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的到来,完全解放了王雱。沈括向来好交游,又有畅销书作者的身份,很快赢得了同窗们的喜爱,迅速和太学新生们打成一片。
他与王雱碰头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就带着人、带着王雱塞给他的《格物手册》研究油料作物去了。
王雱也有光明正大的偷懒里头,他爹给他寄了个包裹,搁在最上面的是小妹、吴氏口述写给他的信,里头句句都是情真意切的关心;接着是王安石写给他的信,里头句句都把他喷得狗血淋头,说范仲淹已经写过在信中把他的所作所为,现在被人逮着折腾都是活该。
最后王安石还给他寄了一堆稿子,记载的是一些案件的勘破过程,还有叫旁人抄录下来的宗卷副本。
王安石的意思是这样的:你给整理整理,再出本普法教育读本,别折腾那么多事,就搞成普普通通的王·福尔摩斯·安石探案录,允许你当合著作者把名字印在我这个第一作者旁边。
这信里还隐隐透着一层意思:你要是敢不署名,别想我再给你挡枪,你自己看着办。
王雱估摸着他爹那茅坑石头一样的性格,指不定还真能把他扯虎皮出书的事公告天下。他叹了口气,只能抱着厚厚的“原材料”耷头耷脑地去借用范仲淹的书房,奋笔疾书帮王安石搞加工创作。
到傍晚时,范仲淹家迎来了三个风尘仆仆的客人。王雱创作完几个堪称当代《今日说法》的普法故事,正和范纯礼他们一块读书呢,就听师娘进来招呼:有客人来了,范仲淹让他们出去见见。
王雱正觉得闷,闻言两眼一亮,起身撩起门帘走了出去。临近客厅,只见范仲淹正在与客人说话,范仲淹身侧坐着的是三个生面孔,离范仲淹最近的一个年纪最大,约莫四十多岁,面白须长,气质清正;另外两人瞧着都年仅弱冠,面庞相肖,都俊秀逼人,年长些那位更有一双灼人星目,瞧着很不一般。
听到有人往,这年轻人先抬头往王雱所在的方向望去。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些惊异。
王雱惊异的是这又是一个长得贼帅的家伙,大宋的水土真是养人!年轻人则是惊异这少年生得好生灵秀,他在蜀中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能和这少年相比的。
两人都是心胸开阔的人,见对方长得出众也不曾生出什么“既生瑜,何生亮”的心思,反觉得对方颇为顺眼。
王雱也不拘着,跑上去拉了椅子凑到范仲淹身边坐下,让范仲淹给他介绍介绍。范仲淹朝那父子三人介绍:“这是我的学生王雱,平日里没规矩惯了,你们别与他计较。”说完他示意后面出来的范纯礼、范纯粹一并坐下,才和他们介绍,“这是从蜀中眉山来的苏先生与他家两位郎君。”
王雱吃了一惊,目光落到苏家三父子身上。蜀中眉山,那不就是苏轼他老家吗?他的目光转到苏轼身上时,发现苏轼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再一次四目相对,王雱猛地意识到一件事:他的马甲好像掉了!
大佬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比如范仲淹、王安石他们被他坑过一次就会开始回坑他,苏轼显然也是那种能闻一知十、举一反三的人。
王雱镇定自若地翻看着从范仲淹手里传过来的苏洵文集,苏洵是个很有思想的人,苏洵是个主战派,写的文章很多都是借古讽今。
比如著名的《六国论》,写的是秦灭六国一统天下的故事,秦国和六国打仗,六国不思厉兵秣马积极应战,反而想出给秦国送美人送财物贿赂秦国的想法,今天割地、明天赔款,最终亡国收场!
朝中文臣大多主和,哪怕苏洵文章写得天花乱坠,核心思想不一样,愿意举荐他的人也不多,所以苏洵科举举步维艰,举茂才也一直不中,硬生生蹉跎到四十多岁都还是白身。两个儿子想进太学,也得由当地身居高位者保荐!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兵家爱好者!王雱看完了,又将文章给范纯礼看,自己则积极加入到范仲淹和苏家三父子的对话之中。
苏洵原本有些惊讶范仲淹收了个这么小的学生,听王雱谈吐自如、毫不怯场,免不了那这小孩和自家儿子比对比对。
要说苏洵凭一场对话就觉得王雱天纵奇才,自己儿子比不过人家,那是肯定不可能的。苏洵只觉得这少年博闻广识又聪敏机灵,瞧着与他儿子不相上下。
谈话间范仲淹提及王雱他爹是王安石,王雱顿时感觉苏轼的目光又直直地望了过来,这次苏轼眼神里的意思显然是:确定了,就是你了!
范仲淹与苏洵父子敲定明日参加太学考核的事,便让突然变得安静、坐在一旁思考人生的王雱送苏家三父子出门。
王雱热情地送苏家三父子出门,行到大门处,他又积极邀请苏轼三人:我知道附近有一处澡堂,服务很好,很干净,很舒服。你们一路走来风尘仆仆,肯定没什么机会好好洗澡,一起去搓个澡吗?
苏轼:“……”
苏辙:“……”
苏洵:“……”
苏洵有心让苏轼他们与同辈多多往来,便表示自己不去了,让苏轼兄弟俩去。王雱把苏轼两人带到澡堂外头确定好见面时间,便和苏家三父子分别,风风火火地回家取衣服去了。
王雱回到家,范仲淹还没去歇着呢,奇怪地问他怎么送那么久。
王雱欢欢喜喜地说:“我和子瞻兄他们约好一起去洗澡!”从此以后,他和苏轼算是有过一起洗澡的交情了!
范仲淹知晓王雱见天儿爱拖人去澡堂,也没多想,由着他抱着衣服出门去。
王雱没走多久,在实验室泡了一天的沈括便过来找人,想看看王雱是如何“焦头烂额、呕心沥血、辛辛苦苦为他爹写新书”的,结果到范家后一问,王雱和他新认识的朋友一块洗澡去啦!
沈括:“……”
以后再信王雱骗他的那些鬼话,他把名字倒着写!
王雱不晓得沈括还找过来了,抱着洗澡的家伙到了澡堂门外。苏轼和苏辙也住在附近,同样抱着换洗的衣物走来,两边用时差不多,正巧在澡堂外碰头。
王雱一人送他们一块香胰子,包装都没拆,上头印着漂亮的玉圭商标以及显眼又雅致的广告词“清新怡人,留香持久”。
眼下青、郓两周出产的洗护套装已经在各大城市铺货,走水路运了一批到京城,如今市面上也能买到——只是数量有限,价钱炒得有点高而已。
苏轼兄弟俩刚到京城,还没到处逛,自然不觉稀罕,收了王雱送的香胰子一并入内脱光光洗澡。待热气蒸腾而上、身心都放松下来,苏轼才冷不丁地和王雱对暗号:“李逵将那野猪齐齐拴好,成排阉去,暗中养上数月,肉质极佳,再无半点腥膻?”
这是《水浒食神》中的一段。
王雱原就是约苏轼出来“坦诚相对”的,听苏轼这么一问,不慌不忙地说:“姜葱为锅底,五花肉切块,加酒、加糖、加酱油,文火炖熟,滋味最佳!”
这是苏轼琢磨出来的吃法,在信中给王雱写过。
苏轼两眼发亮,对王雱道:“想不到你年纪这么小!我还以为你至少与我一般大!”这年头消息传得很慢,他虽猜出王雱可能是王安石的亲属,却没法打听出王安石儿子的情况。
苏辙还懵着了。
苏轼见弟弟没反应过来,抬手敲他脑袋让他回神,说道:“与我通信的便是元泽了。”
搞事的灵魂总是互相吸引,两人确定彼此的身份后不曾在纠结年龄之类的,很快相谈甚欢。苏轼知晓王雱已经入了国子监,便问王雱考核难不难、国子监内的生活如何。
王雱没像忽悠沈括一样忽悠苏轼,而是把国子监生活的艰苦与苏轼说了。
苏轼听说国子监伙食不好,顿时忧心忡忡:“明年要是考不上,岂不是得多待两年?”
王雱听苏轼这么说,恍然明白国子监的苦心,原来是为了让学生赶紧考走啊!真是用心良苦!
王雱大方地把自己的“外卖基地”告诉苏轼,邀请苏轼到时一起来吃外卖换换口味,免得再也忍耐不了太学的伙食。王雱还给苏轼介绍:“若是吃腻了面摊的口味,还能多花点钱让人跑远一些买别的,想吃什么都能买,可方便了。”
苏轼一听有这么刺激的事,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苏辙则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要是被抓到会不会让夫子们生气?”
苏轼理直气壮:“食堂的饭菜做得难吃,还不许人自己吃点好的吗?”
王雱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赞同。
在外头,老实孩子苏辙一向听他哥的,见他哥这么说也就不再反对,表示愿意一起干坏事。
王雱和两个新朋友搓完澡,约定好明日在“外卖基地”见面,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范纯礼告诉王雱刚才沈括来过,知道他和苏轼兄弟俩去洗澡之后气冲冲地走了。
王雱道:“他显然是想来看我多忙!我确实很忙来着,都在书房里关一天了,到晚上才有机会出去洗个澡放松放松,师兄你说对?”
范纯礼幽幽地看着他:“我傍晚才回来。”
王雱:“……”
王雱轻轻拍拍范纯礼的肩膀,一脸严肃地鼓励:“师兄辛苦了。”
第二日一早,王雱跑操结束就去揣着稿子去太学那边找沈括。
沈括见了他没什么好脸色,只当做没看见他!王雱当即掏出稿子对沈括这样那样地诉说完自己的辛苦,并拜托沈括帮忙校对一下这本王·福尔摩斯·安石探案录。
沈括听王雱说得这般认真,不像是在说谎,暂且相信了他的话,收起稿子表示自己会尽快校对好。
王雱又约沈括傍晚一起加餐,到时可以认识两个新朋友。到傍晚草草吃了点食堂清汤寡水的饭菜之后,几个人便偷偷摸摸地在“外卖基地”聚首。
王雱愉快地帮所有人点完餐,才给他们相互介绍。
得知这就是《黄金国》、《水浒食神》的另一个作者,苏轼和苏辙都挺喜欢这个新朋友。尤其是听沈括说起实验室的事情,苏轼和苏辙都挺想去玩玩!
沈括也很快被苏轼兄弟俩言谈间流露出的机敏所折服,放下昨天那点小不满愉快地和两个新朋友聊了起来。
等餐点准备完毕的铃声响起,沈括又一次被王雱忽悠到树上接外卖。
本来这该是一次愉快的聚众偷吃行动,结果沈括刚把篮子慢慢下放到王雱手里,就有人在走廊处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苍老却又洪亮,带着教导主任的威严,显然出自当过校长的胡瑗胡老直讲之口。
胡直讲教育学生是非常严厉的,有次有个学生去向他请教问题,头发没弄整齐,当场被他训了一通。据说他教出来的学生,言行举止都跟他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腰板挺直、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甚至有人还说过,一看某新科进士走路的姿势,就晓得他是胡瑗教出来的!
由此可知,胡瑗对学生的要求是多么高,学生干坏事被他发现又会是什么惨痛下场!
看到从走廊那边走过来的教导主任胡瑗,还在树上的沈括沉默。
刚捧出食盒的王雱沉默。
今天才刚刚入学、第一天干坏事的苏轼兄弟俩更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记者:请问你后来为什么起了个笔名叫“括沈”?
沈括: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我发誓说,再被王小雱忽悠我的名字就倒着写记者:然后呢?
沈括:……然后就倒着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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