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意三人立在道旁看着马车驶远,等那队人马离远了,才齐齐舒了口气。即使是老于世故的玲珑,也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盛景意身上。
盛景意的相貌与性情是很受长辈喜爱的类型,若是能生在个好些的人家,何愁嫁不到好人家。可惜天不遂人愿,把她生在了千金楼这种地方,她们虽然都很疼爱这个偶然降生的小生命,能给的却很有限。
立夏没玲珑那么多愁绪,她杏眼圆睁,激动地对盛景意说:“那位是韩府君的祖母吗?我们居然见到了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那身打扮好有气势,我都不敢多看,只偷偷地瞄了一眼!”
盛景意知道立夏还是小孩心性,也不嫌她咋咋呼呼,笑着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
回到千金楼,立夏便憋不住了,径直跑到杨二娘那说起她们半路遇上昭康长公主的事。
杨二娘听到昭康长公主,眉头一跳,罕有地出了神。
她十五年前被送入教坊,后来便被安排到千金楼,遇到盛娘和三娘,三人义结金兰,相依为命十余年。
过去的事杨二娘已忘得差不多了,骤然听见这么个离她已经非常遥远的人物,不由有些恍惚。
她当年在临京生活过几年,偶尔被父母逼着去参加各种宴会,因为喜欢练武不喜琴棋书画没少被人疏远排挤。其实哪怕她扔开刀枪去学琴棋书画,也是没法融入她们的,毕竟她父亲是个武将,天生就和她们不是一类人。
结果有次宴会上昭康长公主把她喊上前,含笑拍着她的手背说:“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昭康长公主出面了这么一次,她这个外地来的武将之女才逐渐被人接纳了。
在杨二娘的印象之中,昭康长公主是个平易近人且颇有智慧的长辈。据说太上皇与当今陛下都很看重她,那么多公主之中只她一个在朝中说得上话,其他的兴许连两位陛下的面都见不上。
金陵城新来的年轻知府,还是昭康长公主的亲孙子。
这样的人物,恐怕早就不记得当初她出面照拂过的那个武将之女了。
杨二娘少有地惆怅了片刻,目光便落在盛景意带回来的镯子上。
听说昭康长公主生了几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一直没有,因此便格外喜欢别人家的小姑娘,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昭康长公主对遇到的女孩儿还是这么偏爱,还给了盛景意这么个见面礼。
杨二娘把盛景意拉到身边,拿过她抓在手里的镯子,小心帮她戴到手腕上。
昭康长公主虽年过六十,随身之物却鲜少有老气的物件,这镯子乃是羊脂玉制成,通体细嫩晶莹,白得十分滋润,分明光素无纹,瞧着却很名贵。
盛景意手掌软若无骨,收起来和小孩子的手差不多大,镯子很轻松便被杨二娘套到她腕上。
她手腕皮肤柔嫩白皙,乍一看竟得和那羊脂玉镯差不离。
杨二娘把盛景意揽进怀里,叹着气说道:“昭康长公主是个好人。”
盛景意听出杨二娘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想问“您认识昭康长公主吗”,忽地又想到杨二娘的身世。她把话咽了回去,乖乖偎在杨二娘身边说道:“是挺好的。”就是感觉他们祖孙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应对起来得更小心一点才行。
千金楼这边在讨论昭康长公主,昭康长公主那边也在说起盛景意。
昭康长公主到佛殿上完香,便与韩端前往禅房歇脚。
祖孙俩分坐两边,韩端亲自给昭康长公主煮起了茶。
昭康长公主与韩端讲完朝中局势,话题一转,转到了盛景意身上。她笑着说道:“你只说有位盛姑娘在排新戏,却没说是这么个小姑娘。”
昭康长公主最喜欢年纪小且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哪怕刚才盛景意只露了双眼睛,她也觉得这小孩看着很顺眼。
至于什么官伎之女,那也不是那小孩自己能选择的,当初就有个她很喜欢的小姑娘受到谋逆案的
牵连成了官伎,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场谋逆是兄长心中的逆鳞,她当时也没办法做什么,只可惜了那么个英姿飒爽的孩子。
韩端自然知晓自家祖母的喜好。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他从小背负着太多期望,鲜少对人感兴趣,对他来说人大抵分成两类,一类是能利用的,一类是不能利用的。能从他嘴里说出有趣两个字,其实是件很稀奇的事。
昭康长公主见孙子面上含笑,眉眼却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个孙子样样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太淡漠了些,能对她这个祖母亲近些已经十分难得了。
她记得当初他们祖孙俩下完一局棋,孙子面色平静地说他想要求娶老师的孙女。她乍一听还挺高兴,以为孙子终于开窍了,结果细问之后孙子却给她分析迎娶他老师孙女有什么好处。
这样的婚事,怎么能让她安心?
昭康长公主接过韩端递来的茶,说道:“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平时多交些朋友。你祖父和你父亲自己都没做成的事,他们怎么有脸逼你去做?你这个年纪,不该承担那么多不属于你的年纪。”
韩端说道:“祖父他们没有逼我。”他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的苦味在口腔里泛开。
韩端喜欢苦茶,那挥之不去的苦意能让他维持清醒。
昭康长公主说道:“再过几个月,沈家那孩子便能出孝期,按你爹娘的意思,你的婚期也该提上日程了。”她注视着韩端,“你想好了?”
“婚事早已定下了。如果这时候悔婚,对我来说影响可能不大,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韩端的笑容里没有半分勉强,他知道自己祖母担心什么,所以温声保证道,“祖母,我会对她好的。”
他会迎娶她当正妻,不在外拈花惹草,夫妻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等再过几年,他兴许就能为她挣到诰命。
天下女子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给她。
昭康长公主看着韩端认真的表情,没再说什么。她虽然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但更疼爱自己的孙子,哪怕孙子迎娶沈家那孩子存有利用之心,他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丈夫人选。
至于什么情啊爱啊,年轻的时候还能挂在嘴边说说,等再年长些就会发现还是能一起把日子过好的人更重要,谁还想那些情不情爱不爱的。
祖孙俩把一碗茶喝完,韩端又送昭康长公主去与主持聊佛法。直至中午留在寺中吃过斋饭,他们才离开天禧寺。
昭康长公主虽然提了一句让盛景意过府说话,接下来两天却没叫人来送帖子或者传话。
盛景意这两天也忙得脚不沾地,花朝节近了,她要和徐昭明他们一起看含玉等人反复排演《桃花扇》的守楼和寄扇一节。
含玉对这次演出非常用心,过了年她便二十一岁了,对于一个伎人来说,她活跃在人前的机会不多了,若是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她都不能在台上站稳脚跟,往后再也不必想着上台!
许是因为她把自己逼得太紧,在花朝节前三天,她竟把自己逼病了。
盛景意见含玉想带病排练,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把她赶回房间休息去。要知道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怎么高,有时候感冒都能拖死人,现在含玉还只是嗓子唱哑了,休养两天肯定能好,可要是不管不顾天天跟着彩排,那她嗓子就别想要了,说不定人都给病没了。
玲珑打发人去天禧寺请老方过来给含玉瞧瞧。
老方听说是染了风寒,还把嗓子唱哑了,便直接把相关的药带上了。他过来给含玉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含玉的喉咙,说道:“没什么大碍,喝几剂药就好,这几天不要动嗓子。”他刷刷刷地写了张方子,还从药箱里配出一副药叫人去煎了给含玉喝。
瞧见含玉一脸紧张地看过来,盛景意替她问了出口:“那花朝节那天含玉姐姐可以上台吗?”
老方沉吟片刻,说道:“这两天好好养着应该可以,我后天再过来看看。为了稳妥起见,你们最好做好两手准备。”
盛景意说道:“那先谢谢方叔了。”她亲自送老方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