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弦松的灵台,重新澄明如宝镜。
父亲,母亲。
千百年来,历代大捉妖师前辈们,留在葫芦中之残血,为万妖所驱使之无主残血……请看清我的样子,请忆起捉妖师之声名,请认陈氏弦松为主!
助我睁开双眼,助我降妖除魔,助我剑破万妖,助我灵台清明照见万生万物!
……
风停了,水缓缓流动,大地掩去金光。
黑潮已毁,幻境中各处无色鬼,依然跪拜不敢动。三只大青龙,缩在一旁。
只有陆惟真一人,静静站立着,面对着几十米外,被风托举在空中的,半人半鬼的捉妖师。
所有无色鬼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刚刚那一幕幕,实在把所有鬼的魂都吓破,闻所未闻、百年不出、撼天动地、恐怖如斯。它们真的怕陆惟真又跺一下脚,或伸一下手,一时冲动毁了这荒原,又或者伸出一根手指捏死它们一大片。所以它们都胆战心惊地等待着,不知道陆惟真接下来要干什么。
那两只大青龙,则和终南山大青龙交换了个眼神,终南山大青龙也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连它也在刚刚那场足以毁天灭地的三元素暴动中,抑不住地瑟瑟发抖。它们只能静观其变,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位新晋六五大人,在默站了一会儿后,蹲了下来,把脸埋在双臂间,一动不动。
众鬼:……弄不弄死我们,给个痛快啊。
但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更不敢催。这时,也不知是哪只无色鬼脑子活,想讨好六五大人,慢慢地改跪为蹲,把脸埋进两只前爪间,将六五大人的姿势和那一身丧到泥土里的劲儿,都复制得一模一样。其他无色鬼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的,也都小心翼翼调整成和六五大人一样的姿势。最后,整片荒原上,所有无色鬼,万妖如一,复制粘贴,全部丧丧地蹲好了……
终南山大青龙身边,另一只巨兽青龙也想蹲,终南山大青龙瞪它一眼,但它还是假装没看到,慢吞吞蹲好。旁边的人头蛇身青龙哭了,它蹲不起来啊。
过了一会儿,终南山大青龙,也绷着脸,慢慢蹲好了。
它们这些小动作,陆惟真根本没看到,她也不会去看它们。她只是望着那一个人,脚下却像生了钉子,没有办法再前进半步。
她没有办法走到他面前,去细看那灰瘦枯败的容颜,告诉自己,这就是陈弦松;她没有办法去触碰他冰凉的身体,去试他的脉搏心跳还有没有,一旦落空,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面对这个结果。
可是,事实早已残忍地摆在她眼前——陈弦松被黑潮吃掉了这么久,他已是灰色鬼模样,直到现在他也没能睁开眼……一想到这些,陆惟真的眼泪又冒出来,哽咽出声。
别的无色鬼还好,隔得远,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茫然等待着。三只大青龙,却是看得胆战心惊。谁也没想到,百年来第一个六五大人,竟然这么爱哭,又哭上了!刚刚她那一哭,就破了无上玄妙的六五。这又哭,真哭得青龙们的牙齿都开始打战了。
陆惟真哭了好一会儿,擦干眼泪,还带着浓浓的哭腔,问:“他还活着吗?”
问的就是旁边的三只大青龙。
三只大青龙,都慢慢低下头。无人敢答。被黑潮吞噬这么久,又吸了心头血,断无活路。
陆惟真用手捂住嘴,泪滚滚而下,她强行忍住,咬着牙,一指那蛇尾青龙,说:“你说!”
蛇尾青龙一抖,几乎是直起整条尾巴,做了个90度弯折的跪拜姿势,秒哭道:“大人,大人……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罪该万死啊!求你大人大量,饶恕小的们!只因那陈氏捉妖师和我们世代宿仇,我们也是生前死得憋屈,才杀了他报仇啊!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你大发慈悲饶恕我们、求你大发慈悲饶恕我们……”它连连叩首。
它的谄媚苦情,陆惟真根本不理。她听到青龙亲口确认了陈弦松的死亡,慢慢闭上了眼睛,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呼吸。
三只大青龙,噤若寒蝉。
陆惟真已经不再流泪了,她睁开眼,那眼神无比地空,她慢慢站了起来,说:“那你们就陪葬吧。”
话音未落,三只大青龙掉头就往天上冲。荒原上所有无色鬼,慌成一团。
陆惟真擡头,冷哼一声,一掌拍出。
这是她晋升六五后,第一次真正出手,全凭心意,一掌随随便便就挥出。只见她的掌心,并未像从前,生出能量场,空空如也,仿佛打的是空气。然而天空中一道恢宏光柱,犹如闪电,骤然砸落,直接砸在那蛇身青龙身上,它哼都没哼一声,就灰飞烟灭了。
陆惟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从此六五了。可移山,可填海,行星级别能量,任我驱使。一个人,可抵一支小型星际舰队。璃黄星际联盟全盛之时,也不过10个六五。若璃黄还在,六五——也即幻耀境,可直接授予上将衔。所以刚才青龙们才称呼她为大人。
可她的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深不见底的痛楚。她又偷偷擡头,看了眼悬在空中那人,眼泪又掉下来。
另外两只青龙,已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六五大人她可又哭了啊!果然,陆惟真又擡一掌,另一只怪兽青龙悲剧地看着光柱迎头落下,闭上了眼睛……
眼见陆惟真两掌杀双龙,终南山大青龙心知自己无论如何逃不掉了,它一咬牙,掉头飞了回来,“扑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陆惟真面前,连连磕头:“大人!大人!从此本大青龙……从此小南愿为你驱使,葫芦也好,人间也好,永生永世、奉你为主!只求你饶小南一命!”
陆惟真笑了笑,说:“你求我?求我饶你?之前你们往死里折磨我,我拼了命,想要救他出来时,你们呢?你们有没有心软过?”话说完,自己却又掉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