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强作云淡风轻的得瑟样,引得不少人在心里腹诽:行,知道你儿子厉害了!以前还只是聚会时聊一聊,现在好了,还能带出来秀了!
王雱挺庆幸自己官位低微,他琢磨琢磨自己身上的差遣,悄悄往枢密院那边挪去。他本想低调入场,无奈他爹一介绍,不少人都往他这边瞄了瞄。到官家出来了,也往他这边瞧了瞧,可谓是最受关注的低品小官!
朝会其实没多神秘,就是某人提出问题,大伙一起解决问题,讨论出解决方法就叫人拟旨,没讨论出来就搁置,回头接着吵。王雱津津有味地看着大伙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台谏诸官喷到精彩处,他还忍住击节赞叹,很想给他们配乐一首。
真刺激!
朝会后,有内侍悄然走过来找王雱,说是官家让他过去。
王雱身上的差遣十分灵活,往外跑不违规,往御前跑也不逾矩,他屁颠屁颠地去找官家,愉快地和官家说起头一回上朝的感想,还和官家分享他刚才冒出的灵感,要来把琴铮铮淙淙地给官家弹了一曲。
官家刚才也在被喷之列,瞥见王雱在那听得津津有味就想找他问问怎么听得这么乐呵,这会儿听了王雱的现场创作,再回想起刚才朝会上的情形也乐得不行,很好奇带头喷他的吕景初知晓后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官家道:“吕卿他们说得也算有理,你别这么埋汰人家。”
王雱道:“没有的事,我哪有埋汰他们!而且我只给您听了,您可别和其他人说。”他一脸“你出卖我我就不和你好了”的严肃表情。
官家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又叫王雱把曲谱写下来,回头他累了便让人弹来解解乏。
王雱爽快地答应下来,接下来的日子里君臣俩带着这个小秘密开始在台谏诸官喷人脑内配乐,偶尔有人喷得磕绊了,官家还暗暗嫌弃这人才疏学浅,喷人都喷不出节奏感。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没出正月,赵仲针的父亲赵宗实终于除丧来京,接受了他再三推辞的宗正之职。
所谓的宗正,就是管着所有宗室的官儿,给赵宗实这官相当于把态度摆得非常明白了:这就是准皇子,只差一道正式旨意。
赵仲针最近埋头整理《洛阳见闻录》的原稿,到赵宗实抵达开封他才知晓,赶忙收拾好稿子去迎接父亲。
赵宗实这段时间虽然在服丧,却也不时会收到赵仲针的来信,赵仲针刚在宫中住下时,写的东西总小心翼翼,让他忧心得很。
后来赵仲针和王雱越走越近,赵宗实就……就更加忧心了。
哪怕不着意去探听御前之事,他也能从各种传闻中知晓王雱有多得圣心。这样一个天子近臣,却毫不避讳地和赵仲针走这个宗室子走得那么近,赵宗实也不知是该替儿子担心,还是该替王雱担心。
直至看到儿子的来信渐渐褪去青稚,显露出许多远超于同龄少年应有的思考与担忧,赵宗实才猛地意识到王雱在把他儿子往什么方向上带。
再这样下去,就算他继续拒绝授命,他这儿子也回不了头了!
王雱此子,胆大包天啊!
赵仲针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他觉得每天都过得格外充实,少年人的精力旺盛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见到赵宗实后,他眼睛亮得不行,拖着赵宗实和他讲起自己近来的见闻。
赵宗实不如赵仲针乐观,他心情沉重地携着赵仲针入宫谢恩。他小时候曾被送入宫中抚养,与家中兄弟不甚亲近,后来官家有了亲生皇子,又把他送出宫。他的处境一直十分尴尬,性格便也谨慎守礼,生怕给自己和妻儿招来横祸。
看着儿子天真可爱的脸庞,赵宗实心中百味杂陈,带赵仲针朝官家行了大礼。
官家这些年见赵宗实的次数并不多,见赵宗实已到而立之年,面容方正,气质谦和,很有些贤明之相,心中的怅然便少了。朝中百官大半都追着他早立储君,他已年过半百,储君不早日定下,朝中便会人心浮动。
既已不指望由亲儿子继位,早些立储也无妨。官家和气地留了赵宗实父子用饭,见赵宗实诚惶诚恐,便叫赵仲针坐近些,问起他在洛阳都学了些什么。
赵仲针与王雱相处久了,胆儿也大了,他生出个大胆的想法,勇敢地把他要和王雱合著《洛阳见闻录》的事给官家讲了,并且,邀请官家给他们写序!
官家一听两小孩要合著一书,觉得稀奇,让赵仲针和王雱写好稿子便送来给他看,若是他看了觉得好,写个序也无妨。
赵仲针欢欢喜喜地跟着他爹出了宫。他爹既然入京了,他自然要跟着他爹住,所以他早叫人收拾好他的稿子一并带去。
回去的路上,赵宗实教育赵仲针不能像刚才那样蹬鼻子上脸,让官家看稿子已是逾越了,怎么还让官家写序?
赵仲针把王雱那套理论搬出来说服他爹。
王雱说,虽然官家是个帝王,但他首先是人,他们要从官家的角度想想,年过半百,膝下没有儿子承欢,公主更不可能常伴身边,肯定格外寂寞。若是过分的要求,那自然是不能提的,但是像这种普通的小要求,可以像普通的晚辈对待普通的长辈一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求什么就求什么,不必太拘着。
赵仲针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刚才冒出这个想法时就在想,难道家中儿孙写了本书,还不能让家中长辈写个序吗?
赵仲针现在对王雱的话无条件信服,振振有词地说:“即便官家不是我叔祖父,那官家也是爱民如子的君王,既然官家爱民如子,我们定然也要将官家当成爹!爹您想想看,我要是想让您给我写序,那肯定是不用犹豫的!”
赵宗实:“……”
你难道没发现辈分乱了吗!
赵宗实算是明白官家怎么那么喜欢王雱那小子了,光凭这套给人洗脑的歪理就很难让人对他生出反感来!
得了官家允诺,赵仲针整理起稿子来更积极了,没几天就把写了小半年的《洛阳见闻录》带去找王雱,让王雱给他画插画。赵仲针还顶着他跑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和王雱分享喜悦:“我跟你说,官家答应给我们写序啦!”
虽然官家说的前提是“要是我觉得好”,但赵仲针这年纪的小孩对自己永远信心满满,再加上还有王雱画插画,他觉得肯定非常棒!
王雱听完赵仲针的神来之笔,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干得不错,就该这样做。”官家写的序啊,多好的噱头!这是要是由他去干,怕是会被台谏喷得体无完肤,但是赵仲针去干可不一样,赵仲针姓赵,还是众人殷殷期盼的准皇子之子,未来的准皇孙。人家自家人的事,你们插什么嘴!
得到王雱的肯定,赵仲针很高兴,还期待地让王雱给他斧正,免得他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合适。
王雱收下稿子,当晚就挑灯创作起来。没过几天,王雱便带着校对好、排好版的样书去找赵仲针。
赵仲针年纪小,字里行间难免透着点小天真,这些部分王雱只字未动,因为有的事从这个角度去写更加鲜明有力,年纪大了,三观稳了,写出来的东西难免会夹带私货、有失偏颇。赵仲针的天真和理想化,反而把某些事实衬托得更加残忍。
王雱画起插话来就没那么留情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些流民是怎么来到洛阳、怎么在洛阳安顿下来的,这些人遭遇过的苦难让他们只要能吃上一顿饱饭,就露出欢喜不已的神情。
赵仲针看完王雱带来的样书,觉得王雱的画画得好极了,高高兴兴地拿着去给官家看。
官家原以为赵仲针写的是游记之类的,留下搁在一边,等着处理完折子再看。翰林学士王珪随侍御前,听到这书乃是赵仲针和王雱合著的,便提出要看一看。
得了官家允许,王珪拿起样书看了起来。他原也以为两小孩肯定是写些有趣的见闻与官家分享,一看之下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两小孩,此书一出,怕是会引起朝野热议!
官家批阅折子之余瞧了王珪一眼,见王珪神色不对,便问:“怎么了?两小孩写了什么不妥当的内容吗?”
王珪是个谨慎的人,并不多评价,只恭敬地道:“回陛下,没有不妥,只是与臣想的不大一样,陛下看过便知。”
官家顿时起了好奇心,接过王珪递上的样书,笑着说道:“好,朕这就看看。”
只是这书看着看着,官家的笑容便渐渐收敛起来。
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京城繁华之处,即便知道各地天灾频频、人祸不断,那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体会,只觉得又要遣人去赈灾,十分烦扰。
看到书上一句句天真却残酷的言语、一个个支离破碎却又极力想生存下去的家庭,官家猛地意识到许多事不仅仅是一纸奏折,还是天下百姓的切身之痛。
看完全书,官家神色怅然地与王珪叹息:“朕不如两个半大少年。”
这话王珪可不敢接,诚惶诚恐地道:“陛下乃圣明之君!”
官家道:“朕要亲自为此书题序。此书,该让天下读书人都看看,让他们知道学了学问要做什么事、解决什么问题!”
王珪当即备好笔墨,让官家为《洛阳见闻录》题序。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少年,我看好你,我们一起来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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