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屏幕光幽幽,打字声压抑。
林娅嘴里咬着半块曲奇饼,凝神盯着屏幕,鼠标滚轮一点点往下滑动着,文字大段大段的,密密麻麻,图片则相互紧贴着,连马赛克都没有。
这看起来极为枯燥的页面却仿佛有什么独特的吸引力,让林娅一秒都不舍得挪眼,她连半块饼干都无暇吃进去,嘴巴甚至逐渐有了张开的趋势,她的眼睛越来越大,饼干摇摇欲坠。
滚轮又滑下去一点,随着某页趴着人的图片下去,描述现场的文字接着显现,林娅呼吸忽然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低低的“卧槽”了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望了望卧室的方向,随后又低头,呼吸急促的来回看了几遍方才看到的内容,越看越惊讶,越看呼吸越急促。
她抖着手摸向旁边的手机,只要解锁屏幕,就会出现她刚刚回味完的一篇小说……一篇古早的,刚认识了作者本人的小说。
可是摸了许久,都没摸到手机,她转头看去,本来放手机的位置空空如也。
而下一秒,一个平淡,几乎带点笑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在找这个吗?”
她回头,还没看清楚是谁,一种透心凉的感觉先一步出现,她蓦地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黑!
“娅娅,娅娅,醒醒!”
林娅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雪白的瓷砖墙面,惊魂未定的喘了几声。
“怎么的,我又不是生娃,你怎么干等都等出这德性?”楚望有些担忧,又有些好笑,手里拿着病历本和一叠单子,“走吧,配药去了。等等,你这么睡着不冷吗?”
林娅摇摇头,她看了看楚望,欲言又止,很快又低下头去,起身跟着楚望往药房走。
楚望看完心理医生,心事重重。
但是看到身边女友比他还心事重重,他又振作了起来,安慰她:“没事儿,医生不是说好治的嘛,我这就嗑药嗑起来,撸铁撸起来,保证半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着还作出大力水手的姿势。
“哦。”林娅应了一声,反应很冷淡。
“你怎么了?我这又不是绝症,哎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好不容易咱俩都有空,要不要去哪逛逛?”楚望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直男+患者,主动提出这个要求真的是巨大的牺牲,一时间都分不清谁才是病人。
“哎你别烦!”林娅推开他,“跟你没关系!”
“那是,工作?”
“对对对!”
“额,那我就没办法了。”楚望在旁边晃**了两下,忍不住还是问,“你一会儿不会还要回去加班吧?”
“不用不用。”
“哦哦,那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吃点儿吧,你不是老给我发那些什么种花店吗……”
“是种草啦你个憨批!”
“这特么到底啥原理,我搞不懂啊,不都是植物吗?”楚望不敢抱怨太多,他已经对自己有些怜惜了,明明是病人,出医院还要哄看起来病得更厉害的女朋友,“不管了,先挑一家吃,我饿死了!”
林娅不回答,低头摆弄着手机,任由楚望像郊游的小盆友那样扯着她往前走。主治心理健康的第七医院对面就是商场,两人很快便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过得去的店里坐下了。
楚望点着菜还不忘叹气:“哎,明明住城里,怎么现在忽然有种进城的感觉。”
林娅沉默不语,放下手机,手撑着头望着落地窗外,马路对面医院掩映在茂密的树丛中,陈旧,低矮,看起来更像是鬼屋。
“话说,盛琳和老齐好像就是在这儿遇上的呢,用你们女人家的话说是什么来着,邂逅?”
提到盛琳,林娅果真有了精神,她微微抬头望着楚望:“说说。”
“有什么可说说的。”终于有能让女友上心的话题了,虽然跟自己无关,楚望还是来了劲,“就是盛琳在这买电脑,然后楚望……额,不行,不能说。”
那是楚望做线人的时候被追杀才造成的邂逅,一旦说出来,林娅势必要问他为什么被追杀,这直接导致这故事连开头都不能有。
楚望给了林娅一个你懂的眼神,耸耸肩:“不好说,反正盛琳帮了他。”
“盛琳,真的,帮了他吗?”林娅低喃道。
这回轮到楚望惊讶了:“哟呵,你居然怀疑你们八难大大的人格?怎么了,不会因为她说我有精神病,你俩闹矛盾了吧?”
“怎么可能,”林娅把头埋进臂弯,很是疲惫的样子,“我谢谢她还来不及呢。”
“那你怎么……”
接下来楚望人来疯似的絮絮叨叨,她都听不进去了。
林娅一直不是什么乖孩子,在遇到楚望之前,她纹身,她抽烟,她泡吧,但她是好女孩。
造成这风格的原因一部分来自于她的颜值和身材——她的家境也不错,但更多的,是因为自信。
她在电脑上一直很有天赋,小时候父母辈鸡娃的时候,别的女孩选择练琴跳舞,她唯独只喜欢编程课。后来进了通信工程专业,男多女少,她颜值和成绩又拔尖,一时间风头无两,狂得没边儿。
然而这个在别人眼里叛逆强势的女孩儿,骨子里其实非常中二,她喜欢军人,喜欢警察,是个战忽局自来水,小时候还在红客联盟凑过热闹。
虽然只是打打边鼓做做水军,可是那种为了国家、正义和理想而战的氛围一直影响着她,让她每每想起都激动不已,有时候还会私底下去人肉一些她很看不惯的人。
但她只是做了,却从没拿出来过,甚至故意放出过假消息,保护被人肉的弱势者。
不仅仅是因为她还有点作为老百姓的理智和眼力见,更重要的是,她是楚望的女朋友。
楚望圆了她的一个梦,她有一个警察男友的梦。
她珍惜楚望,即使大家都觉得这货配不上她,她还是以与往日背道而驰的风格守着他。有一半是确实喜欢这个人,还有一半,是因为他是个警察,还是个好警察。
即使他像个为杀人犯辩护的律师一样,在为那些全民声讨的人追索着真相。
甚至执着到,得了抑郁症。
“楚望,”她突然道,“你别查了好不好?”
楚望一愣,方才为了营造气氛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凝滞了下来。
“哎,”他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所以,你是不同意了?”
“我,啧,”楚望挠头,“我说不上来,我有时候是想,是不是真的错了。”
看到他动摇,林娅眼睛一亮:“肯定错了啊!你看,前面还有那么多案子等着你,别的警察都在往前看,就你往后看,甚至还倒着走,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我不是说我查这些案子错了,”楚望笑起来,“是说心态错了。”
“啊?”
“你想,剪刀手杰克,也没结局吧,照样有人成天提起。十二宫杀手,也玄之又玄的,现在还有人说,是吧?那时候追查的警察好像都很抑郁,我确实不能走他们的老路。”
“你这些案子能跟它们比吗!”
“都关乎人命,怎么不能比了?”楚望严肃了一下,又咧开个傻笑,道,“我的意思是,要不我也抱着娱乐的心态去查,不贪,不急,随缘,你看,这样是不是就会好点?”
林娅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重新趴回桌子不看他:“你说得容易。”
这时候,菜上来了,楚望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一边讨好道:“你要支持我嘛,我坚持那么久了,突然放弃,想想也困难呀。”
“关键是没有意义呀!”林娅起来,把筷子拍在桌上,“都结案了!警察叔叔,结案了!该判的判该死的死了,你整啥呀?!你要不再回医院看吧,我看你一上午白聊了!”
楚望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她:“娅娅,也就你懂我了呀。”
林娅快绝望了,终于忍不住道:“那万一,查到,不好查的人身上去了呢!?”
“天王老子都归法律管,有什么不好查的?”
“就是,就算查出来了,也什么都做不了呢?”
“不可能,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得判!”
“即使很麻烦?很麻烦很麻烦?”
楚望笑了:“案子的事,哪有不麻烦的。”
“哎!”林娅一摔筷子,气饱了,起身走了出去。
“诶!不吃啦,菜还没上完呢!”
“等会儿!我透个气!”
林娅跑到商场外,站那儿仰头深呼吸了几次,包围周身的窒息感终于下去了点。
她低头,又看到了对面的第七医院——精神病院。
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自己身边的人会和这个医院有交集。
她看着那显出森然气息的大楼,看到有一对男女从门前经过,笑意盎然,看都不往里面看一眼。
可是齐静堂和盛琳却是在这儿认识的……
哦不,楚望不知道,他们的第一次相识,并不是在这。
而是在,不老殿。
林娅紧紧的闭了闭眼。
她还记得,在前天一时冲动,为了盛琳去查齐静堂的案底后,看着到案件全程时,自己的惊怖和震撼。
如果不是现在齐静堂和盛琳在一起,她都宁愿相信这是一个惊人的巧合,巧合到像是两人上辈子,上上辈子就该在一起。
齐静堂的案子中没有丝毫盛琳的身影,可是在刚看过《夜流河》的林娅看来,就好像是盛琳导演了整个案子!
争吵,挑衅,厮打,追逐……轻浅的河流,柔韧的水草,长满苔藓的鹅卵石,和尖利的啤酒瓶碎片。
每一个元素都在出现了,每一个道具都恰到好处,让这场意外显得那么惊险和天注定。林显贵在追打齐静堂时绊倒在河流中,一头磕在啤酒瓶碎片上,碎片直接扎进了眼睛。
齐静堂害怕不已,跑出很远后,才瑟瑟的回来,发现林显贵已经趴在那儿一动不动,鲜血混入河流,晕出十多米。
整个过程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目击者。
齐静堂救人,求助,自首。因为意外致死,判了五年,那一年,他十九,刚读大二,阳光开朗,英俊修长。人们为林显贵的死拍手叫好,为他的入狱扼腕叹息。
——一如《夜流河》中杀死了痴狂女配的男主。
林娅不信他没看过夜流河,因为就连挑衅林显贵的话都是那么熟悉,如果警察足够了解齐静堂,就会发现那些话甚至都不像是他的风格!而正因为她认识盛琳,她看了她的书,所以才会在整个“意外”中,都看到了盛琳的影子!
只是,盛琳知道吗?
一个作者当然不该为自己的书成了杀手的教材而背负责任,可是之后这个作者如果还和杀手在一起,那究竟是什么心态?
林娅还不至于天真到抱侥幸心理。
可一旦顺着这个猜测想下去,林娅能感受到的,只剩下毛骨悚然。
楚望的发现说不定是真的。
南艺的案子,林可可的案子,甚至现在听说莲华的案子都找到了盛琳。
她简直像一个幕后黑手一样,活跃在这些案子的背后,借助一场场网络的噬血盛宴,将一个个网民唾骂的人,送入地狱。
可这可能吗?
林娅摇摇头,她越想越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盛琳,一个死宅,一个画手,即便再嫉恶如仇,也不至于这样勤勤恳恳的去谋划那些跟她完全无关的事情,光想想她那张淡漠中带着倦怠的脸,都觉得不可能。
那或许是齐静堂一直在受她指使?
不,也不可能,南艺的案子的时候,齐静堂甚至还没出来!
“哎,”林娅想得头壳疼,只觉得自己这一口气透得她越发烦躁,还不如回去安安稳稳吃饭!
“想什么呢这么愁?”楚望终于跟了出来,嘴上有着油光,从背后抱住她,笑嘻嘻道,“不高兴我们就回家,我把菜都打包了,回去看电影,怎么样?”
“……”林娅仰头看看他,一想到这个傻狗是在和盛琳那样的人作对,头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