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赈灾还算及时,如今连灾情最严重的县都已缓过劲来。
扶苏抵达邯郸郡后上游下了几场雨,到了夏季这条江便又恢复了往年的丰沛,一眼看去江水浩浩汤汤,很是喜人。
有了江水,两岸便又有了生机,河鱼也渐渐肥了。
这也是扶苏心情颇为不错,还有闲心和张良他们比试的原因。
扶苏笑吟吟地给张良和陈平展示自己的收获,哪怕张良那边也捞了不少鱼,数量上还是不如他,不用数都知道张良他们输了。
围观的百姓也啧啧称奇,他们算是临水而居,也没见过这样的大丰收。
扶苏自己不吹捧自己,却耐不住别人觉得神乎其神,一个个都说扶苏只要往那儿一站,鱼儿就自动入网了。
据他们说的,很多没挤进来的鱼恐怕还很遗憾哩!
张良和陈平愿赌服输,带着人挨家挨户送鱼。
幸好百姓们都很热情,自发地拔了许多傍水而生的水草把肥美的鱼儿都串了起来,还贡献出自己家里的板车和木桶给他们装鱼去进村去。
当然,他们自己也跟着去了,亲眼看到扶苏捕到那么多鱼,不和没有看见的人好好吹吹牛怎么行?
肯定得挨家挨户好好吹嘘一番,务必要让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对他们羡慕妒忌恨!
于是张良送完鱼回到县衙,脸色已经不太好了,有种混杂着麻木和想吐的复杂表情。
主要是,每过一个村子他们都听一次同样的对话,其他听众是头一次听,不觉得有什么;说的人自己嘴皮子动得欢,也不觉得腻。
但,他和陈平不一样!
他们已经把那些话来来回回听了许多遍了!
张良只能庆幸扶苏的心还没黑到底,好歹安排了几队人分批去送鱼,没让他们自个儿把鱼送完。
要不然他们可真要听到吐了。
张良虽然愿赌服输,心里还是不服气,回来后免不了要找扶苏问个究竟。
陈平自然不敢向扶苏兴师问罪,不过张良要问,他也麻溜地跟在后头,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输得那么彻底。
扶苏唇角微微弯起,轻松自在地给张良和陈平分了杯茶,瞧着张良两人说道:“你分鱼的时候没发现吗?”
张良略一思忖,说道:“是有些蹊跷,都是同一种鱼,大小也相去无几,像是特意养出来的一样。”说完他还特地瞅了扶苏一眼,意思是“难道你悄悄叫人养了批鱼来创造‘神迹’”。
张良这语气、这眼神,质问意味就挺明显了,他没当场戳破,还是怕坏了扶苏的计划,毕竟看百姓们的反应,他们显然是很吃这套的。
普普通通捕鱼没什么可说的,弄点神乎其神的动静才有话题度!
扶苏说道:“那可不是我叫人养的。”
他给张良细细说了其中原理。
其实也没多特别,各种鱼类在食物上会有不同的偏好,而且在幼年期、发育期、生殖期喜好还各不相同,他是估算着江中鱼群可能的喜好叫人准备了特殊的草料,那草料的味道在水下传得很远,对应的鱼群闻香而动,可不就蜂拥而至。
这种事对于喜欢垂钓的人来说属于常识范畴,老钓手会根据不同的季节、不同的目标调整鱼饵类型,有针对性地去钓肉质鲜嫩、价格高昂的鱼。
只是具体下什么饵是一门复杂的学问,一般人很难摸清其中关窍,更没那个闲工夫去反复试验。
扶苏自己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陈平说道:“确实如此,我们以前捕鸟时撒不同的饵,引来的鸟儿也大不相同,鱼想来也是这样的。”
张良听了,觉得自己输得不算太冤枉,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们平时讨论的大多是书上的学问,争论的也都是复杂高深的问题,倒是很少像最近这样玩泥巴、捕江鱼。张良听着觉得挺新鲜,又问陈平幼时都是怎么捕鸟的。
陈平便给张良和扶苏讲起了捕鸟趣事。
他们乡野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可吃,到鸟雀最多的时候就想把它们捉来打打牙祭。
家里阔绰些的,可以弄个网在桑树间守株待兔,会有许多傻鸟傻乎乎地撞上去,只需要定时去网上捉鸟就好;要是实在太闲了,还可以自己做个小小的捕鸟装置骗鸟儿进去,费的米粮也不多,随便撒上几粒就够了,要不怎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幼时大多在读书练剑,倒没什么趣事。”张良感叹道。
“我更羡慕你们从小能读书。”陈平说道。
扶苏笑了。
人大多是这样,自己有的不稀罕,只羡慕别人有的。
他曾有过比一般人丰富的经历,但那时候他始终只是个看客,从未真正参与那一个个小世界的一切。
如今重活一世,他再没有什么奇遇,也不需要再修行,他只希望能尽自己所能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对未来没有太多的野望。
如果到老了他还能和现在这样,与三两好友相对而坐,漫无边际地闲谈,回首过去没多少遗憾,更没愧对什么人,也算不枉重活一回。
张良见扶苏在一旁笑,只觉扶苏是在笑他和陈平相互羡慕,又把火引到了扶苏身上:“你看你,我还好说,只是读书练剑,你呢,还给管那么一大摊子事,年纪小小的,活得比谁都累。”
扶苏也不恼,只反问道:“要是现在让你不读书不练剑,你受得了吗?”
对他来说,少府衙门那些事也不算忙,只是简单地过过眼而已。至于到邯郸郡赈灾,那是因为他已插手了许多事,邯郸郡有这次的灾劫,与他也沾了因果,他没法坐视不管。
张良想了想,他已经戒了琴,再让他戒了书和剑,那日子确实没滋没味,还不如死了算了。
张良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又与扶苏两人聊起别的,三人出身和经历各不相同,读过的书也不尽相同,说起话来三天三夜都打不住。
最后还是当初嬴政特地指派给扶苏的“掌灯禁卫”起了用处,按时按点过来给扶苏灭了灯,才结束了这次座谈会。
过了几日,瓷器作坊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做的瓷坯烧制好了。
扶苏又和张良他们一起去验收成品。
比起陶器制作,瓷器的工序要复杂得多,烧制过程中也容易出岔子,扶苏过去前已经做好了成品不甚美观的心里准备。
到了瓷器作坊那边一看,扶苏惊喜地发现他们亲自动手做的那批瓷坯烧出来竟还挺好看。
李由、王离的大瓶大碗瞧着都挺大气,烧出来是青瓷,虽没有画上好看的纹理,瞧着也莹润漂亮,泛着引人注目的美丽光泽。
扶苏和张良做的都是酒杯茶盏,他们本就会画画,勾画出来的花鸟纹理经过窑炉烧炼,瞧着雅致又灵动,叫人爱不释手。
陈平的几样是做得最精巧的,他画工不如扶苏和张良,所以扬长避短,在形状上下了大功夫,比如做的酒壶把手竟还是兽纹的!
比起他们这些业余爱好者,几个专业玩泥巴的老陶工做出来的成品要标准多了,他们都是专业人士,哪怕不同的人做同一样器具,大小、形状瞧着都别无二致,明显已经具备了量产瓷器的技术。
扶苏把成品全部赏玩了一遍,愉快地收下了所有人赠送给他的最佳作品。他也没藏私,把自己亲手做的茶盏人手分了一个,第一次做,不怎么完美,给他们平时喝茶时随便用用。
张良拿着莹润好看的茶盏反复把玩,感叹道:“没想到那堆不起眼的泥土进瓷窑烧上几天居然能有这样的变化。”
这可真是千烧万炼才显出来的美。
扶苏说道:“对。”
一开始谁都不会想到用那么多工序折腾一抔土,这是许许多多工匠一代接一代摸索出来的宝贝。其实即便他不建这个瓷窑,再过个百八十年工匠们应该也能从原始瓷摸索出青瓷来,更多的花样也会陆续出现。
只要保证了温饱,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就会陆续抬头。
前头有过几次教训以后,扶苏捣鼓出新东西已经不会忘记嬴政了。他把陈平做的酒壶和自己做的酒杯配成一套,叫人量身打造一个防震防摔的礼盒悉心装好,算是专供嬴政的礼物。
除了这个礼盒之外,扶苏还把陶工们做的那批流水线杯碗碟打包了一下,让人一并送回咸阳去,给嬴政赏赐百官用。
这次的信里扶苏详尽地解释了瓷器的制作过程,又解释这个瓷窑可以给当地人提供多少就业机会:砍柴的,淘泥的,拉胚的,掌窑的,包装运输的等等。
总的来说,周边百姓只要有手有脚,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干的活,撑到今年秋收应该不成问题。
过一段时间龙窑一开,这边就可以量产瓷碗、瓷杯、瓷盘这些常用器具,建议在前几年可以把它们稍微包装一下,只卖给秦国和东方诸国的达官贵人,这样回本快!
至于以后要不要面向百姓售卖,那得看看煤矿开采情况,这次在邯郸郡动用煤矿烧窑只是迫不得已的事,其他地方一来不一定有高岭土,二来开窑后非常耗柴耗煤,还是先不搞瓷窑为好。
到末尾,扶苏才提了一嘴自己今天跟船捕鱼的事,先讲自己靠草料赢了张良和陈平,后面才细细描述晚膳吃了几种鱼,什么红烧啦糖醋啦清蒸啦全都应有尽有,因为一起吃的人多,花样也多,反正什么做法都来了一遍。
扶苏贴心地给嬴政讲述了每种做法的妙处,逐一夸赞它们有多色香味俱全。
因为要跟着满车瓷器走,所以嬴政收到这封厚厚的信时已经是挺久以后的事了。
嬴政拆开信看完,亲自赏玩过扶苏亲手制作的那几个瓷杯,又瞧了瞧其他瓷器,觉得它们美则美矣没有灵魂,还是扶苏那几个酒杯好看!他马上让人把瓷器制作那部分封存起来,又着人把后半段堪称“鱼百做”的菜谱给摘抄出来。
这么点瓷器,宫里都不够用的,嬴政并不打算把第一批瓷器赏下去。
最近鱼挺肥的,他准备大宴群臣,请百官吃个全鱼宴,赏他们试用一下这批瓷器,尝尝他们在家中吃不上的美味。
你吃了用了,不得作点诗文来夸夸?
嬴政再一次让李斯对百官放出消息,让他们准备好诗文来赴宴,主题是全鱼宴和瓷器。
什么?你不知道瓷器也不知道全鱼宴是什么?不要紧,反正就是让你夸夸这杯真美,这碗真好看,这鱼真好吃,大致意思到了就行了,到时见到实物后随便修修交稿完事。
李斯把这话一转达,一些敏锐的朝臣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荷包,一颗心稀里哗啦地冒血。
俸禄才发下来没几天,大王又想干什么?
大公子不是去邯郸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今天我请客,你们给我吹
百官: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