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母和齐父都出了国,齐明熠没有见他们,只每个月打一笔费用到他们的账户上。齐明熠还有两个哥哥,都在想办法东山再起,只是墙倒众人推,没有谁会为了已经倒下的齐家得罪人,忙来忙去都是一场空。
齐明熠没再在公众面前露脸,但他还在写歌。在音乐里,他勉强能呼吸。或者应该说,一直以来他都活在音乐里,极少腾出空来关注别的东西。音乐之外的声音,他都觉得吵。
齐明熠无数次梦回过去,他梦见自己回到从病床上睁开眼的那天。他梦见自己不是躺着问“为什么那么吵”,而是挣扎着下床走出门外。在梦里,他看见俞舟在哭,所有人都想把俞舟赶走,俞舟不愿走,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哭。
齐明熠总是猛地惊醒,和过去无数次一样后悔自己当时的漠不关心。如果那时候——如果那时候他多想一想、如果那时候他能够多问一问,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没有团队管理各种事务,齐明熠的生活变得很平静。圈内的朋友都劝他露露脸,他没答应,只给一些还愿意和他往来的朋友供歌。他的曲子还是很受欢迎,有些热烈如火,有些冰寒入骨,许多人都说他的音乐多了几分“人味儿”,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以前大家都喊他“T神”,现在神变得有些像人了。但他的人气并没有因此而下跌,反倒还因为这丝“人味儿”而更打动人心、有了更广的传唱度。朋友给他介绍了两个助理,是一对感情极好的情侣,十几岁时就相识相恋,现在工作了也总黏在一起,工作能力超强。
各种琐事有人接手,齐明熠可以更专心地创作。他带着两个助理走遍了全球各个角落,寻找新的声音、新的灵感。现在他听到外面的一切声音,都不再觉得吵嚷,反而觉得车子鸣喇叭是一首歌,风吹树叶沙沙响也是一首歌,音乐无处不在,只要好好聆听,这个世界到处都有取之不绝用之不尽的宝藏。
有一年冬天,齐明熠在异国走过一处广场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唱情歌。那情歌用的是当地的语言,听着浑然天成,甜美又俏皮。他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在对方唱完后塞了一张钱在仰口的帽子里,坐在簌簌落下的小雪中听流浪歌手说起这首歌的故事。
听说,这首歌是几年前两个东方人在这里唱的,歌词起源于他们这边的古老歌谣,但是新编了很棒的曲儿,在这个广场一向非常欢迎。他过来这里之后许多人要他唱一唱这首歌,他就去学了。
说完后流浪歌手还感慨:“听说那两个东方人每年都会放下手里的工作到处流浪几天,出一两首这样的新歌,在网上传得非常火爆——没想到东方人也会这么浪漫,我还以为你们东方人都很含蓄。”
齐明熠的发上、眉上、肩膀上都落了些雪,像是一下子白了头。他笑了笑,对流浪歌手说了声谢谢,一个人离开了广场。
他们已经告过别了,在那一首歌的时间里。
俞舟已经大步大步地往前走,而他也不能裹足不前。若是没有年少时期的心动,他也许会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音乐,现在也不算太迟,他记起了心动的滋味、尝过了失去的痛苦,可以走得比以前更远。
齐明熠回到家,连上网络,把粉丝们的留言看了一遍,又去搜索了俞舟的近况,最后才发了个新微博:“我回来了。”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马上被送上热搜。热门话题之下,有喜极而泣的、有破口谩骂的、有纯粹凑热闹的,世间百态,缩影其中。齐明熠宣告完自己的回归之后,让助理帮忙买了机票和演唱会的门票。作为乐坛前辈,怎么能不去听听乐坛新人的首场演唱会?
齐明熠坐在隐蔽的席位上,把整场演唱会完完整整地看完了,俞舟唱的那首歌他听得尤其仔细。听完了,很多事都不必再去问。他知道俞舟现在过得很好,俞舟敢一个人上台对着数万听众唱歌,俞舟敢站在明亮耀眼的灯光下笑,俞舟有一个很爱他、他也很爱对方的恋人。
一切都很好。
齐明熠低调地来,低调地回,谁都没有见。在回去的飞机上,两个助理颇为忧心地看着他,怕他情绪不对出什么事。齐明熠却笑得比过去几年都要舒心:“我会好好的。”
齐明熠确实好好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没传什么绯闻,也没闹什么丑闻。他依然在各国旅行,记录各种各样的故事、各种各样的灵感。
时间就这么静静地流淌。他的歌时不时引起热议,俞舟捧红的歌手也一个个地接上来。两个人相安无事地过着自己的生活,齐明熠每一天都坚持健身、散步、写歌。过了许多年,他养了只体型颇大的狗,两个助理的小孩最爱追着它玩。到处都热热闹闹的,生活似乎也变得生动而有趣。
有一次,齐明熠参加一个颁奖典礼当特邀嘉宾,他按着座位入座,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是俞舟。俞舟也是一愣,接着朝他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齐明熠脑海中闪过千万种想法,一时是在想,为什么是他坐在我的身边呢,一时又在想,挺好的他们又挨得这么近。想来想去,说出口的话却也只能和俞舟一个样:“好久不见。”他说话的时候也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他练习了许多年,早已驾轻就熟。
齐明熠甚至还大大方方地和俞舟聊起俞舟新写的歌,说觉得有个地方应该能发挥得更完美一点。提到正经事,俞舟马上就能认真起来,他神色专注地在心里推演着,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说:“你说得对,改一改会更好。”两个人针对彼此的新歌聊了起来,都给对方提了不少意见。
颁奖典礼散场的时候,外面放起了烟火。齐明熠走得很慢,他站在围栏前看着俞舟与过来接他的恋人一起上了车,两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看起来比天上的焰火还明亮。
“齐?”助理迟疑着开口喊他。
“没事,我们回去吧。”齐明熠平静地说。
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他没有办法回到遥远的过往,把俞舟曾经遭受过的一切都遭受一遍,自然没有立场再说什么“我爱你”、再要求俞舟放弃眼前的幸福和他重温过去。
齐明熠甚至还有闲心想,邵荣没有过来一起参加这场颁奖典礼真是可惜了,要是邵荣来了,他说不定可以欣赏到邵荣当场变脸。据说这位邵董醋劲很大,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宣示主权。邵荣家里人也很支持他们在一起,上回俞舟在演唱会当嘉宾时,邵荣的母亲就坐在台下最显眼的位置。
齐明熠想着想着,在车上睡着了。回去的路上他做了个梦,那个梦很长很长。
他梦见沉默安静的少年成为了他的新同桌,少年沉静内敛,很多事情却很坚持。有次少年看到他的曲谱,居然还敢指出说“这里有问题”,他觉得少年是瞎说的,午休时神使鬼差地去试了试,却发现果然得改改。
他们开始在课上传纸条。
他们开始一起在天台玩吉他。
他们第一次一起逃课、第一次一起上台演出、第一次一起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瞎绕圈。他们第一次觉得时光变得很慢很慢,空气变得很甜很甜,第一次觉得就算是这样过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所以他们约好了要一起离开,他们想要学会独立生活,哪怕是家里人反对他们也可以自力更生。
约定好的那天,他赶到了火车站。俞舟站在那里,只有个小小的背影。他跑上去,轻轻拍俞舟的肩膀。俞舟高兴地回过头来,朝他露出腼腆的笑。两个半大少年随着热闹的人群往月台上走,上了火车。
火车上坐满了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他们有的从南方来,现在要回南方去;有的从北方出发,要南下寻一条生路。两个少年的位置是在一起的,他们拿出地图,对着地图上陌生的城市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想着他们到底是要在一个城市扎根,还是要到许多个城市都闯一闯。
十几岁的少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感觉天底下什么地方都能去、什么事情都能做。
车停下的时候,齐明熠醒了。周围没有什么火车,没有什么少年,没有什么热闹。他睁开眼往车窗外看去,外面已经没有烟火,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看起来有些冷。
齐明熠坐直了身体,慢条斯理地把解开在一旁的围巾戴上,对眼含担忧的助理说:“今年雪下得可真早啊。”他边说边打开车门下车,说话的时候在空中呵出一口白气。
梦只是梦。
过去终究已是过去。
日子还是要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