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瓶盐水所剩无几,霍骁刚要摁下护士铃,视线里就多了个身影。
王若含换下了工作装,穿着粉色短T恤和牛仔半裙,口罩绳套在手腕上,本身长相显小,又扎了高马尾,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
“下班了?”霍骁问。
王若含替他拔了针头,拎起那袋药:“嗯,走吧,我送你。”
像是怕引起误会,她又极快补充道:“是周以让的。”
霍骁温和地笑笑,非常善解人意:“我知道,麻烦你了。”
职工停车场,王若含找到车位,掏钥匙解锁。
她拉开车门,瞥见副驾驶的座椅上堆了一个大快递箱,应该是她妈留下的,这辆代步车平时都是母女俩轮流开。
王若含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霍骁弯腰把那箱子抱起,打开后座的车门放了进去,然后回到副驾驶上车。
她合上嘴唇咳嗽了声,压回原本要说的话,启动车子上路。
考虑到还有个发着烧的病人,王若含关了车载音乐,也没开空调,降了一点车窗吹吹夜晚的自然风。
霍骁住的酒店离医院大约二十分钟车程,快到地方的时候,王若含开口叮嘱他:“明天后天也要来挂水,烧退了就没事了,这两天没事就多喝水,保持喉咙口湿润,尤其你还是做老师的。”
霍骁没应好,只问:“你明天什么时候上班?”
王若含回:“早上到下午,后天值夜班。”
霍骁点头:“我知道了。”
十字路口显示红灯,王若含放慢速度停车,她偏头看了霍骁一眼,心底涌出怪异的感觉,但又没办法说出这种不自在。
她选择放弃,无视对方或有或无的暗示和试探。
下车前,王若含把那袋药递给他:“盒子上都写好了剂量,记得按顿吃。”
霍骁接过,对她说:“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只是出于基本礼仪,王若含没让自己多想:“行。”
好友申请她这次通过了,但决定等这三天过去就把对方删了,没必要留着,这次只是意外。
第二天中午,王若含刚吃过饭就在输液室门口看见了霍骁。
他没进去,背靠在墙上玩手机,姿态悠闲,像是在等人。
王若含突然有些想笑,她提了提口罩,走过去喊他:“霍老师。”
霍骁擡起头,看见是她,挺直身子收了手机,汇报道:“刚测了体温,降了。”
王若含点点头,带他进科室扎吊针。
看他状态好了不少,就是说话声音哑了,咳嗽比昨天严重。
王若含捏着人手腕,无意多瞥一眼,却因此分了心。
霍骁的手和脸不太匹配,不是纤瘦修长的类型,手掌宽大,关节处较粗,骨节分明,没什么肉,指甲也很短。
站在护士的角度,这手很好找血管,站在女人的角度,这双手非常具有男性魅力。
不由自主联想到某些画面,王若含仿佛被咒语定住,突然忘了下一步要干什么。
她游走的思绪被两声咳嗽唤回,霍骁用手背擦着喉结处,表情看上去很不舒服。
王若含蹙眉,立刻回到工作状态,问他:“喉咙痒?”
霍骁还没止住咳嗽,好不容易喘上气,他打开保温杯灌了口水:“上午一直在开会,可能是空气不太好。”
王若含拿过他的病历单,让他进输液室找个地方坐下,她去找医生再开点止咳的药。
有了第一次,今天霍骁坐在儿童输液室就自在不少,脸不红心不跳,还能和旁边的小姑娘聊两句天。
王若含一回来就看见他在教那小朋友说英语,hospital是医院,doctor是医生,说到nurse的时候,霍骁指着正在走过来的王若含:“Nurse就是这个,漂亮的护士姐姐。”
被这毫无防备地输出一下,王若含僵了一瞬,脸颊冒热,撇开视线故意说:“生病了还上课呢,霍老师?嗓子疼就少说点话吧。”
霍骁听话地闭嘴。
检查了一下输液速度,王若含问霍骁:“下午不用去那个什么研讨会?”
霍骁仰着脑袋看她:“要啊,请假了。”
“那你就晚上”话说到一半,王若含反应过来,及时打住不继续了,不再给对方输出的机会。
霍骁眼里有了得逞的笑意。
挂完盐水还没到下班时间,霍骁等了王若含半个小时。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停车场,上车前,霍骁开口说:“一起吃个饭吧。”
他提出邀请的语气轻松平常,王若含却感到意外,警惕地看着他:“为什么?”
霍骁言简意赅:“昨天你请我喝了粥。”
所以他今天要还个人情,非常合情合理。
王若含思忖片刻,点头同意:“行吧,你想吃什么?”
霍骁说:“看你吧,我随意。”
王若含最后还是挑了家砂锅粥。
这会儿还早,刚过四点,大堂里没什么客人。
王若含在菜单上勾划,霍骁把餐具烫好洗净。
把碗筷递过来的时候,霍骁问:“你这会儿陪我喝了粥,晚上会不会饿?”
王若含摇头:“没事,我晚上吃得本来就少。”
安静的一餐饭,霍骁嗓子疼不多话,王若含也不会主动开启话题。
好在这俩人都属于不会让自己尴尬的类型,专心喝粥吃菜,仿佛就是偶然组合的饭搭子,互不打扰。
结束后,霍骁没再让王若含送,让她早点回去。
“哦对了。”刚迈出去两步,王若含又转身回头,霍骁还站在原地没动,“我帮你换了冲剂的药,之前开的不用吃了,室内注意通风,多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放了晴,快要黄昏,阳光像是倾洒出全部的热情,金灿灿地洒在城市街道。
霍骁不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笑着,所以显得温和亲切,他点头招招手,让她开车小心。
王若含没多说什么,两人在街边告别。
回到家中,王若含一边摁下摆在玄关的洗手液擦拭消毒,一边朝屋里喊:“妈?”
厨房里传来一道尖细清亮的女声,带着金陵方言的腔调:“回来啦?菜马上好了啊。”
王若含打开推拉门,探进去一个脑袋:“我在外面吃了。”
方春华立刻垮脸,不满道:“你在外面吃怎么不和我说一声?那今天这排骨买多了呀。”
王若含捏着她的肩赔笑:“就喝了点粥,我待会晚上饿了再吃。”
方春华察觉出不对劲,眯眼打量她:“和谁吃的呀?”
王若含早想好说辞:“周以的同事这两天生病了,在我们医院托我照看,人家今天就请我吃了顿饭。”
方春华失望地啊了一声,嘀咕道:“我还以为是小秦呢。”
王若含松开手:“我没事和他吃什么饭?”
方春华看她一眼,神神秘秘的样子:“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秦也和容欢分了。”
王若含不为所动,理智地提醒她老妈:“他俩平均每个月都要吵一次架,过两天就和好了。”
方春华凑近她,压低声音说:“这次不一样,听说容欢都从新家搬出来了,小秦最近都一个人,我昨天见你乔阿姨,还让我帮忙介绍小姑娘呢,我看真没戏了。”
王若含挠挠头发,还是存疑:“不至于吧?这次为什么吵啊?”
方春华耸耸肩,把最后一道白菜炒粉丝盛盘:“我问了,丽荷不愿意说,估计是闹得难看了。”
王若含摸出手机,她和秦也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周前。
——早点休息。
——你也是。
连晚安都没有,足以见这段关系的疏离。
刚刚涌上来的冲动一下被浇熄,她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关心,并且还可能容易产生误会。
王若含又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开了话头,方春华就喋喋不休起来:“我年初的时候就和你说了,他俩要么今年结婚,要么今年彻底结束,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含含啊,所以我不催你,我宁愿你慢慢找,找对了人,千万别碍着别人的想法耽误自己。”
老生常谈那一套,王若含敷衍地嗯嗯了两下,离开厨房上楼回了卧室。
躺倒在床铺上,她拿出手机,点进闺蜜群,以往这种时候她会立刻共享信息,让姐妹们讨论参谋,但这次意外的失去兴致,她只是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又丢了一张表情包表示“已阅”。
退出去看见有则新消息,她才想起忘了和霍骁说一声,赶紧回复:我已经到了,忘了说。
对方很快回:好的,注意休息。
手机滑落在被子上,王若含疲惫地叹了声气。
明天要值夜班,她决定今晚早些睡。
第三天,霍骁是晚上八点左右出现在五楼输液室门口的。
当时王若含正在住院病房里,林蕙过来的时候,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那帅哥来了”,王若含睨她一眼,让她别在这说题外话。
她巡完房回来,霍骁还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王若含走过去,喊他:“霍老师。”
闻声霍骁才擡起头,看见是她,笑眼弯弯地说:“我发现你走路真的没声音。”
王若含忽略这句话,问他:“在这等我干什么?里面也有其他同事的。”
霍骁起身,跟着她进去:“你扎得好,不疼。”
不知道戳中那根神经,王若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知道我被多少小朋友拉入黑名单吗?”
霍骁:“是吗?”
王若含学着他的语调:“是呀。”
扎好针,霍骁照常在老位置坐下,王若含拿走他的保温杯接了杯热水,递过去的时候问:“咳嗽今天好点了吗?”
霍骁点头,嗓子还是哑的,但没昨天咳得烈了。
“药记得吃就行,夏天感冒不好受,别总是待在空调底下,到了晚上没太阳了就多出去走走。”
王若含一番话说完,擡眸看见霍骁正盯着她笑。
“干嘛?”
霍骁说:“我发现你还挺啰嗦的。”
王若含简直无语:“行,我不说了,你好自为之。”
霍骁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转移话题:“今天晚上要值班?”
王若含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霍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哦,行。”
两个小时的输液完毕,霍骁没立刻离开,准备去护士台和人打声招呼。
王若含看见他过来,开口问:“外面好像下雨了,你带伞了没?”
霍骁摇头:“没事,我车在地下停车场,淋不到。”
王若含说:“那行。”
霍骁擡了下手:“走了啊,再见。”
“欸。”王若含把人叫住,她穿着工作服戴着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黑圆眼瞳泛着光,网上说这种就叫人畜无害的狗狗眼,“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楼梯间里灯光昏暗,有人在楼下打电话,回声时大时小地传过来。
霍骁还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她:“怎么了?说吧。”
王若含踏上了两级台阶,拉回一点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让视线足以齐平:“我会把你的联系方式拉黑。”
她微蹙着眉,神情凝重,不像是在玩笑。
突如其来一句话,让霍骁摸不着头脑:“我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王若含说:“没有。”
琢磨不透她的心思,霍骁有些焦躁:“还是因为之前”
像是踩下地雷,王若含加重语气,急急打断他:“不是。”
霍骁的脸色沉了下去。
察觉到气氛变了,王若含咬着下唇调节呼吸,少晌后重新开口说:“我没后悔,也一直觉得那两天对于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开心。但我不想把它带到现实里来,我也不想知道花房里的人是老师还是警察、叫什么、多大了,我就没想过后续,也不想有。”
她擡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平静地宣判:“我不想和你有再多交集。”
狗狗眼无辜灵动,她就用最具欺骗性的眼眸望着他,给出最后一击:“你难道不也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