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这个折子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表示每年朝廷都派人往下面跑,这里监察那里调研,这里赈灾那里搞基建,费时费力又费钱,偏偏干的这些事还没人知道,太浪费了!
不如我们搞个平台,每天把这些内容编整汇总,我们馆阁官员据说都很闲,还有几乎每年都有一批新鲜血液进入朝廷,不如从中挑选人才负责平台运作,及时具体地将百官、百姓理应知道的事情宣扬开去!
赵顼看了一半,心中激动,拉着王雱说:“这‘报纸’好,报纸报纸,报者,告也!有了它我们就能‘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真是太棒了!”
王雱道:“还不晓得成不成呢。”这东西有《国风》和众多刊物打底,要搞起来不成问题,难的是如何有效利用朝廷资源发挥它的最大用处,让它和《国风》成为文坛风向标一样成为朝政的风向标。
赵顼很乐观:“肯定成的,元泽哥你弄的事就没有成不了的!”他麻利地接着往下看,发现王雱还提到一种奇特的印刷法,叫活字印刷术!
这方法乃是一名名叫毕昇的印刷工所创,不过只用于他的一桩单子。毕昇一直客居杭州,他去世后这套活版印刷的工具存留在沈括家中。
王雱从沈括手里讨来让人研究了一番,选择了新材料还制作活字,比普通的雕版要耐用,也可以减少雕版师傅的工作量,适合间隔短、频率高的印刷需求。
赵顼看完王雱把活字印刷的原理写得清清楚楚,把毕昇、沈括和参与研发的工匠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提到自己半句,更没有把这种技术私藏的准备,心中更觉王雱与旁人不同。
别看赵顼年纪小,在王雱这两年来不着痕迹的洗脑之下,他心里很明白自己是皇孙,将来他爹要当皇帝,再更远的将来,他可能也要当皇帝。既然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他姓了赵就要担起相应的责任。
王雱并没有直接告诉他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甚至从不用用好坏忠奸去评价某个人,只让他参与分析每一个人适合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赵顼分析得多了,看事情的角度也渐渐开阔起来,心里对每个人都有了相应的评价。所有遇到的人,他几乎都能看出他们的偏好、了解他们到底适合做什么。
可王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正是因为懵懵懂懂地触及了这种不一样,赵顼打心里喜欢和王雱一起玩耍。
赵顼合上折子,又拉着王雱说:“我到时也要一起弄!”
王雱道:“那是肯定的,到时你和阿康他们都不可能闲下来。”
赵顼高兴不已。
没等王雱把折子递上去,赵顼陪官家用晚饭时已经憋不住和官家透露王雱的打算,还神神秘秘地告诉官家:“元泽哥他又要上报一样很稀奇的东西,您肯定没听说过!”
和官家相处多了,赵顼放开了许多,赵曙不在旁边时他还是很放得开的。即便官家好奇地追问了几回,他还是拴紧嘴巴坚决不说,煞有介事地表示自己不能出卖朋友!
官家笑骂:“你啊你,这就被元泽教坏了。”
官家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第二天一早便问韩琦王雱有没有递折子上来。韩琦一听,直觉觉得王雱又要出幺蛾子了,摇头表示并没有看见。
从垂拱殿那边退出去后,韩琦回去与富弼、赵概几人说起这事,都觉得该提防提防。
欧阳修也终于升任为参知政事,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韩琦几人的心态:“我看你们不是要提防,而是想早点看看他又想做什么!”
韩琦和欧阳修相熟,无奈地横了他一眼:“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你可以不说出来。”
欧阳修道:“待我去看看。”
欧阳修毫不推辞地当了宰执代表,转悠去崇文院那边一探究竟。
侍读学士也不能时刻留在御前,毕竟侍读学士不止一个,不能总宣召你,别人要闹的!王雱年纪最小、资历最浅,换了职位这两天都乖乖在集贤院打杂。
欧阳修行到集贤院的直舍外,只见冯京与王珪都坐在里头,两人正进行着激烈的争论,王雱拉着几个品阶低的官员在旁边摇旗呐喊,还时刻关注着双方的状态,适时地给某一方送上杯热茶,好让双方的辩论来个中场休息、缓和缓和气氛。
用王雱往常的说法来说,这叫走“可持续发展路线”!
欧阳修是个好学之人,对新鲜事物接受很快,只觉得王雱嘴里有些词听着挺怪,细细一分析却藏着了不得的大道理。最重要的是很有洗脑效果,每每经王雱一用,你脑海里也时不时会冒出来!
欧阳修从前也在崇文馆这边待过,气氛可没这样热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在中间搅风搅雨!
欧阳修隔着门听了一会儿,到里头的争论告一段落才推门走进去。
王珪等人听到推门的动静,转头看去,见是欧阳修来了,都放下茶起身相迎。几人都是多年同僚关系,不讲究那么多虚礼。欧阳修问道:“你们在争什么?”
王雱道:“我整理朝廷制策,读了许多应对西南山民的计策,攒下不少疑问,趁着两位翰林不必去当值请教一二!”
王韶在西南搞事情,王雱肯定得提供点理论知识。论理论知识的储备,谁能比得过翰林学士?既然有时刻请教王珪和冯京的机会,王雱肯定不会浪费,逮着空就拿出整理好的资料向两人讨教。
王珪与冯京两人性格不一,王珪是谨慎之人,行事小心,思虑周全;冯京思维敏捷,爱出奇计,又有过不少和少数民族打交道的经验,很多思路都让人耳目一新。
王雱如获至宝,拉着他们一块探讨——主要是王珪和冯京探讨,他负责记录!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针对同一个问题免不了有不同意见,讨论着讨论着就吵起来了,再加上王雱在一旁时不时地调动一下气氛、拉动一下对立情绪,摩擦出来的思想火花就更闪耀了!
欧阳修对此也很感兴趣,看了王雱记下的讨论要点,也开始说起了自己的意见。
足足三个翰林级人物,可把王雱欢喜得不行,自然不让欧阳修走了,积极地把欧阳修带入讨论之中。
于是双方角逐变成了三足鼎立,各有各的意见,始终争持不下!王雱这人一时站在王珪那边,一时倒戈冯京,一时又往欧阳修靠拢,可把三个人气得不轻,争论得更激烈了!
韩琦等人听欧阳修说要去崇文院一趟,都按捺着心里的好奇等他回来说结果。没想到欧阳修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半天都没见人影。
富弼道:“不会是被那小子拉住不让走吧?”富弼对此还是很有经验的,因为他刚除丧那段日子王雱就时常拉着冯京来他面前求意见,让他裁断谁的想法好!
欧阳修去了还真有可能被王雱拉着走不了。
韩琦和赵概对视一眼,感觉富弼这个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几人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派个代表去一趟,官家就从垂拱殿那边过来了。
自从王雱提出要多散步养生,官家便时常到各个衙门走走,到宰执这边来也不是稀奇事。听说欧阳修“一去不回”,官家顿时来了兴趣,叫上韩琦他们一块去崇文院看看。
韩琦一下子看穿官家的心思:不就是好几天没见王雱,又惦记着赵顼所说的“新点子”,想亲自去崇文院那边一趟吗?
韩琦没戳破,和其他宰执一起跟随在官家身后前往崇文院。
集贤院就在崇文院内,其他人远远见官家来了都上前行礼,行到集贤院那边时官家身后已经缀着浩浩荡荡的一大伙人。官家没让人通传,而是领着众人悄无声息地前往集贤院直舍那边。
集贤院直舍本就宽敞明亮,此时门窗洞开,众人能清楚地看到里头围坐了一圈人,中心是欧阳修、王珪、冯京,王雱等品阶较低的官员则分坐在三人周围应和他们的发言或者为他们鼓掌,气氛十分热烈。
此刻发言的正是说“我去看看”的欧阳修,他相貌不如冯京、王珪出众,气势却压制全场。他站起来阐述着自己的看法,正说到慷慨处,忽然看到窗外有数不清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看,为首的正是官家!
欧阳修:“……”
韩琦、富弼、赵概:“……”
怪不得一去不回,原来是在这边高谈阔论!
王雱注意到欧阳修的停顿,也转头往窗外看起。瞧见官家等人站在外头,他一点都不慌,麻溜地跑出去迎接官家等人:“官家您来了!”他欢喜地说完又补上一句,“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上这么多人啊?怪吓人的!”
韩琦觉着这小子说话实在欠揍,什么叫怪吓人的?这种话能不能别当着本人的面说出口?
其他人也跟了出来,规规矩矩地和王雱一起向官家和韩琦等人见礼。
官家道:“不必拘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事实上馆职还真是清要之职,着实清闲得很,若不是像冯京、王珪那样另有差遣的还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要不王雱也不可能聚众搞辩论。
见众人显然都没法再进入讨论状态,王雱便把刚才的讨论成果呈给官家,还凑到旁边给官家指指点点,说“这是王翰林的主意,特别棒”“这是冯翰林的主意,令人眼前一亮”“这是欧阳参政的主意,一般人根本想不出来”“这是某某提的改进方向,也很有见地”。
其他人听王雱逐一给官家解说,腰板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不少。虽说这小子说话是圆滑了点,谁都给夸上几句,可说得都挺有道理的,至少,夸他们的部分是非常有道理的!
官家也听得直点头,觉得这正是集贤院的用处所在,这样的讨论多来几轮,天底下还有什么问题是朝廷解决不了的?官家嘉许了所有人几句,让场中官职最高的欧阳修将这西南之策整理上来。
欧阳修欣然听令。
其他人散去后,王雱又陪着官家在集贤院溜达起来。
韩琦和欧阳修等人折返处理公务的地方,才猛地想起他们去集贤院的地方:他们好像是想去问问王雱又有什么新主意的?怎么变成讨论西南之策了!
欧阳修也对着一堆讨论资料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再度站起来说:“不行,这折子不该我来写!”明明讨论的点是王雱提出来的,整个脉络也是王雱理清楚的,他来写这折子岂不是占了别人的东西?欧阳修道,“我再去一趟集贤院!”
韩琦也没拦着,只打趣道:“可别再一去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欢迎来到集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