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王若含睡了浅浅的一觉,一边捶着酸痛的脖子一边走出廊桥。
王昌元说来接她,王若含没想到一同的还有她那个弟弟。
她离开山城的时候王睿轩才两岁多,?模样生得挺清秀,小时候一口一个姐姐,?长大了看见她却别别扭扭的,?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也不擡头看她,被王昌元拱了下才懒懒喊了声:“姐。”
王若含朝他笑笑,?客套说:“小轩是不是又长高了?”
王昌元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应道:“是啊,?一米八了,?比我还高。”
“我拿吧。”王睿轩拉过杆子,?自顾自地走在了最前面。
王昌元小声对王若含说:“青春期了。”
王若含看了看男孩清瘦的背影:“还行,挺乖的。”
坐进车里,?暖气烘热皮肤,王若含拉下一点拉链,搓了搓冰凉的手。
路上,?王昌元扶着方向盘,?冷不丁地问:“你妈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
“嗯。”
他们到楼下的时候,崔燕就开好了门等他们进来。
王若含乖巧地喊:“崔阿姨。”
“诶诶。”崔燕伸手去接她肩上的包,?“含含又漂亮了。”
家里没有王若含的房间,?她本来说要订个酒店,王昌元不肯,女儿难得回来一次,住酒店像什么话,说是他会安排好。
王若含要是早知道方法是她睡弟弟房间,?让王睿轩住书房那张小床,死都不会同意回家住。
王若含挠挠脸,提议说:“要不我睡书房,小轩回房间住,我个头小,没事的。”
崔燕摇头:“那怎么行。”
“你就好好睡吧。”崔燕帮她把被子铺开,屋里就只有她俩,“你弟弟巴不得住书房呢,他要玩电脑。”
王若含笑了笑:“那好吧。”
时候不早了,崔燕打了个哈欠,按往常这个点她和王昌元已经睡了:“含含你收拾好了早点睡啊。”
“知道了。”
收拾完行李箱,王若含躺倒在床上,男孩的房间里果然都是手办和模型,蓝色的壁纸看得她心情压抑。
她给方春华报了声平安,她妈没回她,大概是已经睡觉了。
王若含放下手机,揉了揉小腹,她上飞机前没吃晚饭,这会儿整个人放松下来,肚子开始咕噜叫了。
她走出房间,想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主卧已经歇息了,王若含尽量放轻动作,也没开灯,打着手机的光四处搜寻。
听到书房传来开门声,她直起腰,看见王睿轩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睡衣,一套灰色运动装。
注意到客厅有人,他停下脚步,两个人对视了几秒。
“你在干吗?”
王若含舔舔嘴唇:“找吃的。”
王睿轩继续他未完成的动作,摸黑走到冰箱前,从里头拿了瓶酸奶,打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从小到大,亲戚们都说这姐弟俩长得不是很像,王若含自己也觉得,她和这小子的关系不算亲密,本就差了十多岁,还不是一个妈生的。
但单论这生活习惯,他俩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别找了,客厅没有。”王睿轩对她说。
王若含泄气地塌着背,大过年的,别说花生瓜子,连颗大白兔都没有:“那家里有泡面吗?”
王睿轩摇摇头:“你饿了?”
王若含笑了下,没回答,心里想的是: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小崽子。
“自热火锅吃吗?”
王若含擡起头,两眼放光:“吃!”
“过来。”
王睿轩把她带进书房,折叠床上的被子还整整齐齐的,电脑屏幕显示着上局对战结果。
“你先坐。”
王若含看着他从一沓作文书后先掏出两包辣条,又在最底下的柜子里取出一副旧了的羽毛拍,然后是两大盒某品牌自热火锅。
她微张着嘴,叹为观止,怪不得要睡书房。
“番茄和麻辣,哪个?”
“辣的辣的。”
王睿轩把左手的盒子扔给王若含。
王若含拆着包装,问他:“你妈平时不让你吃零食啊?”
王睿轩坐回电脑前,操控鼠标开启一局新的游戏:“你没受过她这种荼毒吗?”
王若含笑着摇摇头:“没,她那会儿对我还挺好的。”
王睿轩撇撇嘴,和她分享说:“前两天出去买年货,她硬不肯买外头的瓜子,说都是添加剂,吃了会得老年痴呆,买了生的要自己回来炒,哪有这么夸张。”
王若含哈哈笑起来。
等待火锅煮开的期间,她拆开一包辣条,挪到弟弟身后,围观他打游戏。
看了一会儿,王若含随口问:“诶,小伙子,有女朋友了吗?”
王睿轩说:“爸是我班主任,你说呢?”
“这怎么了?”王若含嘴里还有辣条,口齿不清地说,“他也教过我,我不照样谈?”
王睿轩小声嘀咕了句:“听说过你的丰功伟绩。”
“听说过什么?”
“爸说你高中的时候一次谈两个男朋友,一个帮你做数学作业一个帮你做英语,他每年都会和班里说一遍,拿你当反面教材,让大家别学你,说什么早恋没什么好处,也许你只是别人眼里的作业工具,之一。”
王若含倒吸一口气:“造谣!他在造谣!我没同时谈两个,是那俩货同时在追我,我没谈。”
王睿轩反问她:“有区别吗?”
“有,怎么没有。”王若含义正言辞地说,“起码我这个人人品没问题,我只是不爱做作业。”
“火锅好了,你快吃吧。”王睿轩提醒她。
王若含坐回小床上,揭开盖子,浓郁的牛油香味飘散在鼻尖。
她夹了一块土豆吹了吹气,吃之前又擡头对王睿轩说:“下次他要是再在你们班里提起,你得帮姐姐澄清一下。”
王睿轩没搭理她。
活了近三十年,王若含头次深刻体会到自热食品的魅力。
吃饱喝足,她擦了擦嘴角,和弟弟告别道:“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年轻人少熬夜。”
“年轻人扛得住,拜拜。”
走到门口,王若含又退回来,问他:“你有微信吧?”
王睿轩说:“有啊。”
王若含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加我,姐姐给你买个皮肤。”
“真的?”
“快点,就当是新年红包了。”
王睿轩连游戏都不打了,双手离开键盘鼠标,接过她的手机输入自己的微信号,笑着说了声:“谢谢姐姐。”
见面这么久,这是喊得最走心的一声,王若含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给弟弟发完红包,王若含发现霍骁发了消息来,问她睡了没。
王若含回复说:没,刚找弟弟吃完夜宵。
霍骁:哟,看来相处得不错。
王若含:现在的小男孩太好收买了,一个皮肤就甜甜地喊我姐姐了。
卧室里还有张书桌,王若含坐到椅子上,和霍骁切换到视频通话。
看到她身后的背景,霍骁问:“这弟弟房间?”
“嗯,他睡书房去了。”
“这么多奖状呢?”
王若含仿佛是夸在自己身上,骄傲道:“那可不,听我爸说他中考考了全校第八呢。”
霍骁赞许地点点头:“不错,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来N大。”
王若含被逗乐:“他才刚中考完呢。”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王若含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看屏幕,突然发现不对劲:“霍骁,你脸上怎么了啊?”
霍骁躺在床上,开了一盏床头的小夜灯,光线昏暗,所以她刚刚一直没注意到。
颧骨处像是肿了一块,有些泛紫。
霍骁侧了侧脸,解释说:“撞到门框上了。”
王若含皱眉埋怨:“大过年的你也不小心点。”
“没事。”
王若含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说:“不早了,我睡了,明早还要去奶奶家拜年。”
“睡吧,晚安。”
王若含回到床上,在被子外盖上她带来的小毯子。
闭上眼还是有些担心霍骁,怎么撞门框上能撞到这样啊,想起她那次去申城,霍骁和家里吵完架额头上就多了包,不会又吵了吧。
她胡思乱想着,又把自己的猜测否定,大过年的,应该不至于。
因为要转到金陵工作,霍骁和以前的老师同学又渐渐熟络起来。
他没留在国内读研,和国内的朋友联系的也不多,所以许多绯闻轶事后来才知道。
圈子也就那么大,多吃几顿饭,关于林珊和文映梅的陈年旧事就能打听到了。
她俩是同班同学,成绩都挺出色,还一起被选进外交部。
林珊一开始在欧洲司工作,常常驻外访问,她的目标从学生时期就很明确,她要做外交部的发言人。为了进新闻司,她在二十八岁的时候放弃了一个孩子,和丈夫大吵一架,当时身边的亲朋好友没有人能理解她。
听到这些的时候,霍骁还是站在林珊一侧的,论阅历、学识、口才、能力,她大有可为,俗世对一个妇女的要求不该限制住她,她蕴藏的能量应该被看见。
也许是太要强,背负在身上的压力又太大,上任没多久,林珊在工作上犯了一次错误。
具体情况没人知道,没多久她所在的职位就传言要替换成文映梅。
而最戏谑的是,这时文映梅从外交部辞职了,理由是她要与丈夫结婚,决定换份安稳的工作。
霍骁想,她妈也许也不是真的讨厌文阿姨,只是无法理解对方的价值观和做出的取舍。
有能力胜任者放弃机会,与机会失之交臂的人只能怨天尤人。
文映梅当时的男友是李慎朗,而两人最终并没有修成正果,她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嫁人。
而林珊在两年后生下了霍骁,如今也算是家庭圆满。
两个女人像对照着生长,说不上谁幸运谁不幸,只是让人唏嘘。
一年里林珊和霍奕行总要吵个十次八次,以前霍骁听不懂他们在争辩什么,现在他能明白了。
大年初一,从外公家吃完饭回来,父母的争吵声又充斥在整间屋子里,起因是吃饭间,一桌子学者专家聊起如今的国际形势,说到现在被热议的“外交天团”,二姨提了一嘴林珊,说替她感到可惜。
全家人都知道这是林珊的雷区,她立刻沉了脸色,强忍着吃完饭,一回家就朝着丈夫撒气。
“鼠目寸光,她一个游手好闲的绣花枕头还有资格讽刺我?”
霍奕行没觉得什么,回顶了一句:“人家不也在公司做个总裁,怎么到你这就游手好闲了?”
林珊冷哼一声:“还不叫游手好闲?大学混个工商管理,这职位不就等于我爸喂到她嘴里的吗,从小到大干不出点实事来,投资有哪一笔是成功的?”
“人家有人家的生活方式,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拼命?”
“我就叫拼命了?你们的价值观有问题吧,霍奕行我还没说你呢,霍骁现在这么贪图安逸就是和你这个爹学的。”
霍奕行没想到矛头会指向自己,粗着嗓子质问:“贪图安逸?什么叫贪图安逸?进学校教书就叫贪图安逸?”
“我问你,你毕业的时候为什么不选外交或者进公司?你口语不好?你能力不行?不是,你是不想满世界地跑,你不想激烈的竞争环境,你要稳定的工作混生活,不争不抢地继续做你的读书人。你承不承认学校比大部分职场环境轻松?你永远待在你的舒适圈里,你在课堂上说错一个单词可以纠正,学生看你犯了错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甚者会觉得你平易近人。”林珊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指着霍骁说,“霍骁的家庭背景优于大部分人你同意吧?我从他三岁就开始教他外语,带他出国玩、参加宴会,认识国外的朋友,他早就走了一条捷径,他凭什么说放弃就放弃?世界上有多少人得付出比他多得多的努力,他就是和你一样不懂得珍惜,不知道自己已经享受了多大的优待。已经比其他人幸运得多了,为什么不能努力一点?拼命不好吗?别人辛辛苦苦爬上来,我都给他搭了座梯子都不愿意踩一踩。”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霍骁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鱼缸里的金鱼发呆。
他想起上次王若含对着人工池里的锦鲤许愿,不知道这个有没有效果,姑且试一试吧。
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咸鱼翻身、一夜暴富或事业成功。
霍骁却在此刻偷偷祈祷,他希望自己变成一条懒得翻身的咸鱼,谁也不是,什么也不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