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霍骁语音通话的时候,王若含刚从病房巡查出来,一回休息室就看见手机屏幕在闪。
她摁下接听,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转开保温杯的盖子,一边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对方张口就是一句:“忙吗?”
王若含回:“不忙啊,怎么了?”
“能来口腔科一趟吗?”
王若含擡手握住手机,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现在在医院?”
“嗯。”
听他声音紧绷着像是出了大事,但口腔科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王若含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放下杯子说:“那我马上过去。”
她脚步匆匆下到三楼,口腔科一向拥挤,走廊上有不少病人和病人家属。
王若含一眼在人群中找到霍骁,长椅上没有空位,他就抱着手臂靠在白墙上,低着脑袋,口罩遮住脸,看不清表情。
“霍老师。”王若含走到他身边。
闻声霍骁擡起头,额前的碎发下眉头紧锁。
他这幅阴沉沉的样子把王若含看一愣:“什么情况啊?”
只见霍骁擡起右手捧住右脸,咬牙蹦出一个字:“疼。”
王若含抠抠额角:“牙疼?”
霍骁闭上眼睛点了下头,不愿意张口多说话。
王若含眨着一双大眼睛瞄他,关切道:“很疼吗?要不要先给你拿粒布洛芬?”
没等霍骁回话,她又恍然想起:“哦不对,你不会吞胶囊,那就先忍着吧。”
霍骁:
王若含扒在门口看了看,前面等着问诊的有好几个:“估计没个半个小时轮不到你,口腔科就这样,白天上班上学能忍就忍,一到晚上人就全来了。”
叫王若含来之前霍骁就等了半个小时,耐心早已到极限,这会儿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了,直接开口问:“你能帮我走个后门吗?”
王若含无情打消他的念头:“不能,我可没这个权力。”
霍骁把脸撇向一边,王若含隐约听到他说了句脏话。
时不时有医生护士路过,认出王若含,停下打声招呼和她寒暄两句。
又一位女医生看见她,惊喜道:“这不若含吗?你怎么来了?”
王若含回以一笑,指着旁边的霍骁说:“朋友牙疼。”
等那医生回了办公室,霍骁站直身子,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医院很有名吗?”
王若含:“嗯?”
霍骁晃了晃手指:“怎么大家好像都认识你?”
王若含往下摘了摘口罩,解释说:“以前在口腔科待过,都是老同事。”
霍骁点点头:“哦,这样啊。”
看他终于愿意说话,王若含趁机询问:“你的牙到底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霍骁的脸色明显黑了下去,牙齿的肿胀扯得神经也隐隐作痛,他疼得有些烦躁,心情指数剧烈下跌:“应该是智齿发炎了。”
王若含不解,提声问:“怎么智齿又发炎了?”
霍骁耍起无赖:“还不是你,那天奶得好啊,右边脸真肿了。”
王若含哑口无言,这也能怪到她头上?
霍骁郁闷地说:“这已经是我这个月第三次跑医院了。”
王若含哼笑,吐槽他:“你还好意思说。”
没被同情反遭冷讽,霍骁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把病历单塞过去,自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低气压包裹出一片小区域,被牙疼折磨的霍教授现在心情很差,开启自闭模式。
看前面还有四五个排队的病人,王若含回了科室一趟,麻烦同事先帮她代下班,她不放心把霍骁一个人扔三楼,他现在看起来能把医院砸了。
路上她顺便买了瓶冰水,到口腔科却发现走廊上的人不见了。
王若含扒在门口探头向屋里张望,好几个医生都在,但隔板阻挡,看不到霍骁在哪里。
“找谁呢?”
听到身后的声音,王若含直起身子转过脑袋。
男人穿着白大褂,眼睛在银边镜框后弯出弧度,说明他在笑。
“也”王若含很快改口,“秦医生。”
秦也点了下头,还是回到那个问题:“在找谁?”
王若含双手背在身后,冰水液化后沾湿掌心,她捏着塑料瓶说:“朋友牙疼,我来看看情况。”
秦也眼里的情绪微妙:“什么朋友啊?你还要亲自过来?”
王若含不准备详说,草草结束对话:“那你去忙吧,他应该没事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转头就走,每次开溜的速度都挺快,半句话也不多说,秦也站着原地,只能无奈地笑笑。
他一路留意观察过去,上了年纪的大爷显然不是,七岁小学生也不是,排查到自己的座位时,秦也停下,目光落在正低头看手机的年轻男人身上。
心里莫名给出否定的答案,他未作过多打量,迅速回到医生的角色,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让你多等了一会儿。”
男人摆摆手,收好手机,并不在意地说:“没事的,牙科挺忙的吧?”
秦也微笑道:“嗯,小孩不知道要好好爱护牙齿就算了,有的大人也不省心。”
男人笑了笑,被内涵了也不羞赧,他摘下口罩,露出的面庞清俊干净。
秦也猜测他的年龄大概和自己差不多,也许要小一些。
“什么问题?”
男人指着自己右边下颚说:“应该是智齿发炎了。”
秦也给他检查了一遍牙周情况,问:“这颗经常发炎?”
“有过几次。”
秦也建议说:“那最好消炎以后还是拔掉吧,其实之前就可以拔掉。”
那位年轻男人沉默了。
秦也问:“怎么了?怕疼?”
男人摇头:“怕丑。”
秦也被逗笑,温声保证道:“你放心,我的技术还行,不会让你肿得太夸张。”
男人并没有被说服:“那还是会肿。”
秦也瞟到病历单上的出生年月,打趣他:“三十岁的人了还有这么重的偶像包袱?”
他转念一想,又猜测道:“莫非你是什么明星?不好意思,我不太了解现在的娱乐圈。”
男人爽朗地笑起来:“那您太擡举我了。”
秦也故意说:“难道不是吗?长得这么帅。”
“彼此彼此,您比我帅。”
秦也给他开了药方,这颗智齿拔不拔还得再看情况,当务之急是消炎。
钢笔唰唰写着字,秦也说完注意事项,听到那患者笑了一声,他停笔擡起头,问:“有问题吗?”
“没,就这段话我上个礼拜刚听过。”
“上个礼拜?”
男人指着左边脸:“也发炎了。”
秦也失笑:“那你还真够倒霉的。”
“可不是吗,上火。”
秦也把单子给他去开药,最后叮嘱道:“天气热,年轻人少动肝火,多喝点水。”
“收到,再见啊医生。”
“我可希望咱俩再也别见。”
看过医生,不知道是不是起了心理作用,霍骁觉得牙疼缓解了许多。
他在大堂领完药,给王若含发了条消息说他先走了。
负一楼停车场,霍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随手查看微信上的新消息。
三分钟前王若含问他:已经走了吗?
霍骁打字回:刚到停车场。
他插好车钥匙,摁下启动键,新消息提示音响起,王若含说:你先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霍骁立刻拔下钥匙,开门下车:那我上来找你。
走向电梯时,他的脚步不自觉越来越大,近乎有些迫不及待,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就是想再快一点。
匆匆赶到五楼,霍骁胸膛起伏,大喘了两口气平复呼吸。
王若含看见他,说:“来啦,等等啊我去拿给你。”
霍骁点头,越发好奇和期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王若含一手一颗水蜜桃举到他面前时,霍骁是茫然的。
他张开嘴,半天憋出一句:“这什么啊?”
“快乐老头桃啊。”王若含又往他面前递了递,“是我从家里拿过来的,软而不烂,汁水饱满,刚好适合你目前的症状。”
霍骁攥紧拳头,忍辱收下:“谢谢你,你真贴心。”
王若含摆摆手:“客气。”
霍骁看了眼手里的桃子,无奈地想笑,挥手说:“那我走了。”
王若含点头:“小心开车。”
霍骁捧着那两颗大桃子回到车里,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傻子。
回到酒店,他接到同事周以的电话。
“霍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给你带了礼物。”
霍骁佯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天,我也有?”
“当然,谢谢你替我去金陵,研讨会怎么样啊?”
霍骁回忆起两周来的见闻,总结说:“还行,就每天看着那群老教授训训人,安慰安慰那几个被骂哭的年轻老师,然后偷偷庆幸自己没去N大吧。”
周以倒吸一口气:“真这么恐怖?”
霍骁笑了笑:“他们的风格就这样,看你论文不会夸好的,就专门挑刺。被骂个这么几轮,一篇C刊就出来了。我早就看习惯,下次一定得换你来见识见识。”
周以连连点头:“嗯嗯嗯。”
霍骁烧了壶水留着等会吃药,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哦对了,你那个护士闺蜜,她和你是高中同学?”
“对啊。”
霍骁问:“她怎么还单身,不着急吗?”
周以没起疑,就当他只是八卦一下,回答说:“不着急是一个方面,主要原因是她有个暗恋多年的对象。”
水壶扣回底座,霍骁却忘了摁下开关,心绪全被打乱:“什么?”
周以浑然不知这两人发生过什么,只当是闲谈中的一个话题,顺嘴就分享:“她有个喜欢很多年的人,也许是还在等他吧,也许是因为遇到太惊艳的人所以喜欢不上别人,我也不清楚她怎么想的,反正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提过其他男人。”
霍骁换了个手拿手机,笑容僵硬:“哪个男人啊,这么幸运。”
周以说:“本来是她妈妈朋友的儿子,后来做了医生。欸,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话到这里,霍骁基本就可以作出判断。
感情和植物一样,有良莠之分。
在发芽之前露出端倪,是好事,这样他就可以及时止损。
心有所属还一往而深的人,犯不着再继续了,没这个必要,折腾的是自己。
他现在只需要干净利落地拔掉这颗猴面包树种子,然后把这几天的事当作一段无关紧要的经历,都不必放在心上铭记。
拿回来的桃子被他随手放在玄关,深色大理石上像两颗紧挨的心脏,空气里飘着清甜的果香。
那么如何拔除一颗猴面包树种子呢?
如何放弃一个好不容易才遇见的,一个这么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