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舟强行镇定下来,手微微发着抖。雨水从车窗的破裂处涌进来,又冷又湿。他颤抖地拨了120,解开安全带查看邵荣的情况。邵荣闪避及时,没迎面被货车碾过来,不过车子前半部分还是没挤压得变了形。
这货车运的是木材,明显的超载,冲过来时有几根木材砸下来,其中一根还砸碎了车窗撞入车内。
邵荣头上在流血。俞舟想替他做些急救措施,却发现自己视线模糊,手也一直在颤动,根本没办法做到。他伏在一旁,心里什么都没法思考,只希望救护车能来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在盘山公路这边常出意外,救护车和交警都很有经验,没一会儿就赶到现场。俞舟无心去听交警对事故的评判,直接跟着上了救护车。他淋了雨,觉得浑身都很冷。直至医院到了,邵荣被推进急救室,俞舟才慢慢回过神来,拨了邵荣外公的号码。
邵荣外公听到电话,立刻叫几个舅舅备车。他让俞舟先别慌,他们马上带医生和适合的血源赶过去。俞舟通知完邵荣外公,无力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痛苦地把脸埋进手掌里。
老天好像很爱和他开玩笑。以前外婆说“你已经把基础功练得很扎实了,以后我可以教你更多曲子。”结果那天傍晚外婆就出了事;以前齐明熠和他说,要带他一起离开首都自力更生,结果不久之后齐明熠就出了事。这一次,邵荣刚说要和他过一辈子,就出了这样的事……
一直到邵荣外公赶到,急救室的门都没打开。邵荣外公殷殷拜托带来的医生进去参与急救,才转过身看向坐在长椅上微微颤抖的俞舟。
邵荣外公坐到俞舟身边,抬手拍拍俞舟的肩膀。俞舟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邵荣外公。
邵荣外公说:“等吧,他这么个祸害不会有事的。”邵荣外公的目光坚毅而笃定,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动摇他半分。事实上他心里若是不担心,也不会拖着老迈的身躯冒着夜雨赶过来。不过他是一家之主,他的外孙躺在急救室里,他必须当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俞舟声音依然微微颤抖:“……对不起。”
如果不是陪着他过来,如果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邵荣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如果、如果邵荣真的出了什么事……
邵荣外公改为揉揉俞舟的脑袋,无奈地叹气:“傻孩子,这又不是你的错。别哭了,你再这么哭下去,那小子醒来可得心疼死。”
俞舟感觉邵荣外公的手掌按在自己脑袋上,温暖而有力。
明明是一样的意外,邵荣外公却和他母亲、和齐明熠母亲完全不一样。
一直到邵妈、邵父他们都赶了过来,邵荣都还在昏迷中。和邵妈他们一起过来竟还有另一个人:郁言。郁言这回回家是因为他爷爷生病住院,他登邵家门拜访时邵荣外公的电话正好打过来,他立刻提出一起来看邵荣。
俞舟看到郁言时愣了一下,没说什么,低低地喊了邵妈他们一声。医生说邵荣已经度过危险期,随时可能会醒,他一直抓着邵荣的手,希望能第一时间看到邵荣睁开眼。
邵妈坐到俞舟身边,问俞舟:“一直没休息吗?要不要去睡一觉?”
俞舟连连摇头,哪怕邵父不赞同的目光投了过来他都不愿意挪开。邵妈也没强迫他,和他一起守了一会儿,又去问医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邵荣外公去休息了,邵母和邵父又出了病房,屋里只剩俞舟和郁言。郁言走到病床边看了邵荣几眼,才转头打量俞舟。俞舟从出了车祸起就一直守着,身上绝对可以用狼狈来形容。比起郁言以前看到的照片,现在的俞舟又更差劲一些,对郁言来说输给这样一个人绝对是奇耻大辱。
郁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俞舟,吐出傲慢的评价:“真不知邵荣看上了你哪里。”
俞舟没有反驳。
像郁言这么自傲的人,会对一个哪里都不如自己的人口出恶言,可见真的很讨厌他——讨厌他抢走了邵荣。可是、可是他已经和邵荣说好要过一辈子,不可能再将邵荣让给郁言了。
再说了,邵荣是个人,又不是可以相让的东西,他就算想让也得看邵荣自己的意思。
俞舟安安静静地看着紧闭着眼的邵荣。
见俞舟不吭声,郁言更生气:“你看你,和齐明熠在一起害他进医院,和邵荣在一起还是害他——”
郁言话没说完,俞舟竟感觉自己紧握着的手有个指头轻轻动了动。他顾不得理会郁言,用从未有过的激动嗓音喊:“医生,他醒了!”
俞舟话一出口,不仅医生来了,邵妈他们也都过来了。
由于是车祸这种紧急事故,当时就近送到了镇医院里。这边最好的病房也小,人都进来之后显得很挤。
邵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睁开了眼。他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看到他妈,顿了顿,又看向他爸。见到他爸也在,邵荣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再转向他外公、他舅舅、他哥。
到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到离自己最近的郁言和俞舟身上。
他只看了郁言一眼,就仔细地打量起一直紧握着自己手的俞舟来。
刚才他在醒来前,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朦朦胧胧间,他听到有个人在自己床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有点像郁言,听着却莫名地尖刻。
郁言会这么说话吗?在邵荣印象里,郁言从来不会这样,哪怕是拒绝和他一起离家出走,郁言也是委婉又有条理,绝对不会说这种既没风度也没逻辑的话。
邵荣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所以没立刻睁开眼。听完郁言对俞舟说的话,他迅速理清楚了情况:他有对象了。
他不仅有对象了,郁言还因为他有对象的事失去理智,跑到他对象面前说昏话。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对这对象挺上心的,上心到郁言都有危机感了。
他对象长什么样?邵荣不仅没有为自己似乎受了重伤的身体担心,反而有点小兴奋。
这一兴奋,醒来的事实就藏不住了。
邵荣只能顺势“清醒”。粗粗扫了一圈,他大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哪怕他母亲保养得宜,岁月到底也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小的痕迹;变化最大的是郁言,邵荣“现在”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郁言拒绝和他一起离家出走的那天。
现在郁言看起来却已经二十五六岁。
邵荣在心里做出了基本的判断:一、他出了意外躺医院了;二、他的记忆出了点问题,意外停留在十一二年前。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对象了。他对象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郁言对他说出那种话他都不敢反击半句,再看那憔悴的脸蛋儿、通红的眼眶,哪怕邵荣丢了一段记忆也觉得自己要心疼坏了。
谁他妈敢趁他出意外欺负他对象?!
邵荣反握住俞舟的手,对郁言说:“哟,郁言你怎么在这里啊?我们一家人难得人这么齐,正好可以好好聚聚来着,你一个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郁言没想到邵荣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脸色霎时又青又白,声音也带上了委屈:“我听说你出车祸了,特意跟阿姨他们过来看你。”
哦,车祸。邵荣又得到一个信息,淡淡地说:“这样啊,你也看完了,怎么还不走?”
邵父忍不住了,开口给郁言说话:“人家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说话的你?”
“不就一点小意外?”邵荣看了眼邵父,扬唇冷嘲,“根本没什么事儿,不劳你们好心了。”
眼看父子俩又要吵起来,邵妈说:“好了好了,人已经醒了,都散了吧,我和俞舟守这儿,你们都回去。”
邵妈强硬地把人都打发走。等病房里没别人了,她才把俞舟按回病床前坐下,看向懒洋洋倚在那儿的邵荣,语出惊人地开口:“行了,别装了,说说你怎么了。”
俞舟定定地看着邵荣。在邵荣的目光望过来的那一瞬间,俞舟明显捕捉到里面潜藏着一丝陌生的审视。
俞舟很害怕,很害怕邵荣也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可邵荣很快就不看他了,邵荣转头对郁言和邵父冷嘲热讽。
俞舟也和邵妈一样,隐隐觉得邵荣有些不对。二十六岁的邵荣,还是那么肆意,还是那么放纵,但他早把扎人的棱角藏了起来,不会像刚才那样明晃晃地讽刺人。
这样的邵荣让俞舟觉得熟悉又陌生。
邵荣见母亲和对象都看着自己,也没隐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记得的是我离家出走出了点小意外,进了医院,然后你们找了过来。”邵荣耸耸肩,“结果我刚才清醒过来时听到郁言说什么‘真不知道邵荣看上你哪里’,当时我就想‘哎哟我什么时候有媳妇儿了’,然后一不小心动了动指头,我媳妇儿就发现我醒了。”
邵妈:“……”
这就能说通了。当年邵荣会离家出走,是因为发现他爸在外面有个小家,还把那小女儿如珠似宝地疼爱。后来哪怕回了家,他与他爸也一直不对付,说上三句话就能上讽刺。当然,这已经是巨大进步了,刚发现那会儿张口就是讽刺呢——就像刚才那样。
邵荣给邵妈解释完了,扭头看向俞舟。俞舟现在看起来狼狈极了,也不是顶好看的那种,可邵荣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该是自己媳妇儿。他好奇地问:“哎,媳妇儿,你叫什么名字?咱来认识认识呗。”
作者有话要说:
邵傻傻:哪怕失忆,我也是清新脱俗的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