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琳接到楚望电话的时候,正在医院排队,她医保卡里钱不够,必须要充值才能结账,前面老爷爷老奶奶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慢吞吞的操作着,她正看的有趣,眼看都快排到她了,来了个电话。
她有些不耐,见是楚望,还是接了起来:“喂?”
“盛琳姐,你在忙吗?”楚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
“忙。”
“啊,那个,这样的,你会PS吗?”
“你是说修图还是用那个软件?”
“有差别吗?”
“有,我干活不用PS。”
“额,那如果说有个人被打了码,我想看清她的脸,你,您可以吗?”
“不知道,只能说试试。”盛琳操作完自助结算机,道,“你可以图先发我,我现在要付钱,一会儿空了回你。”
“哦哦,好!”楚望乖乖的挂了电话。
盛琳扫码付了钱,转身去药房,在一旁坐着等叫号的功夫,她收到了楚望发来的图片,点开,扫了一眼,她嘴角就抽搐了一下。
就算打了码,她也能清晰的辨认出,那就是自己。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洛可可酱确实回头和她打了招呼,然后不好意思的告诉她她把她的储物柜填满了。盛琳当然表示没关系,可是在打开储物柜的时候,还是被满满当当的化妆品震了一下,之后很努力的把自己的拖鞋塞了进去。
她不曾刻意躲避过洛可可酱的镜头,偶尔也会猜测会不会有警察查到她的健身记录来询问她,结果直到健身房倒闭都没人找过来,她才安心的去销毁了所有“证物”。结果没想到楚望居然是这么个人物,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在死命挖线索。
他有病么?
“请237号,到3号窗口取药。”
盛琳回神,到窗口把药拿了,重新坐在等候区,拆了盒新药,打开水壶吞了一颗下去,感受着温热的水顺着喉管一路往下,她笑了一声。
对哦,有病的是她。
她静坐了一会儿,感受到药力起了作用,昏昏沉沉的脑子逐渐轻盈了点,便拿起手机,拨了回去,楚望很快就接了电话:“喂?盛琳姐,你忙好了啊?”
“嗯,刚看到你发的照片。”
“哦哦,能弄吗?”
“不用弄,”盛琳摸索着保温杯的杯盖,“那就是我。”
“……啊?”
“那是我。”盛琳重复道,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我也是那儿的会员。”
“……”
电话前楚望什么表情,盛琳完全想象得到,她噙着笑收拾着药的包装盒,语气轻快道:“你找我有事?”
“额,我拷,我,等下,我有点乱。”
“我要回家了。”
“那你先回,你先回!啊这,嘶,怎么回事儿这,等等,那个,你认识胡丽娜吗?”
“不算认识吧,”盛琳慢慢往医院外走,“我跟她不一个教练,没见过几面。”
“嘶,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你知道她的事情吗?”
“知道。”
“那,那她死的那天,你不在?”
“我不在,”盛琳平淡道,“我很久没去了。”
楚望显然还没缓过来,问题问得零零碎碎:“那她,她是不是认识你?”
“不清楚,我跟她上课时间重复不多,交流基本为零,都是个练个的。”
“哦哦,我其实,”楚望很尴尬,“我不是在查你,我是看,她好像是在跟谁打招呼,就是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她自拍从来没被打扰到过……的感觉。所以就有些,奇怪。”
“我觉得更衣室是挺私密的地方,拍照并不合适,”不知道是不是药力的作用,盛琳整个人处于一种近乎超脱一样的冷静状态中,她斟酌着每一个字,“我可能表达过不满,她还是记着的吧。”
“这样吗?”楚望应着,不置可否,转而笑道,“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世界太小了是不是,盛琳姐?”
“是啊,我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怀疑我呢。”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随便一查,瞎琢磨呢。”
“那如果你还在查这个案子,以后这类事还是别找我了,避嫌。”
“行行行,我也是昏头了,那我不打扰你了,啊对了,盛琳姐,这个事……我那个,本来也确实可以麻烦我同事……”
“我懂,不会乱说的。你负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希望你能得到个满意的结果。”
“嗨你这话说得忒官方……那行我不打扰你了,拜拜拜拜。”
“拜拜。”盛琳的笑意在挂掉电话后骤然消失,她保持着平缓的步调,面无表情走着,脑中高速运转,回忆着方才的对话,回忆着自己在健身房的所有行为,回忆着案发后自己的所有行为……
肯定不会十全十美,但尚在可应对范围内。
毕竟,她完全没有直接接触洛可可酱的行为,而更衣室,恰好是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
再有什么幺蛾子,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边楚望挂了电话,躲在走廊拐角里挠着头发一顿无声的咆哮。他在电话里没说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在听到盛琳说那马赛克就是她时,他别说头皮了,整个人都麻了!
还有比这更巧更不幸的事吗?!他从立志做警察开始就自诩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多穷凶极恶的罪犯都能一腔正气,难得碰到一个盛琳这样让他心底里发憷的人,他本也没当回事,可是却偏偏在这时候正面撞上了盛琳!
他只是想看清楚一个马赛克而已,并没有过分的想法啊!但是一旦碰到盛琳,怎么突然感觉就这么麻烦了!
盛琳不会派老齐来打他吧?如果是,他也认了。
但是,盛琳竟然也是那个健身房的会员,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再去确认一下名单?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到时候如果看到盛琳和胡丽娜在课程上有重合的时间段,他真的要去询问吗?能问到什么干货呢?就算问了,能只问盛琳的,不问其他会员的吗?毕竟那健身房,会员不少,而且基本都有报私教课,而且还不乏和胡丽娜一个教练的。
“啊啊啊啊啊啊!”楚望再次低声哀嚎起来。
“小楚,小楚?”王有理的声音从走廊传来,越来越近,“人呢?”
“这!”楚望擦了把脸,强颜欢笑,见王有理从拐角转过来,“啥事儿,师父。”
“是你在嚎吗?”王有理端着他的破茶缸,“怎么了?”
“没事儿,哎!”楚望站起来,拍拍手臂上蹭到的墙灰,“我在想怎么结案呢。”
王有理“哦”了一声,喝了口茶:“这就认命了?”
“啊?”楚望满以为王有理会赞同自己,毕竟局长敲打自己肯定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谁知他居然问了这么一句。
“刚不是你在嚎吗,”王有理摇着头,“我也是过来人,你跟我装什么呢,碰着啥事儿了?”
“查到朋友头上去了。”楚望痛苦道。
“啊?这我就不是过来人了,”王有理双眼放光,“说说,咋回事。”
楚望哪敢跟王有理说自己偷导了洛可可酱的相册去查无辜路人,只是道:“就是,又查了下健身房的名单,发现那个盛琳,就是跟小齐一块儿住的画家,也是那儿的会员。”
“嗨,就这……”王有理习惯性的装样,忽的一愣,“是有点巧啊,怎么,她有嫌疑?”
“没,好像没什么接触。”楚望抱着头。
“那你痛苦啥,冤枉人了就道个歉,没冤枉人就说个巧字儿,人家还能戳你脊梁骨不成?”
“不是,就是觉得,迷茫。”楚望道,“如果再不结案,正经当一场谋杀来查,那之前的一切就要重来,所有事情都要铺开,可我就只是个感觉而已,而且……现在越来越不确定了,如果忙来忙去一场空,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这,是有点麻烦啊,”王有理替他啧了一声,“而且现在照你这么整,就会变成公诉,还得你提起,你连证据都没有,人家法院理都不理你。”
“所以我说要不考虑结案吧!”楚望绝望道。
王有理摇着头背过身:“这我可不敢插话,你自己把握。”
“师父!”
“听不见~听不见~”王有理晃晃****的走开了。
楚望倾诉了一阵,倒真是好了些,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满地的落叶,深吸了一口气。
到年底。
如果到了年底还没什么发现,那就结案!
对胡丽娜,他也问心无愧了。
这边楚望多绝望,盛琳肯定不知道的,她配了药回了家,把齐静堂准备好的晚饭热了热吃了,遵照医嘱吃了药。
她曾经有很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但经过几年的治疗,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但是抑郁症依然时好时坏,还是需要靠药物维持状态。然而是药三分毒,不管医生怎么调节剂量,一旦维持吃一段时间,她就会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于是停药,戒断,严重了,再吃……
如此循环往复,她都已经认命了。
齐静堂知道她有抑郁症,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这么自然的认为她有这个病很正常,这大概也是他如此小心呵护她的原因。可能他觉得自己的病是他那件事造成的,然而盛琳很想说,可能这确实是原因之一,然而从她开始写文起,她的精神状态就不正常。
正常人怎么写得出这么阴暗,阴暗到有毒的文。
正常人又怎么会画出这么阴暗,阴暗到有毒的画。
盛琳独坐沙发上,平静的享受着药效带给她的离魂一样的舒适,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了,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这些也是她画画的灵感源泉,之一。
而这一次,脑中的幻象不再是光怪陆离的故事和场景,变成了一个空****的地方,周围排布着桌椅,像一个教室,可周围仿佛有云雾在弥漫,一个个高耸的书架在其中若隐若现,又显得这儿无边无际。
她行走在其间,手轻抚过桌椅,拾级而上,看到坐在桌边的一个女孩,她扎着马尾,穿着朴素,低头看着书。
她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静静的看着桌上的书。
女孩翻了一页,抬头,看到她,露出局促的笑:“啊,老师。”
盛琳摇摇头:“我不是老师,我只是来逛逛。”
“你是啊,我上午听了你的讲座了,”女孩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书,“要不然我怎么会来借这本看。”
“你也是漫画社的?”
“对,还是我撺掇社长邀请你的呢!我特别喜欢你的画!”
“谢谢,”盛琳笑了笑,“不过我记得我说的是不推荐这本,很容易影响个人风格。”
“我本来就没什么风格啦……”这时,女孩的手机铃声响了,那是很古早的手机铃,女孩羞赧的看了她一眼,拿出与铃声一样古早的旧手机,接了起来:“喂,妈。我在图书馆呢,我知道,哎,没事的,你别……好的好的,我下课就回去,对,今天社团活动是上午,知道了……不我不要去你们学校,我直接回家好了,不要,我不要吃你们食堂的饭!”女孩有些慌张的看了看盛琳,声音急迫起来,盛琳会意的走开,耳边听到女孩有些生气道:“不要,我自己食堂解决好了!你别老南艺南艺的,我们食堂也不差!不!我不要!我挂了!”
女孩挂了电话,盛琳却已经走到旁边的书架,原以为两人的缘分到此为止,可当她选好一本书拿下来翻看时,却看到女孩站在了她身边,一脸泫然:“八难,大大……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我……和我们社的指导老师,在一起了,我妈妈好像发现了,然后南艺那边,又出了那样的事……”
……药效平和了,眼前开始变得清晰。
盛琳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初如果没有一时无聊坐了下来,今天的自己,应该能少嗑一两颗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