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运作的声音停止,秦也摘下手套,告诉霍骁:“好了,把棉花咬紧,半个小时后以后再吐。”
麻药让右边脸颊没有知觉,霍骁起身下了手术台,想说声谢谢,却发现现在不是很方便开口。
像是看出他的意图,秦也说:“这两天尽量少说话,知道你要说谢谢,不客气啊。”
他又照例说了些注意事项:“两个小时内不要吃东西,二十四小时内不要刷牙漱口。吃软一点,偏凉的东西,你不抽烟不喝酒吧?”
霍骁点头:“不抽。”
“麻药过了肯定还是有些疼的,但不用吃止疼药。”秦也把病历单递过去,擡头看他一眼,问:“我还是挺好奇的,怎么突然下定决心拔了,上次看你好像不是很愿意。”
霍骁趁着不能说话躲过这个问题,他接过单子,扬了下手示意再见。
发炎五次,疼多了,他就知道必须要拔了。
但拔颗牙简单,猴面包树种子呢,已经扎了根开始蔓延星球的枝桠怎么斩断,又要在带来多大灾祸之后才知道要清除。
人大多是这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撞疼了就知道错了,撞疼了才知道不对。
路过走廊,霍骁在科室职员表前驻足。
从上至下第二排第三个就是秦也,蓝底的证件照,上面的人穿着白色衬衫。
两次见面他都戴着口罩,所以这还是霍骁第一次看见他的全脸。
拍的时间应该比较早,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秦医生戴着眼镜,扬唇微微一笑,面容清俊,五官线条柔和,一看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其实和现在也没什么太大区别,眉宇间的气质更坚定稳重些了吧。
霍骁转头望向消防栓玻璃门上映出的倒影,这人和自己像吗?他也说不上,或多或少有一点吧。
他走下楼梯,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一段对话。
当时只是随意交谈,没想到现在回想起来他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你知道吗,新娘是我十二年的闺蜜,高中的时候,我是她们中间第一个和唯一一个早恋的,结果快三十岁了,竟然只剩下我还单着。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还讨论结婚的顺序来着。”她捧着脸呵呵傻笑,回忆起曾经幼稚的自己,“我说我要做第一个,这样我就有四个伴娘了,可是现在,能给周以做伴娘的竟然只有我了。”
她手扶着栏杆,仰头长叹声气,朝着天空喊:“什么时候轮到我啊!也该轮到我了吧。”
那时霍骁回过头,看了眼旁边的陌生女人,冷漠地在心里推断她应该是酒喝多了。
他没法共情这种苦恼,在他眼里单身或结婚只是两种不同的生活状态,他也没有什么年龄焦虑。
但看到她眼眶里有泪落下,鼻头也被风吹红的时候,霍骁挠挠眉毛,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双眼睛很漂亮,大而圆,瞳仁乌黑明亮,这么含泪看着人,谁都会动容心软吧。
于是他清清嗓子说:“你还年轻,现在没遇到是因为月老看你太优秀,要好好给你挑,不用着急,也许很快就来了。”
听到旁边的人噗嗤一笑,霍骁侧头看过去。
她越笑幅度越大,明明脸上还挂着泪痕,女人都这么喜怒不定吗。
她说:“你这话也有一个人和我说过。”
霍骁问:“谁?”
她渐渐收敛笑意,视线飘忽,摇摇头说:“说了怕你不高兴,不说了。”
霍骁便不再多问,他当时并不好奇。
但是他现在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个人有可能是谁。
霍骁擡手抚着右脸,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生气,就是觉得荒唐。
来金陵代班一趟,进了那么多次医院,还着了一护士的道。
这女的真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
今天凌晨,霍骁的朋友圈里又出现了“sunset”。
王若含边刷牙边琢磨,难道这是什么继“网抑云”、“emo”之后的新网络用语吗?
为了不让自己落后于时代潮流,她直接戳进聊天框,发送一个问号过去。霍骁也回她一个问号。
王若含漱清嘴里的泡沫,草草擦完脸,双手捧着手机打字:sunset什么意思啊?
霍骁:没什么意思。
王若含咬紧牙齿,控诉道:你不能发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圈勾起别人好奇心又不解释,这种行为实属道德沦丧!
霍骁:
王若含:快说,ball?ball?you了啦。
霍骁:小王子知道吗?
王若含回想了一下:小学看过,玫瑰狐貍那个是吧?
霍骁:对。
王若含:那和日落有什么关系?
霍骁:
霍骁:你真是个蘑菇。
王若含:?
她退出微信点开百度,在搜索框下打下“小王子日落”。
很快就显示出结果,她快速阅览词条,随手点开一则查看详情。
——“有一天,我看见过四十四次日落。”
——“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王若含包裹在被子里,反复阅读这句话。
所以sunset是霍骁心情不好的信号?她撇撇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有文化的人就是怪文艺又怪矫情,直接发句“tmd老子今天难受死了”不行吗?
王若含翻了个身,打下一句“所以你今天为什么sunset”,却迟迟没有发送。
挣扎半晌,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到枕边,躺平盖好被子睡觉。
管他sun不sunset,关她什么事。
转眼七月就过半,午休时听同事们讨论推迟一年的东京奥运会终于快开始了,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得有多快。
天气预报说台风来临,可能要下一周的雨,王若含最讨厌雨天。
林蕙点了奶茶,王若含也跟着要了一杯,喝到第一口的时候就被甜得发腻,难免要想起那杯跨越千山万水的幽兰拿铁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机会才能去星城旅游。
羡慕啊,朋友圈里的同龄人一个个过得滋润又幸福,她最近连抱怨的话都不敢发了,怕显得自己格格不入。
王若含正撑着下巴发呆,手机上收到一条新微信。
是霍骁发来的,问她现在在医院吗。
王若含拿起手机回:嗯,在上班。
霍骁说:那我上来找你。
王若含:有事吗?
霍骁:拿个东西给你。
王若含挑眉,不得不说竟然有些期待。
她刚放下手机就看到有家长在喊护士,赶紧起身过去。
一个挂吊瓶的小男孩坐得不安分,不小心扯到了针头,王若含帮他重新扎了下,贴好胶布,并且叮嘱道:“乖乖坐好哦小朋友,马上就结束了。”
男孩没理他,自己坐下又起身,反反复复也不嫌累,旁边的爸妈管不住,摇头叹声气,实在头疼。
旁边又有家长叫她,说女儿的输液瓶到底了。
王若含替她拔了针收拾好吊瓶,对比之下这小姑娘太乖了,坐着就没动过。
她一直盯着王若含看,擡手和妈妈指了下。
王若含低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在说她胸前口袋上别的一个兔子发卡。
因为职业原因,儿科的医生和护士为了不让小朋友害怕,有的身上都会挂点可爱的东西,康医生的听诊器上就有个毛绒小猫。
王若含的这个发卡也戴了挺久的,她轻轻碰了碰小女孩的脸,问:“喜欢啊?”
小女孩害羞地点点头。
王若含摘下递给她:“那姐姐就送给你,奖励你这么听话。”
小女孩看了妈妈一眼,没立刻去接。
直到妈妈说“拿着吧,谢谢护士姐姐”,她才笑起来,和王若含说:“谢谢。”
王若含摇摇手:“不客气,早点康复哦。”
她一转身就看见在输液室门口站着的霍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王若含扔完垃圾,走过去问:“到底什么东西啊?”
霍骁拎起手里的袋子:“你的快乐少女桃。”王若含接过往里看,一袋的桃子,她伸手捏了捏,都是硬的。
她忍不住上扬嘴角:“干嘛给我送桃?”
霍骁抱着手臂说:“有个老师给的,我又不喜欢脆的,就当礼尚往来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若含说完又立刻问,“这次没用错吧?”
霍骁沉吟后评价道:“马马虎虎。”
两人互相看着笑起来。
霍骁说:“哦对了,我这周末就回去了,正好和你说一声。”
王若含有些错愕:“这么快啊?”
“本来就已经多待了一周。”
王若含点点头:“行。”
霍骁擡了下手:“不打扰你工作了,走了。”
“欸。”王若含又叫住他。
霍骁回过头:“怎么了?”
王若含攥紧手里的带子,表情看上去有些紧张,干咳一声说:“你后天早上有空吗?”
“早上?怎么了?”
王若含挠挠脸:“爬山。”
霍骁怀疑自己听错了:“爬山?”
王若含嗯了一声,解释道:“你看你来金陵这么多天,都没好好玩过吧,你是周以同事,我再怎么说也得尽尽地主之谊。”
霍骁莞尔一笑,他难道没有告诉过她,他大学就是在这里上的吗,金陵什么地方他没去玩过。
“行吧,几点?”
“四点半。”
“下午四点半?”
“早上四点半。”
霍骁又觉得王若含在耍她了:“四点半起来爬山?”
王若含点头:“嗯啊。”
霍骁眯起眼睛打量她。
王若含说:“我早上八点要上班的。”
本想说“那您就在家好好睡觉不行吗”,但话到嘴边霍骁又咽了回去:“行,四点半,哪座山啊?”
看他答应了,王若含笑起来:“紫金山,四点半啊,你别忘记了。”
“好,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