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天生会呼吸法,奈何换了副身体。
半妖之躯比人体更强,但因混血的缘故弊病不少。他只好从出生起重修呼吸法,调和数年才有了如今的体质。
缘一教过人类用呼吸法,也知道半妖该如何修炼呼吸法。奈何这次想学的杀生丸不是人类也不是半妖,而是纯血的大妖怪。
他没有教授大妖的经验,又恐杀生丸在修行时出错,自然只能按最稳妥的法子来。
封印妖力,不断爬山。
在乏累中体验肺部被气息充斥的疼痛,再感受身体对休息的渴求,但不能停下来,必须继续。得强迫身体去适应,然后在适应之中,呼吸的方式自然而然会改变。
这是第一步。
他会用通透世界一直观察兄长的状态,为他找出最合适的呼吸法。
可缘一万万没想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杀生丸算是妖怪里的挂逼。
“封印妖力?”杀生丸起身,道,“可以陪你玩一会儿,半妖。”
说话间,杀生丸的妖力消失得一干二净,经络内也不留分毫。他似乎做过同类型的封印练习,手法很是娴熟。
缘一察觉不对:“兄长……经常封印妖力吗?”
杀生丸:“以野兽的姿态狩猎,是每只白犬必须学会的东西。”
白犬一族存在太久,血脉的源头已不可考,但漫长的岁月铸就了完美的传承,白犬有一整套齐备的修炼法,足以让他们从头武装到尾。
封印力量狩猎,只是白犬最基础的一课。
他们不会忘记自己是野兽,也只有半妖会把爪牙当摆设。
“如果是这样的话……”缘一思索道,“兄长,到时候我会尝试攻击你,打乱你呼吸的节奏。”
这是呼吸法修炼的第二步,需要当事人在大量攻击和阻碍下,依然保持平稳的呼吸。
闻言,杀生丸轻嗤:“那就拿出点本事吧,半妖。”
既然决定试试呼吸法,他就姑且纵容这只半妖的胡来。要是呼吸法不适用他……届时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于是,一个抱着“为难”的心思,一个做好“接招”的准备,狗兄弟在用完早食后,挑了一座相对陡峭的高山。
“兄长,我们开始吧,爬到山顶为止。”缘一道。
“只是这样?”
“嗯?”
这时,缘一还没反应过来杀生丸这话的意思。而他的兄长没给他思考的时间,早已抬步迈了出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杀生丸作为一只封印妖力后依然拥有肌肉的狗,爬山根本不在话下。区区百丈高山,他如履平地般登顶,连呼吸都没乱一下。
甚至,他站在山巅远眺大地,还不痛不痒地说了声:“就这?”
就这吗就这吗?
缘一:……
显然,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当说出“就这”的挂逼有朝一日听见别人说出“就这”,那心底涌起的怪异感无法用语言形容。
不知为何,缘一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想为难兄长。
可为难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就像他曾与岩胜决战那样,开打和提醒是两回事。
“兄长下山时,我会出手攻击。”
“我可真是被小瞧了。”杀生丸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区区半妖,连出手攻击都要提醒我?”
忽而驻足,杀生丸侧过头:“犬夜叉,你最好在出手时用尽全力。不然,难堪的只有你。”
他没入林中。
缘一停留了会儿,随即如风似电般进入森林,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缀在杀生丸身后。
没多久,他几个起落消失,先一步跃入高空。
要给兄长制造麻烦,但不能伤到他。那么——
缘一聚起灵力:【破道之一·冲!】
鬼道骤发,直冲杀生丸的铠甲。后者的尖耳微微一动,即刻捕捉到了破空之声。
饶是妖力被封,杀生丸身为大妖的本能依旧在。五感、技法、体质,远不是人类所能比拟的程度。
他立刻跃起,绒尾在半空划过一道优雅的弧。鬼道擦着他的后背落下,砸出一个浅坑。
缘一没有停手,鬼道接连瞬发。在通透世界中,他的兄长心跳平稳、呼吸均匀,全然一副留有余力的样子,压根没被逼到“累”的地步。
还不够,远远不够。
该说不愧是兄长吗?
缘一的金眸微亮,从来平静的情绪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波动,就连脸上都溢出了名为“兴奋”的表情。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很满足,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直以来,他与岩胜对战也好,跟朋友切磋也罢,都是采取保留实力的手段。可在面对他的兄长杀生丸时,压制实力变得毫无意义。
无论杀生丸有没有失去妖力,他都是一名强者。
强到——足以让他倾尽全力!
“轰轰轰!”
缘一落在林间,杀生丸顺势而下。前者开始凝聚白雷的灵力,后者单手握住树枝一荡,轻巧地转身,踩在树上。
“呼……”杀生丸缓缓吐纳,已经摸到了呼吸法的门道。
他感觉外部的力量混着空气进入肺部,眨眼流经四肢百骸。
血液开始沸腾,力量正在翻涌。就像月华进入体内会温养妖力一样,通过呼吸法与外界交换的自然之力,也能起到淬炼身体的作用。
且,他有预感——
如果呼吸法能与妖力完美融合,他或许会比父亲……更强!
“轰隆!”白雷冲开了层层壁障,瞬息劈到眼前。
杀生丸足尖一蹬,擦过白雷往上攀升,又劈手折下一根树枝,后跳到一个足够开阔的地方。
“呼……”
唇齿间溢出白气,杀生丸能感受到力量正顺着他的手延伸,凝聚在树枝上,等待发散。
原来如此……
力量有进有出,只单纯用呼吸法锻体的人类不会早死。而让力量停留在体内,使人达到半妖所说的“斑纹”境界时,就要拿生命与外力做交换了。
自然出借的力量是同一种,但因力量流经的人体不同,发出的力量可以有多种。
半妖借了力,能够用刀划出炎阳之火。那么他借了力,可以做到哪一步呢?
“就让我杀生丸见识一下吧。”
杀生丸扬起手,以木为剑。他锁定了距离他已不再远的半妖,剑招挥出,砍向缘一的身后。
刹那,两道暗紫色的巨大弦月破开空气,旋转着擦出星辰般的亮光。无数细小的弦月在月刃上形成,是剑锋中的剑锋,是杀气中的杀气。
它们合并又分离,如同使用者的霸道一样犁过山野之地,又在接近缘一面门时突兀分开,擦着他的身体两侧划过,瞬间将一只冒头的妖怪砍成碎片!
哀鸣一声,鲜血飞溅。
妖怪支离破碎,缘一却瞪大了眼。
他近乎是呆滞地站在树上,出神地看着杀生丸的方向,大脑被一片回忆淹没。纵使前尘隔海,往事不可追,他也依然记得月华之至美,记得剑招之凌厉。
是月之呼吸。
【月之呼吸·二之型,珠华弄月!】
他前世的兄长岩胜曾感慨月之圆缺而悟出了这一招,命名为“珠华弄月”。之后,岩胜看了他的日之呼吸连招,忽然对他说——
“缘一,你的剑招起名了吗?”
“如果没有的话,我帮你吧。”
然而,他比岩胜进入鬼杀队更早,他的剑招早已被当主赐名。
他告诉岩胜日之呼吸已有名字,而岩胜也再未提这事。直到在岩胜变鬼前夕,他才突然找上他,说:“缘一,其实我曾想给日之呼吸命名。”
“月之呼吸的第一式是暗月·宵之宫,日之呼吸的第一式是烈日·明之火。”
“月之呼吸的第二式是珠华弄月,日之呼吸的第二式是初阳戏火……”
“我很遗憾,缘一。”
可岩胜兄长不会知道,他曾说过的每一个日之呼吸的招式名,他一直都记得。只是,永远不会启用了。
我很遗憾,岩胜……
“哗啦”轻响,白色的身影落在他的身边。大妖怪的手落在他的头顶,第一次没有砸下栗子,只是安静地放在上面。
温暖,沿着头顶传入。
“你在哭什么,半妖。”极冷的声音。
缘一恍然,才发现自己哭了。就像他在回家后看见诗躺在血泊中,就像他在血月下遇见了岩胜……泪水这种东西,总是比他的心更坦诚。
“你以为我要杀了你吗?”杀生丸道,“半妖就是半妖,不过是劈歪的一剑,也能被吓哭了。”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可他的手还是没有离开孩子的头顶。
“犬夜叉,现在的你还不够格被我杀死。”杀生丸蹙眉道,“你大可以放心活着,我对弱者没有杀的兴趣。”
缘一抬袖糊过脸,大概是出自狗的本性,他毛茸茸的头蹭了蹭杀生丸的手掌。
杀生丸一愣。
缘一不语。平时没有情绪的人忽然起了情绪,那么情绪想消却需要很多时间。他不想说话,可也不想无所表示。
“你的呼吸法我收下了,半妖。”
明明是最不多话的大妖,偏偏在此刻话越来越多。
“你还想做什么,半妖?”杀生丸冷声道,“还要继续爬山吗?还是就这吗?”
缘一摇头。
随后,他往前跨出几步,终是张开双臂抱住了杀生丸的腿。他心底有东西压抑了太久,催促他去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人。
半妖太小,哪怕抱住大妖怪的腿,也就到膝盖上那么点儿。
“愚蠢的半妖,你真是弱得可以。”半妖就是半妖,担惊受怕还要撒娇,真该扔给他的人类母亲照顾,他何必带他出来。
这种懦弱无用的小东西,只不过……
接着,沉默不语的半妖把眼泪鼻涕全蹭到了大妖怪的裤子上。
杀生丸:……
“放开。”
抱得更紧了。
空气中弥漫着眼泪和鼻涕的气味,折磨着杀生丸脆弱的鼻子。
杀生丸:……
所以,幼崽都这么麻烦的吗?
……
冥加过得太苦了。
自从踏上了找狗这条路,他就再也回不了头。
为了缘一,他骑着鹰回犬山城给十六夜保了平安,又遵十六夜的嘱托,离开犬山去追随缘一身边。
可冥加运气不好,来回一趟之间,缘一已被杀生丸带入妖怪市町,这一错过就是七天。
七天里,冥加听说西国白犬与豹猫战乱。本以为自家少爷也被带往西国,直吓得肝胆俱碎。
可思及早逝老爷的托付,十六夜委以的重任和少爷可爱的小脸,他还是鼓起勇气去了西国,并被凌月仙姬搓扁捏圆。
“半妖?”彼时,凌月仙姬轻笑,“是跟着杀生丸的那个孩子啊。”
“已经被我吃了呢。”
“骨头都没留下哦。”
冥加:……
虽然早知道凌月王有点恶劣,但他委实不知道她能这么“恶劣”。
说的话真假掺半,捉弄人很是欢喜,难怪杀生丸少爷小时候还有点意气风发,结果被凌月王带了几年就变得心如止水了。
这……不得不看开啊。
冥加的眼泪如瀑布哗哗。
“小妖怪,真是没劲。”凌月仙姬扔了冥加,“区区半妖,入不了我的口。”
而且生育之后,她除了是西国的王,还是一位母亲。即便她是冷血的妖怪,也不会去做杀死另一位母亲的孩子这种事。
生命啊……
分量没有那么轻。
“你可以去找我那不可爱的儿子。”凌月仙姬笑道,“他身边应该带着那只讨喜的半妖。”
不讨喜的话,也不至于带了这么久还没扔。
“是、是!”冥加麻溜地滚了。
谢天谢地!载着他到处飞的鹰酱也没事!
离开了西国,冥加又找了好些天才顺着一些残留的妖力去往筑前。又是一日夜,鹰怪于高空处锁定了一红一白的身影,冥加可算活了过来。
“少爷!”
鹰怪一边俯冲,冥加一边呐喊。
“犬夜叉少爷,我冥加终于……啊啊啊!”
迎接他们的依然是杀生丸的绿色长鞭。
这波抽打得有点狠,鸟毛乱飞,冥加也摔个不轻。等他们终于从坑里抬起头,可算明白杀生丸为何要发火。
他们在午休。
日悬高空,树荫茂密。
大妖怪靠在树下小憩,蓬松的绒尾中卷着一只三头身的半妖。
半妖似乎受过惊吓,脸上糊满了奇怪的痕迹。他这会儿蜷缩在绒尾中,像极了幼时在母亲怀里的状态。
气氛安谧,唯余鸟鸣。杀生丸瞥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会,闭上眼自顾自休息。
爬山他不累,下山他不困。幼崽呜咽一刻钟,他倒是身心俱疲。
现在他只想睡觉,谁吵宰谁。
无疑,冥加是个识相的家臣,直到这会儿也很有眼色地没吵。但杀生丸不会想到,冥加不是识相,是震惊到失语。
冥加:……
天呐!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杀人不眨眼的杀生丸少爷正靠着树休息,那条谁也摸不了、连老爷摸了都要被他反手一爪的绒尾里躺着一只半妖!
半妖,是他家少爷……
这躺着就算了,他还安心地睡着了!
少爷啊少爷,你是怎么回事?啊不对,杀生丸少爷,你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既讨厌人类又讨厌半妖吗?你不是自负狗尾巴谁也摸不得吗?你不是说过“我迟早要杀了你,半妖”?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也时刻防备着,并告诫犬夜叉少爷离你远点。
可是……
“杀生丸少爷!”冥加土下座,瑟瑟发抖,“我家少爷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回去,再也不打扰您了。”
睡在绒尾里是大罪啊,杀生丸这会儿心情不错,没准下一秒就出手宰了少爷。
他赌不起!
风吹过,四周无声。
杀生丸淡淡开口:“冥加。”
“是……”
“滚。”
冥加:……
等等,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怎么是让我滚,不是让我带着我家少爷一起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