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北迁,赵曙自是要再一次做出还政姿态。官家摇摇头,让他去主持北迁诸事,近年来若不是在王雱他们面前,他说话已越来越少。
老熟人又都过来了,王雱很快活,偷偷摸摸去找唐介,和唐介商讨展开“大宋公考”的事。唐介这段时间虽然有往上递折子,但赵曙和韩琦默契地压下了,唐介对此很是气闷,偏他只是个御史,有建议权没有执行权!
王雱见唐介如此苦恼,还反过来安慰唐介:“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不能急的!”他和唐介商量,“韩相公他们之所以压下此事,一来可能是因为官家在洛阳,他们不好贸然更改这些东西;二来可能是因为没有适合的人去执行。”
唐介自然也清楚,听得直点头。他问:“那你觉得眼下是适合的时机?”
王雱道:“对,眼下就很适合,朝廷刚北迁,一切都可以有新的开始。”
唐介觉得王雱不会无缘无故上门,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有好的人选了?”
“别人我不太认得,我就说我认得的。”王雱说,“我觉得文相公和王尚书不错。”
文相公自然是文彦博,王尚书则是王拱辰,他回京后得了个尚书,算是升了个官,但实际上没什么差遣。
这两个人在朝廷北迁后处境都十分微妙,王雱觉得那太浪费了,到底都是灵活会来事的人,人脉也都不错。至于名声,不管好不好听,总归是说出名字去大伙都知道的类型!
唐介一听王雱提的两个人选,脸色就黑了。
这两个人可都是台谏所不齿的存在!都曾走后宫门道升官,做事完全不符合士林追求!
王雱对唐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文相公和王尚书,那都是会来事的人,由他们主持这桩事儿会更有灵活性!
王雱道:“商汤到野外巡视,看到有猎人在行祝网仪式,念念有词地表示希望‘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汤上前劝说猎人网开三面,只留一面,当时他还说了一句话,‘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若是凡事都求赶尽杀绝,百官如何安心做事、百姓如何安心休养生息?”
唐介听后默然。他虽然看不惯文彦博他们的行事作派,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是会办事的人。
比方说同样是遇到战事到前线去,一些他们看好的“清直之臣”去了,反而酿成广南诸州沦落反贼之手的惨事;文彦博去了,却把各方关系处理得很好,迅速平乱立功!
王雱见唐介态度松动,继续游说:“您看这事多棘手,他们不一定乐意干。能光明正大地让他们去干他们不乐意干的事,多难得啊!”
唐介想到文彦博他们可能会有的表情,也觉得很难得。不过唐介是个清正端方的人,坚决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想象文彦博变脸的画面!他绷着脸说:“朝堂之事岂能儿戏,你且回去,我再想想。”
根据王雱多年经验判断,这事多半是成了,他没再多留,美滋滋地跑回家玩孩子去了。
王雱一走,唐介就开始着手整理新折子,准备在第二天的朝会上递上朝廷北迁后的第一封奏疏——内容是举荐两个他看不惯的人主持选官考核改革!
第二天一早,洛阳迎来了百官正式迁往洛阳后的第一次朝会。毕竟是这种重要时刻,官家难得地穿上沉重的龙袍临朝听政。只是遇到有人奏事时,官家并不发表意见,而是询问赵曙:“你觉得如何?”
赵曙到底经过了小半年的历练,虽大部分时间都是听从韩琦几人的建议,但从前的拘谨少了不少,总算能说出点自己的意见来了。
官家很满意,由始至终地都赵曙拿主意。
直到唐介出列,官家才下意识地坐直身体。
没办法,当初唐介逼得太紧,官家差点气恼地把他革职,还是第二天被人劝说之后才把他贬往岭南。这唐介,给他留了一点小阴影。
等唐介当庭展示朝廷架构图,提出基于原本改官制度上的新式选官制度,官家才舒了一口气。只是提建议而不是要挑什么刺,还是可以接受的。
唐介表述的选官制度,官家听着也觉得很不错,不管成效是否显著,至少给了朝廷和朝臣双向选择的机会。唯一的问题可能是,这桩事应当由谁去执行比较好!
官家和赵曙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唐介却直接点了两个出人意料的人选:文彦博和王拱辰。
众人听了俱是一惊,目光在唐介、文彦博、王拱辰身上转来转去,想瞅瞅这三个人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令他们吃惊的是,被推举出来的文彦博两人也一脸的惊诧,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想过唐介会推荐自己。
清流们一琢磨,觉得唐介这一着着实妙啊,选了文彦博和王拱辰,那些个和他沆瀣一气的家伙就不好意思反对了,他们想喷的时候还可以毫不犹豫地喷他们个狗血淋头,一点都不用顾忌!
与文彦博他们相熟或者走过文彦博他们门路的人,想了想也觉得,这事着实妙啊,有文彦博他们在,选官的方式怎么改还不是照样可以轻松过关,不愁!
一时间,百官竟都认为人选选得好好,没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唯一想反对的就是文彦博和王拱辰了,这事可不好办,你要是不徇私,找上来的都是亲朋旧故,很难全部推辞;你要是徇私,唐介这些家伙都在旁边盯着,巴不得你弄出点幺蛾子来!
可要是不接这差使,他们想要重新得到重要差遣、跻身朝堂核心,实在太难了!
两相权衡之下,文彦博首先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为朝廷分忧!
王拱辰自然也跟着站出来表态。
官家再次询问赵曙觉得如何。
这次有官家在侧,赵曙终于不再无视唐介的提议,表示这事交由文相公他们去做是极好的。
新科进士的授官制度从王雱那年开始就明里暗里地改了不少,唐介的提议不过是把已经试验过的一些选官方法进一步落实和细化而已。
朝会上敲定负责人之后,文彦博去寻唐介讨要了具体章程,与王拱辰一起琢磨起来。
看着看着,文彦博觉得这章程的写法越看越熟悉,免不了纳闷地和王拱辰讨论:“你说唐子方怎么会想到推荐我俩?”
王拱辰自然也感觉手里拿个朝堂官职架构图非常熟悉,这种归纳总结的方式、这种严谨有序的编排和总结,总觉得特别眼熟。文彦博这么一提,王拱辰瞬间明白了:“你是说,是那小子让唐子方这么做的?他什么时候和唐子方搭上线了?”
文彦博道:“谁知道,那小子和谁都能说上话,没见他参加馆职试时还是赵概荐上去的吗?”
两人交流了一下王雱在他们手底下做事时的辛酸往事,越说越确定这事是王雱干的没跑了。
文彦博与王雱还算熟悉,特意绕去集贤院那边找王雱算账。
虽然文彦博来势汹汹,王雱还是一点都不慌,他一脸无辜:“是唐御史推荐的你们,和我没关系啊!”
文彦博冷笑:“若不是你在旁边鼓动,唐子方就算举荐完满朝的人,也不会轮到我头上。”对这一点,文彦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当初台谏诸官要把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喷下去时,目标是非常一致的,只有唐介挖到他头上,死谏都要用上了,非要连着他和吴奎、包拯他们几个同年一锅端掉。
王雱依然不承认:“话不能说,您和唐御史都是一心为公之人,荐人自然只看适不适合,哪会看过去有没有恩怨?”
文彦博懒得理他,走了。
王雱跑去找许久不见的韩琦磕叨:“这文相公啊,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说是我让唐御史推荐他的。您说这算什么事啊,唐御史又不是我爹,难道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韩琦横了王雱一眼,在心里一琢磨,这事还真可能和王雱有关。本来这小子应该是把事情留给唐介,让唐介力排众议敲定下来。结果赵曙表示“我不听我不听”,就搁置了。这会儿迁都洛阳,王雱又打起文彦博的主意!
韩琦顺着他的话说:“对,和你没关系,谁知道唐子方为什么突然推荐这么两个人。”
王雱说:“是啊,谁知道?文相公这么随意揣测可不好,要是他再往深里想,岂不是会觉得您也是一伙的!”
韩琦心里打了个突,瞪向王雱,骂道:“你小子少扯我下水!”他和文彦博可是同年,有多年交情在的!
王雱说:“根本就和我没关系,哪里谈得上扯您下水呢?都是文相公他瞎想的!”
见韩琦脸色不太好、左看右看像是在找趁手的家伙来揍他,王雱立刻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韩琦觉得被这小子黏上简直是黄泥巴掉裤裆,根本说不清了!
不管怎么样,大宋公考制度的推行算是定了下来。
王雱见官家身体大好,又回归集贤院开始搞事情。他每天的日常除了当值时去陪官家读书之外就是拉着大伙商量出各种新方案,然后,在文武百官中挑选适合的人选砸过去,让对方负责付诸实践!
崇文院中的清流们对这种探讨家国大事的活动很是热衷,讨论出来还不用自己去干、自己去得罪人,真是美事一桩!当然,也有按捺不住想要自己上的,这个也简单,多读书多讨论多钻研,回头报考对应岗位就好!
朝廷北迁之后,朝野上下竟是一片欣荣,转眼间就到了嘉祐十一年的新年。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我不仅要生产锅,我还要带动生产锅的产业链,争取人人会做锅,人人都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