么样!走了咩?!”
“老李批了没?”有男孩的声音。
“肯定批了!我们几个请假班主任最开心了。”
“哦耶!我们去喝奶茶吧!强哥我想喝那个麦芒芒的珍珠奶茶!”
“走了走了。”
“走个屁!”缪伦粗声粗气的,“回去上课!”
“啊?!”一众。
“没请出?不会吧?!”
“老李转性了?你说什么的?不是肚子疼吗?”
“不是让你说感冒吗?”
“要你们管!”缪伦声音很响,“你们去吧!我回教室了!”
“啊……”悠长又遗憾。
“要不别管了,直接走吧!”那个嘟嘟又建议,“老李不会说什么的。”
“就是,以前直接走他也不管啊。”
此时上课铃响了,在一众“走吧强哥”“强子快来”“管他们干嘛”的妖言中,缪伦居然很坚定的:“你们快走!别管我了。”
等人声哄闹的离开,缪伦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忽然抬起眼,正和在拐角探头偷看的亓星子对上。
他猛地转回头,气鼓鼓的往连廊走去,亓星子却没觉得自己偷看哪里不对,反而还叫住他:“喂!喂!小学弟!”
缪伦一顿,艰难的转头看她。
亓星子走回几步,确定他能看到自己,然后猛地露出笑脸,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棒!”
缪伦瞠目结舌,青筋都跳了几下,可还是翻了个白眼,嘴角抽搐着转身,往自己的教室跑去。
亓星子回去把今天的事和老亓一说,他好笑之余也很是无奈。平日里他自然是和其他老师交流得多,清楚的知道这儿的孩子多无心学习。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对他们来说非常虚无缥缈。确实,打工时换来的钱更能给他们改变生活的感觉,而那些纸上的数字、文字,连他们当下的生活都用不到,更别提让他们想象用这些东西去改变自己的人生了。
“你知道你有多幸运了吧。”老亓难得有了教育女儿的机会,语重心长,“好好学习!”
亓星子差点把手里的卷子砸过去:“全镇最刻苦的就我了!你还让我怎么好好学习!”
“好好好!”老亓端着锅逃出去,“夜宵吃挂面啊!”
“怎么又挂面啊!”亓星子惨叫。
“加两勺辣子!”
“成!”
几天后,出人意料的,老亓居然行动了起来。
他动用自己在安州的老伙计的能量,组织了一个公益活动,就是选一些学生去大城市玩几天。选人的标准就是品学兼优——至少这些人有走出去的动力和可能。
所以初三和高三的学生都去了几个,他们是分拨的,高三的被直接带去首都参观清北,初三的则是去省会的重点高中参观。出发的架势很大,前有校长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念稿子,后有两台大巴绕操场一圈缓缓出正门,全校师生夹道欢送,那叫一个红旗招展敲锣打鼓,仿佛唐太宗送玄奘去取经。
亓星子当然是没的去的,一来避嫌,二来清北她都不知道逛了多少回,便也一道看着热闹,还有点骄傲,感觉自家老爹还挺会来事儿。
人送走了,剩下的学生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一批批企业赞助的学习用品被送过来,由每个班班长或者班委上台领,有意思的是,其中还夹了一个外国大叔,据说是正好到安州大学老亓那儿访学的学者,对老亓的课题感兴趣,顺便过来看一看,他也站在一排桌子前,一起跟着发物资。但不知道是不是怕和他交流的缘故,学生宁愿其他大叔阿姨那儿排队,也不到他前头。
亓星子不是班委,但偏生班委都去“游学”了,她便被赶鸭子上架,上前领物资。她当然是没什么社恐的,看外教面前空,便径直走了过去,接过了物资,就着道谢随便聊了两句。
外教还当她也是本地姑娘,惊讶的表示她英语挺好,亓星子自然表明自己是“LaoQi-sdaughter”,外教便立马失去了兴趣,笑着目送了她。
亓教授的女儿,反正怎么优秀都是应该的,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下主席台的时候,她一抬眼,就看到正前方正看着自己的缪伦。
他是他们班的旗手,像个人体旗杆一样站在那,板板正正的,旗子鲜红,他表情却是黑的。明明他先看她,但当她朝他笑着点点头时,他却撇过了眼,腮帮子鼓着。
很是冷漠。
今天不高兴的同学多了,毕竟再多物资也赶不上一次见世面,亓星子压根没当回事,笑了笑回到自己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