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是傍晚了,嬴政没连夜回咸阳,而是直接在别庄歇了一宿。
别庄肯定不如王宫舒坦,不过嬴政不是在意这个的人,夜里倒也歇得挺舒坦。
第二日一早,嬴政早早起来,便有人来伺候他梳洗更衣。他换上便服,随口问道:“扶苏起来了?”
伺候的人忙应道:“公子起来了,在和李家大郎练剑。”
嬴政来了兴致,一路叫人不要惊扰扶苏,径自寻了过去。
扶苏和李由确实在练剑,大半年足以养成他早起必勤加练习的好习惯,李由一直是他的陪练。
当初张良在时也会陪着比划比划,如今张良一走,又剩下他们两个人雷打不动地对练了。
嬴政立在一侧看两个小孩比剑。
练剑不比踢球,在这件事上李由明显是让着扶苏来的,大多是在引导扶苏出招。
别看李由瞧着冷淡寡言,他做事其实胆大心细,带扶苏这半大小孩习剑也没有丝毫不耐。
嬴政没有让人喊停,始终立在一株梅树下看着,还是扶苏先注意到嬴政的到来,收了剑与李由一起上前见礼。
嬴政夸了李由一句:“剑法练得不错,往后再锻炼锻炼会更凌厉些。”
李由自然表示自己以后愿意上阵杀敌。
嬴政瞧了眼扶苏,见扶苏一脸“不夸我也没关系我不用人夸”的倔强模样,不由乐了,抬手揉了揉扶苏脑袋,故意问道:“你剑法还差了点,弓马学得怎么样了?能拉开弓了吗?”
扶苏道:“……当然可以。”
既然嬴政提到了,两人便又去平时练习骑射的空地上给嬴政演示一下练习骑射的效果。
扶苏的准头其实很不错了,就是他年纪摆在那,太沉的弓确实拉不动,箭射不出太远,和向来勤勉的李由一对比难免又落了下风。
这次嬴政倒没再打击扶苏,而是破天荒地好言勉励了扶苏几句。
经扶苏昨天那么一哭,父子俩虽不至于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感觉却也亲近了不少。
一起用过早膳后,嬴政便要回去了。临行前嬴政看了眼万里无云的晴空,随口给扶苏定了个归期:“什么时候下雪了,你就回来吧。”
去年扶苏也是下雪时出的宫。
扶苏一口答应:“好。”
今年第一场雪什么时候下还不确定,扶苏送走嬴政后更忙了,赶着把该办的事都办完。
通过大半年的教授,云阳县的隶卒早已熟练掌握隶书常用字,连别庄一带的乡野村夫都能有模有样地写出自己的名字以及平时会用到的简单字眼。
虽然识字和不识字看起来差距很小,但是有人想在县里谋个好缺时,人家挑人大多选择识字的;还有一批最早识字的人去了军中,没过多久写家书回来说自己在军中也占了好差使,全是沾了能识字会算数的光。
随着这样的事例逐渐增多,学宫的影响住在在云阳县内外辐射开,越来越多的人在旬日慕名而来听讲;听说可以把孩子送到学宫上学之后,更是咬咬牙倾全家人之力凑出束脩把孩子送来。
当父母的,谁不盼着儿女成龙成凤?
至于束脩从哪里攒出来,看看人家别庄的庄户们,大粪肥田庄稼大获丰收,还可以再种一茬菜混着割回来猪草把猪喂胖过大年。
忙是忙了点,可一到年底,人家粮多了,肉有了,何愁凑不出那么一点束脩?
听说今年没赶上的人都说明年肯定会把自己孩子送去学宫。
这日子过得,谁看了不眼热?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只要生活能有那么一点盼头,他们就能每天连轴转地在地里忙活。
因此成效一出来,不必扶苏自己去宣扬,邻县的人都自发地过来学习“云阳经验”。
到年底,庄户们都把养的猪上交了一头,各家也喜气洋洋地开始宰猪,晒腊肉的晒腊肉,酿腊肠的酿腊肠,更多的是遇着喜事叫上全村一起尝尝肉味,大伙都觉得日子再没有这样好过。
随着天气渐冷,天上渐渐笼来积云。
云阳县的人大多听过尉缭的观云识雨课,估摸着天上聚了这么多云约莫是要下雪,越发爱往扶苏跟前跑,生怕往后再也没机会见到扶苏。
受欢迎程度仅次于扶苏的是李由,主要是庄户们都养了猪,一看到猪便想到李由,一想到李由就想起他阉猪时的卓绝风姿。
于是,知晓李由也要走以后,他们就忧心忡忡:要是明年的猪阉不好了咋办?
不少人拉着李由表达过这个担忧,也和扶苏说起过他们的担心。
李由陷入沉默。
扶苏倒是一如既往地好脾气,耐心地听完他们在忧心什么之后,表示回头他印一张李由的画像送给他们,他们平时贴在家里多看看,心里就踏实了。
画像怎么印大伙都不晓得,不过听说家家户户都可以拿到画像,庄户们便高高兴兴地回家等着去了。
扶苏能画马,自然也能画人,很快把李由的画像画了出来。
他对李由的相貌做了简单的修饰。
首先需要镇得住人,年纪得往上拔高一些。
其次,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胡子当然也要加上。
最后,既然是要让人看着心里踏实的,扶苏给李由装备了一看就很威风的阉猪工具套装,并且还添了点云雾啊猪妖啊当背景。
这么一倒腾,一个白面乌须的威武青年就跃然纸上,看着不仅能阉猪,还能镇宅!
扶苏对这幅画像还算满意,画成之后邀李由来看画。
李由看完画,沉默良久,指着画里那人手里展开的布包问:“这是什么武器?”
布包不是空布包,它展开之后可以看见上头插着一排细细的小刀,看起来也就手掌那么长一点,宽度还没有指头大!
李由实在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会用这样的武器了。
扶苏说道:“这是阉猪刀。”
李由:“………………”
扶苏道:“你自幼习武,不管用刀用剑都很利索,创口不会太大,最近我看不少人跟你学阉猪都掌控得不太好,就想着反正要切的部分不大,不如做些小刀来当阉猪刀。这样一来,小猪阉割后的创口小,容易愈合不说,也更省药草,我已经让铁匠赶在这两天做一批出来了。”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画像也画得威风凛凛,一看就让人心生景仰。
但是,为什么要画他拿着阉猪刀的模样?!
李由直接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扶苏贴心地给李由解释:“师兄这些天应该也感受到大伙对你的不舍,他们都和说你要是不在这,他们心里不安宁。我肯定不能让师兄留在这里的,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给每家每户送一幅你的画像!他们把你的画像贴在家里,心自然就安定了。”
李由不敢置信地问:“这画,公子要画几百幅?”
扶苏说道:“当然不是!”
扶苏和李由说起自己最近在搞的研究,眼下的灯油有猪油、豆油、桐油等等,不过大伙家里油都不多,平时大多舍不得点灯。
几种油里面,桐油烟最大,作为灯油这是个缺点,但是若用来制墨的话,桐油的出墨率非常高,这样一看倒是成了优点。
最近庄子上猪油多,用猪油来采集油烟也是可以的,就是出墨少些。
反正不管选什么油,油烟墨的原料都很好收集就是了。
扶苏叫人收集油烟做了一批油烟墨,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有了按照他的制墨方子做出来的新墨,他只需找一巧匠把李由的画像雕在平整的木板上,即可利用这块雕版反复印刷出同样的画像!
扶苏简单地把印刷原理给李由讲了讲。
李由陷入沉默。
扶苏道:“我们先拿你的画像练练手,要是这法子好使,以后可以用来印我们整理出来的农书。”
张良虽然走了,扶苏却没忘记当初和张良提及的农书。
说出口的话当然要做到!
李由觉得扶苏的话都很有道理,就是,为什么非要拿他拿着阉猪刀的画像来练手?
扶苏琢磨出来的东西,至今还没有没做成的,即使中间可能有点曲折,偶尔也会失败几次,但最终的成果都很让人满意。
要是将来这种印刷之法被推而广之,大伙一讨论,第一次通过印刷面世的画像是李由阉猪像——听听,这像话吗?!
李由满肚子都是不乐意,可是他一向寡言,口才挺一般,一时间竟想不出让扶苏打消拿这画像练手的说辞。
李由不拒绝,扶苏就当他答应了,当天就让怀德寻个巧匠开始做雕版。
雕版这活以前没人干过,但是在整个云阳县内找,还是让怀德找到个雕工了得的老木匠。
听说是要对着一张画雕,那位老木匠表示这再简单不过了,拿了画像就开始干活。不到两天,对着画像雕出来的雕版就成型了,虽不如扶苏的原画有神韵,但也已经有七八分像!
扶苏非常满意,给老木匠付了丰厚的工钱,叫来几个可靠的人手开始印刷这幅英武非凡的李由阉猪像。
这日傍晚,扶苏让人把印好的画像送到每户人手里去。
拿到画像的人都是十分震惊,因为这画看着是真的威风,画得也是真的好,明明年纪对不上,却还是能看出画的就是他们无比信任的李由。
不必扶苏多言,许多人都把这幅画贴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哪怕自己不需要动手阉猪,这画像本身看着也很好看呐!
李由教出来的那批阉猪学徒,手里都拿到了扶苏叫人给他们打造的阉猪刀套装,看起来和画里一模一样。
扶苏这么贴心,自然让庄户们感动不已,恨不得扶苏能够一直待在云阳县。
可惜再不愿意面对,该来的别离还是会来。
到第二日清早,天忽然飘起了雪。
这几日大伙仰观天色,大多都已知道雪会在近几天下,骤然看到冰凉的雪花飘落还是让不少人立刻急匆匆往外跑,生怕自己跑慢了,扶苏就走了。
扶苏一早起来看了眼天上的积云,早已看出早上将有一场雪,因此提前叫人收拾好东西。他原不打算知会太多人,免得众人都来送别,平添更多不舍。
可惜他们的车马才出别庄,道旁已经立满了前来相送的百姓。
虽然方圆几里的百姓可能都过来了,但路还是齐齐整整地让了出来,没有人捣乱跑到路中央挡住马车的路。
扶苏看着那一张张早已非常熟悉的面孔,心中微微叹息,面上却笑着与他们话别:“大家莫要太挂念,也不必送太远,等我得了空会回来看你们的。”
众人没什么“我们会去咸阳看公子”之类的话,因为扶苏回咸阳肯定不那么容易见到,至少他们得立个大军功才行。
有些事没做成之前不好嚷嚷,所以每个人都只让扶苏多回来看看,要是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只管叫人来说一声,他们保证做到最好。
有百姓夹道相送,扶苏一行人乘坐的马车开始时走得有些慢,等离了云阳县才快了起来,辘辘地碾着雪往咸阳方向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我们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啊!
李由:所以为什么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