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想到嬴政昨天说的“打下楚国种竹子”,眉头跳了跳,让怀才把新纸拿来看看。
怀才依言把新纸取了进来,只见一半已经用涂料涂布过,颜色微微发白,只是颜色和竹纸比还是偏黄;还有一半维持着没有涂布的状态,看上去就是纯粹的草黄色了。
一上手,扶苏便明白问题出在哪,这纸太软了,表面也不太平坦,不怎么适合书写。
可能是原料配比不太对,处理时间也有问题,所以这次做出来的纸软趴趴。
至于那一半没涂布的新纸,扶苏越看越熟悉,很快想起来了,这是他曾经见过的“草纸”,拿来如厕后用的。
他在云阳县见过百姓用的茅厕,临近山林的人家,他们如厕之后大多用约莫一个竹节长短的竹篾来清理;临近草甸的人家,他们用的一般是某种大小适合的茅草。
无论竹篾还是茅草都极不方便。
达官贵人倒是很少烦恼这个,他们可以用麻布或绢帛来代替,区别只在于麻布造价低些,绢帛造价高些,还有些讲究的,不仅要用绢帛,还要备上热水、施用香粉。
不管麻布还是绢帛,都是极重要的物资,很多时候比钱还好使,毕竟钱还可能不通用,衣服却是人人都要用的。
倘若将造纸的步骤缩略一些,改成适合做草纸的流程,成本还可以低上不少,基本只费些芦苇秸秆、耗点人工而已。
这样造出来的草纸别处的人可能用不起,但卖给达官贵人代替掉他们常用的麻布和绢帛还是可以的。
像云阳县这样的富县也可以推广一下,毕竟云阳县的百姓最早用上新茅厕,也最早用上新犁和堆肥之法,手头上应该有点积蓄才是。
等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富裕起来了,就可以在整个秦国范围内推而广之了。
扶苏说干就干,拿过怀才带来的造纸流程开始删改起来。
因为是在琢磨着怎么造新纸,作坊那边每做一道工序都有专人记录下来,扶苏可以轻易看出哪些步骤可以改,哪些步骤可以省。
要求低了,造价也就低了,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对外售卖。
这也算是意外之得了。
扶苏准备让人分建一个小作坊制作这种纸质偏软的草纸,不必考虑颜色和平不平坦、洇不洇墨,这纸的用处不在书写上。
现在生产出来的这一批,扶苏让人送两车回来,其余的把它分给庄户,告诉他们用法。
剩下的原料也继续做这种纸,他准备趁着年节想办法把它送进咸阳各家各户之中,好及时省下一批布帛,免得它们又被拿去擦屁股!
扶苏把事情安排完了,每日必定来报到的小不点们也都到了。他和平时一样教他们认字锻体,到午膳过后他单独留下献玉,让献玉按照他的要求做些特殊动作。
献玉在其他兄弟姐妹面前很彪悍,在扶苏面前却乖得不得了,一一按照扶苏的要求做了。
扶苏不得不感叹有些东西果然是天生的,比如献玉这一身筋骨仿佛天生就是为练武而生。
扶苏温声问道:“你想不想练武?”
献玉有些疑惑,她每天都有好好练习扶苏教的锻体法!她可是学得最快的!
献玉不懂就问:“锻体法算不算?”
扶苏笑道:“也算,只是锻体法比较基础,连入门都谈不上,充其量只能强身健体而已。”他摸摸献玉的脑袋,“真正的武技,可以再战场上以一当十,若是骑上好马、练好武器,以一敌百也不是不行。”
献玉两眼发亮:“我想练武!”
扶苏道:“那你每天早一些过来,我陪你一起练,等你基础打好了,我再让恬叔他们教你兵法。等你把兵法也学会了,那就不是以一敌百那么简单了。”
献玉听得眼睛更亮了,扶苏让她早些过来也不觉得辛苦,还特别高兴,兴奶声奶气地答应:“好!”
扶苏这才让她回去,又把挑出来的武技删删改改,改成适合小孩子入门的基础版本。
傍晚云阳那边按照扶苏的吩咐把两车草纸送回来了,扶苏琢磨了一下,叫人先把两车草纸卸下,自己带了一叠去找嬴政。
嬴政听人说扶苏过来了,还想着扶苏是不是又弄了什么新花样,不知道好不好吃。
结果扶苏进来了,后头没送膳的人跟着。
嬴政心中纳罕,不知扶苏为什么来找自己,招招手让他上前。
扶苏先乖乖喊了声“父王”,随后才带着草纸走近,把草纸呈给嬴政看。
嬴政已经用上竹纸了,见扶苏又拿了叠纸过来,眉头微微扬起,拿起一张纸瞧了瞧,发现它比竹纸软和许多,便问道:“这纸看着不太好写。”
扶苏说道:“这纸不是用来写字的。”他简单又委婉地给嬴政解释了一下草纸的用途,其实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人食五谷,总是要如厕的,既然人都要如厕,这事儿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扶苏就坦坦荡荡地说了,并且和嬴政提了个小请求,说想让嬴政把它赐给朝中公卿,告诉他们用途,让他们替换掉现在用的绢帛。
嬴政:“……”
嬴政脸黑了。
他堂堂秦王,还要亲自给人赐草纸,告诉他们该怎么擦屁股?!
这混账小子不要脸,他还要脸!
扶苏见嬴政不应,又认真和嬴政阐述此举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一个人上厕所用的布虽然少,一家人用的布累加起来可能就多了;相反,要是能省下一匹布,百姓兴许就能多一件衣服;百姓能多一件衣服,天气寒冷的时候兴许就能少一个人冻死。
所以,要早些让草纸走进满朝勋贵家!
嬴政无情地指出扶苏话里的漏洞:“便是他们省了一匹布,那匹布也落不到百姓手上。”
真以为人人都善心泛滥,省下点东西就拿去救济百姓?
真有那么无私的家伙,嬴政还不敢用来着,谁知道他藏着什么心思?
扶苏道:“既然要造纸,那就得收原料,百姓可以拿田里的秸秆、山间河岸的芦苇卖钱,也可以在农闲时受雇于作坊。这样一来他们手里就会有余钱,可以去买多余的布,或者不必卖掉自家织的布,可以留着做衣裳。”
嬴政觉得扶苏这小子吧,有时候有话憋着不说,有时候又什么话都敢说。
经他那嘴巴一说,倒还真有必要让咸阳那些勋贵省点布帛了。
不过,要他亲自赐下去是不可能的,他才不会干这么丢人的事。
嬴政说道:“又不是不让你出宫,你自己召集人手送到各家去便是了。”说完他还让人去给扶苏抄了份朝中要员的名单,让扶苏自己看着办,要人自己点,要送自己跑,别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
扶苏眼含期待地看着嬴政:“父王你会用吗?”
嬴政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扶苏把带来的草纸留下了。
扶苏也不多纠缠,乖乖走人。
回去后扶苏写了份简单的使用说明让人按照名单上的人数抄写一叠。
第二日一早,扶苏叫人把两车草纸和使用说明送去蒙恬当值的衙门,托蒙恬帮忙把它们分送到一干朝中要员家中去。
忙活完了,献玉就到了,扶苏没再挂心草纸的事,专心带着献玉练习入门武技。
另一边,蒙恬很快见到来送草纸的内侍。
蒙恬家三代都在朝中为官,能分到好几份草纸。
他顺手地拿起扶苏写的使用说明看了眼,发现上面简明扼要地写了这草纸的用途,又简单地阐述一下以纸代布的意义,最后还补了个重点,说是嬴政现在也在用!
蒙恬沉默了一会,觉得扶苏不可能背着嬴政乱来。
负责送草纸过来的内侍也说扶苏已经去和嬴政商量过了,这事嬴政显然是知情的。蒙恬想明白后也不耽搁,忙叫人把草纸分了分,对着名单连同使用说明一起送到各家去。
因为朝中官员大多勤勤恳恳上衙去了,因此一整个白天过得风平浪静,除了诸位官员的家眷之外还没人知晓草纸的诞生。
诸位官员的家眷对蒙恬派人送上门的新鲜事物却很好奇,一个个轮流拿起使用说明看了看,震惊地发现这竟是大王拿来擦屁股的纸!
有了这个认知,众人拿起草纸研究时,表情就端肃了许多,不知道的人看了很可能会以为他们在看什么叫人惊为天人的绝世文章。
草纸上手倒是挺柔软的,虽然比绢帛差了些,不过用来擦屁股也足够了。尤其是,连大王都用这纸了,他们还好意思用绢帛吗?
可惜家里在朝中任职的人没回来,没人敢率先试用这份来自大王的关爱。
等朝中大员纷纷回到家,大多都被家里人拉去看大王赐下的草纸。
众官员心中纳闷,没听大王说给他们赐了什么东西啊。
听家里人说是蒙恬那边派人送来的,还附带一份简单的使用说明,众官员一下子懂了:上厕所毕竟不是什么雅事,大王不好意思当面说,所以才叫蒙恬私底下送来。
在家里人的催促下,他们恭恭敬敬地捧着那叠草纸进了年初新修的新式茅房,在里头努力酝酿了一会,终于得以尝试这摸起来颇为柔软的草纸。
说实话,比起他们平时用惯的细绢体验还是差了些,不过大王都带头用了,他们怎么敢不跟着用?
回头大王一时兴起来他们这里上个厕所,发现他们一点都不给面子,压根没跟着用上草纸,说不定心里就记上他们一笔了!
在朝为官,细节很重要。
不注意细节的人,往往都死得很惨!
于是咸阳有头有脸的勋贵大臣家里,都开始打听哪里可以买到草纸,以后他们认准草纸了,谁都不许拦着他们用!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扶小苏:没有没有,这是在为国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