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星子高三那年,家里经历重大变故。
首先一直相敬如冰的父母终于不想等她“高考完再离婚”了,反正他们本来就各过各的,老亓差不多以学校为家,母亲也是个女强人,企业办的如火如荼,亓星子早就跟孤儿没多大差别了。
那时候老亓的一个研究课题被通过,据说因为受到很高规格的关注,资金也火速被批了下来,很快就要整装去大山里进行为期半年到一年的驻地研究。母亲那边听闻后怒火中烧,觉得本来留着这个老公,不指望他赚大钱养家,至少还能管管女儿教育,结果居然还要撇下人生最关键时刻的女儿去山里搞那“赔本买卖”,离婚!
母亲这边先提了离婚,她决定暂时放下事业独自陪亓星子度过高考前的时光,把“不负责任”的老亓远远踢开。
但其实亓星子看得明白,她这对爸妈,都爱她,但更爱事业。从她的角度讲,老亓虽然忙,但至少偶尔在家时,早晚还上心给她烧个饭。母亲那边却是真忙,工厂和公司才是她的“两点一线”,有时候一礼拜都见不着一个正脸。
要母亲放下事业陪她读书,这份牺牲太沉重了。
……而且凭良心讲,没几个高三生希望自己全天候被家长盯着吧,本来压力都够大了。
亓星子人生第一次叛逆就在这个时候爆发的。她快成年了,有自己的决定权,而且不管跟谁,对方也监护不了她几年。
她死活要跟着老亓。
虽然所有人包括老亓自己都反对,可最终她还是凭借一纸绝不耽误成绩的军令状让人闭嘴了。
不得不说,那时候她爸妈之所以这么放养她,真的不仅仅是他们的问题,还要怪亓星子太独立。
她实在太不需要父母操心了,强迫症一般的严于律己,上课听讲,下课作业,做完作业刷题,刷题量每日稳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学习节奏,并不需要老师的指导。任何科目,不管喜不喜欢,只要她能刷题刷到自己预定的量,都能给她快感,为了这点快感,她可以废寝忘食。
她从没给自己休息过,是学校少数放长假回来成绩能显著提升的人——而且她还没家教和补习班。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遗传,又固执又变态,当爸妈的当然只能妥协。
最终亓星子被判给了老亓,收拾行囊和老亓一起前往西北大山中,成为了一个高考移民。
她就是在那儿认识了缪伦。
老亓在那也不光做研究,他是做社会课题的,不能成天像个没头苍蝇四面瞎转,要融入当地,所以当地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教学岗位,给一个初高中当老师,亓星子也正好能插班进去。
偏远地区建立初高中也是无奈之举,学生少,教学资源缺乏,当然是能聚集就聚集,甚至所有学生集合起来,初中高中加起来不过千人。用老亓的玩笑话讲,论教育资源分配,这个初高中已经到了发达国家的水平。
可那仅仅是玩笑而已,亓星子刚进去,就有点后悔了。
用方才老亓教育她的话讲。
“……破釜沉舟的代价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啊。”
她直接插班的高三,因为本来就对这儿的教育质量不报指望,她就当这是个大自习室,一直在自学。上课时能听的就听,放学了老亓干自己老本行,她就在教师办公室继续刷题。
人家爸妈是陪读,只有她是反着来的,陪肝。
期间虽然也听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吐槽了好多次学生乱,不听话,她也没当回事,毕竟和自己无关。
直到缪伦,当年的缪伟强同学因为打群架被带到办公室训话。
这是亓星子第一次见到活体校霸。
得益于爹妈的条件,她从小就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市里最好的教学资源,身边都是非富即贵的娃,而说实话,那些家庭出身的孩子,就她接触到的,基本都是体面人。爸妈体面,连带孩子也要脸,极少出什么幺蛾子。平时彬彬有礼,展现着家底带来的高情商。
所以那些什么校霸、霸凌、打架,争风吃醋,她知道那些确实存在着,可却都没亲眼见过。
而这一次,一群鼻青脸肿的大男孩被提溜进来时,终于让埋头刷题的亓星子抬头多看了两眼。
打头的就是缪伦。
一身四肢都短了一截的初中部的脏校服,脚踏一双“niki”球鞋,头发半长不短的,精干巴瘦,但因为高,在学生中鹤立鸡群。
他的班主任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可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上来对着缪伦的头就是一掌,怒吼:“吃饱了撑的是吧?!还聚众打架了!这么想坐牢啊?!”
其他没被打的都一瑟缩,唯独缪伦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说!这次怎么回事!”
缪伦不说话,班主任于是瞪向他身边的小弟,小男孩瑟瑟发抖,偷看了一下缪伦,还是交代了:“大球哥抢强哥女朋友。”
“还强哥!”班主任又是一掌,“还女朋友!屁大个人还早恋!大球哥是哪个?!”
小男孩快哭了:“是,是桌球店的那个。”
“哪个?!”
“是不是桌球店老板的儿子?”老亓居然插了嘴,笑眯眯的,“还有个外号是少东家。”
不愧是搞调研的!满办公室师生都崇敬的望向他,才来多久,已经混得嫩个熟了!
“李健康?!”班主任了解事情的角度就不一样,“书都不读的人还好意思少东家?”他又对着缪伦举起铁掌,怒吼,“你想跟他一样游手好闲是吧?!他初中毕业继承他爸的桌球店,你初中毕业干嘛?!回去种田?!”
这边手没挥下去就被老亓拦住了,他柔声安慰:“先消消气,动手不好。”
“我知道动手不好!”可怜班主任一个七尺大汉,急的眼眶通红,“他们在人生关键的时候!对面报警怎么办?!谁给他们负责!”
这话一出,缪伦居然神色微动,一直梗着的脖子微微垂下。
“你先到旁边坐坐。”老亓道,“孩子身上有伤呢,我们问问其他人情况,心平气和的问,你看你把他们吓得。”
班主任动摇了,亓星子却暗笑一声,知道老亓是职业病发作了。
他这次申请的课题很庞大,涉及乡村小镇的方方面面,听说恰好和国家的一些乡村振兴的计划搭上,所以格外受重视。也因此老亓非常来劲,宁愿抛妻弃子也要搞,来了恨不得就定居在这儿不走,路上遇到条狗都想对汪两声听听城乡差别。
现在手头就有这么好的素材,他会放过才怪,否则直接问当事人不就好了,还和那群小屁孩聊什么劲儿。
老亓方才随手一指,正是亓星子坐的地方,那儿是办公室角落,因为老师稀缺而空着。有时候其他老师累了会在这儿摆个躺椅休息室,或者让学生去那儿罚站,现在则被亓星子霸占了学习,其他老师当然没意见,还时不时拿亓星子当榜样。
亓星子见缪伦迟疑的往这边望,自觉是学姐,立刻起身热情的招呼:“来,这儿坐。”
缪伦慢吞吞的走过来,一步三回头的看班主任反应,见班主任没意见,便木着个脸在亓星子旁边的空位坐下,板板正正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伤口处理了吗?”亓星子看他脸上,本来就瘦到凹陷的脸上好几处皮外伤,有些还带着泥,她不大看得过去,也不等缪伦反应,起身去医务室要了碘伏和创可贴,回来放在缪伦面前,又把自己的小镜子架起来,“自己能弄吧?弄不到的跟我说。”
她才不想跟言情剧似的还给男生擦伤口,再说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耽误了她刷卷子,这边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拿起了笔。
缪伦也如释重负,闷闷的答:“我自己来……谢谢。”便开始给自己处理起伤口。
亓星子就在他“嘶”“哈”的倒吸凉气的声音里做完了卷子,检查了一遍答卷,她长舒了一口气,探手去拿参考答案,却瞥见一旁的缪伦正瞪大眼看着自己,她正眼朝他一望,他忙不迭的转过头。
“怎么了?”亓星子直接问。
“没,没啥。”
“哦,”亓星子低头翻参考答案,一边找一边随口唠,“你初三?”
“嗯。”
“那今年十六?”
“十五。”
“咦?你们读书挺早,”亓星子虽然才十九,但相比他感觉自己完全就是个成年人了,语气越发成熟,“你们真有初中读完不继续读这个选项?”
“?”
“就,连职高都不考虑?”
缪伦低头,眼神飘忽。
亓星子耸耸肩:“牛逼。”其实心里在想真是无知者无所谓,但来支教的是她爹又不是她,她没义务帮忙教育人。
缪伦沉着脸,低着头,忽然又拿起面前给自己擦起嘴角的伤口。
谈话间,那边老师们已经对着相关人员“三堂会审”完了,正在做最后总结。
“就是说!王雪娜在学校里和强子好,到了外头和李健康好,让强子发现了,所以就带你们打上去了?”提到自己人,班主任还是忍不住用了亲近点的称呼。
“嗯。”小男孩们纷纷点头,义愤填膺状。
“嘶不对啊,如果真是王雪娜脚踏两条船,你们在学校里找王雪娜解决啊,打李健康干嘛,他是故意针对强子的?”
小男孩们面面相觑,低下头。
亓星子这边听了一耳朵,转头看旁边一直暗搓搓推动事情发展的老亓,见他意味深长的笑,心念一动,低头悄悄的问缪伦:“来来来,悄悄问一下,是不是李健康和你女朋友……发生X关系了呀?”
“嘶!”她话音刚落,缪伦手一抖,一棉签扎进嘴角的伤口,不知是疼的还是惊的,整个人都混乱了,他惊恐的瞪着亓星子,压低声音怒吼:“你在说啥!你不要胡说!”
“哦。”亓星子拉长音调,一副了然的样子,坦然道,“都谈恋爱的人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神经病!”缪伦蹭的站起来,不知想怎么发作,可骤然面对整个办公室投过来的目光,又恍惚了。
“星子!”老亓发话了,自己的女儿只能自己教训,“别捣乱!”
亓星子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干啊。”
“那你说了什么他气成这样?”
“我说……”亓星子故意拖延语调,果然听缪伦慌乱道:“她啥都没说!是我!我戳到伤口了,疼的!”
亓星子于是一脸无辜的朝老亓耸耸肩,父女俩心领神会,老亓忍着笑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