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交朋友不容易,随便一个任命就能让你天各一方。王雱除了和司马琰长期通信之外,其他时候还真没和人书信往来的习惯,都是对方有事相询他才回上一封。
当然,这约莫和他的年龄有关。王雱收起苏轼给写来的信,决定去找专业交笔友、时常写信和朋友相互吹捧的王安石咨询经验,务必要把苏轼这尊大佬给稳住,建立良好的友谊关系——这样一来,以后岂不是能让大佬时常帮忙商业互吹?
王雱怀揣着一颗纯洁的、活蹦乱跳的搞事之心,找他爹询问该怎么亲切友好地和笔友交流。
王安石还是头一回听到王雱这么问,他理所当然地说:“他们看了我的文章,来信与我议论,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王安石这还是有点谦虚的,大多时候是友人们看了他的文章觉得很是不错,来信夸他写得好。
王雱:“……”
拒绝再和大佬这种问题。
王雱拒绝再交谈,王安石却来了兴致,问王雱想和谁交朋友。别看王雱这人和谁都玩得挺好,实际上他性子也挺独,且有点傲,即便是面对范仲淹、庞籍他们也只是敬慕而没有畏惧。范仲淹就曾和王安石谈过王雱这点,说王雱太过“无惧无畏”,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家老爹问起,王雱自然没瞒着,把苏轼的来信掏出来给王安石看。王安石一瞅,确实文采斐然,好几处行文都酣畅淋漓,叫人看得拍案叫绝。只不过通篇看下来,王安石看出了点端倪:来信这人年纪不大,和他儿子一样爱吃爱玩,瞧着肯定也是个爱搞事的性格。
怪不得他儿子想和对方做朋友。
王安石把信还给王雱,内心感觉自己儿子也不输给对方,但他向来秉承着“当面能不夸就不夸,能打击就打击”的基本原则,点头说:“这年轻人文章写得确实好,你多和人家学学。”
王雱一点都不觉得这话不中听,反而还觉得美滋滋。这是谁啊!这可是写出“明月几时有”的苏东坡大大,风靡了多少年、穿越了多少个时空!对王安石一如既往的训导,王雱这回难得地积极表示:“会的会的。”
王安石:“……”
算了,就让他们这些小年轻自己玩儿去吧。
王雱积极地给苏轼写信,先是表明《水浒食神》的创作有自己一份,故事大纲是他和沈括一并整理出来的,里头的种种美食都是他们发挥想象创作的,方氏书坊那边有按照书中菜谱进行研发,有的成功了,有的仍需努力。
比如这养猪,自从知道黑旋风的秘法之后,胡管事还真带着个屠夫去给猪切蛋蛋,屠夫经验丰富,刀法精准得很,猪儿们没有丝毫痛苦,当晚睡得很安详。
接下来这几只猪花了钱放在几户佃户家寄养,咻咻咻地长膘,和佃户家养的其他猪一对比,猪肉多了一圈都不止!他现在不在郓州,没有亲自尝过这批猪肉,不过好友反馈说还不错。
不过想大规模推广还得再摸索摸索~
王雱详尽地描述完,又把司马琰写给他的相互伤害部分摘抄出来给苏轼感受一番。
末了,王雱还羡慕了苏轼一番:听说北边猪的毛太长,南边猪的毛太硬,唯有川猪毛软硬适中、色泽柔美富有光泽,做成牙刷刷牙最舒服了~
他顺手在背后给苏轼画了个牙刷制作流程,好让苏轼也享受享受寻找雪白猪鬃动手的乐趣。
相信苏轼这么讲义气的人,找到合适猪鬃后一定会和他分享的!
这边离成都府太远,送信山长水远的,王雱把信发出去后就抛诸脑后,专心跟他爹查案去。
小案子不用王安石管,到王安石手里的都是性质比较严重的案子,王雱一路上见识了不少跌宕起伏的故事,有豪门内斗的,有贫家杀亲的,有乡村械斗的。
大部分案情都简单分明,王安石只要复核一下、确定证据链是否清晰有力就好;至于那些案情稍微有些复杂的,对王安石来说也不算什么事。
王雱沉迷于给司马琰编故事,编完他还要去给王安石念一遍,问问王安石有没有错处、有没有可以把坑挖得更深的办法。
王雱还和他爹说:“听说我写的信每回都是要给司马叔父先过目的,爹你给他写信的时候可先别露底,我们也坑他一坑!”
王安石不赞同地道:“有你这么戏弄长辈的吗?你还行过拜师礼!”
口里的话是这么说,王安石的行动却很诚实,积极地帮王雱把陷阱挖得更深,并且在信中巧妙避开王雱写的案子,力求把司马光父女俩坑得更彻底。
有王安石把关,王雱创作得更得心应手,连连坑了司马琰好几回。司马琰很不开心,写信给王雱建议:“不如把这些谜案整理整理,印成书让其他人也玩玩,记得等三五个月才给他们公布答案。”
这真是,最毒妹子心啊!王雱对司马琰如此狠毒的建议十分鄙夷,暗搓搓在心里盘算:在齐鲁这边搞事不太好,可能有人会早早猜出答案,不如用在开封那边给人挖坑。
开封那地方可是聚集了大批熟读律法的大佬,坑人,就该坑那样的!专业人士也跳坑,多爽!
王雱把案件从易到难编排编排,又即兴编出一批百字刑侦谜题给方洪宣传用,准备借机搞搞普法教育,提升提升百姓的法律意识。他把稿子整理好了,找人直接给送到京城去。
……
开封这边,方洪手底下已经分出多个出版分支,有专门负责搞文会文刊的,有专门筹划医学期刊的,还有绘本、话本等等出版和营销的。其中文会文刊和医学期刊都已经固定下一批长期读者,在专业领域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尤其是医学期刊,上头每期都会针对特定疾病进行研讨,刊登出相关的治疗方法、养护方法。一开始还有人敝帚自珍,不愿意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公布出来,后来他们发现有些对头学派居然夹带私货,把自己的破理论给放出来误导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方洪有心造势之下,这本最开始就一炮而红的医学期刊如今成了权威的“擂台”,各家争论到高潮都会忘记藏私,唰唰唰地把看家本领掏出来论战。曹老头和司马琰现在负责给稿件把关,顺便科普一些安全无副作用的治疗方法,再夹带私货宣传时刻体检的重要性。
体检这事对各地的大夫都有益,是以大夫们都积极推动,大大提高了各项重大疾病的发现率,在各地豪强富户之中早已普及开——有钱有权的人家往往是最惜命的。
得知创刊人中的“玉圭居士”正是体检的最初推动者之一,不少人都对这本医学期刊很有好感,即便不通医理也当做科普读物买回家学习学习,以免家里有人生病时两眼抓瞎。
有过炒热这么多书的经验,方洪收到王雱的稿子后只看过一遍就晓得怎么运作。
这回王雱把书挂到了王安石名下。除却和苏轼通信时小小展露过自己的“才华”之外,王雱的原则一向是能躲背后就躲背后,能暗中搞事就暗中搞事,他还是棵可怜巴巴的小树苗!长太大被人拔了怎么办!还是低调点好!
何况这么坑人的书,要是有人给他寄刀片怎么办?他还是个孩子!
方洪对于挂在王安石名下也没意见,王安石好歹是编纂过《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写出过《杜甫诗选》的畅销书作者。
随着这本探案兼普法的书正式开始在各地铺货,“一起来破案吧”称为了继心理测试之后的议论新热点。玩过几个入门级的百字推理游戏之后,不少人都迅速入坑了,买上一本和小伙伴们一起开动脑筋去!
买了书的人们津津有味地看完一个个悬而未决的案子,争论来争论去,好不热闹。这书的坑人之处在于,前面那些短案子、简单的案子都能在后面翻找到答案,而后面那些真正棘手、真正引起热议的案子是没有答案的,答案页面上写着这么一句话:欲知真相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买了书的人把书翻回封皮,死死瞪着上头的作者名,有志一同地发出愤怒的咆哮:王安石,我记住你了!
还有些前两年为偶像票选“唐朝三大诗人”落败的人更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王介甫,居然又是你!
不过坑人这事是会传染的,一个人不小心掉了坑,就会坐在坑底给没掉坑的人卖安利:“坑底真舒服啊,坑里的风景多么好,小伙伴也很多,我们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你们快下来一起享受掉坑的快乐吧!”
就这样,掉坑的人越来越多,王安石的仇恨也拉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稳。
王安石知道王雱要出书,但他不知道王雱挂的是他的名儿,还准备等书开始刊行后寄一本给王安仁炫耀炫耀:你女儿出书了吗?我儿子也出书了,比你女儿出书时年纪更小!
王安石还没等到王雱的样书了,王安仁的信就写过来了,信的大意很简单:弟啊,你知道现在你让多少人咬牙切齿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出第二本公布答案?能不能提前给我透个底?你两个侄女都跳坑了!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外传的!对了,听说已经有御史要弹劾你不务正业了,你记得提前写好申辩折子,被他们盯上你会很麻烦!
王安石:?????
王安石拿着书信去找王雱算账。
王雱一脸无辜:“这不都是爹您查的案子,爹您挖的坑吗?”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王雱不知从哪抽出本样书,给王安石指指点点,有理有据地表示这坑是王安石让挖的、那坑也是王安石让挖的,哇,阴险,太阴险了!简直令人发指!
王安石:“……”
王安石抄起家伙追得王雱嚷嚷着“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我不让您揍都是孝顺您啊”满院子跑,直至吴氏吼王安石收了家伙才恢复安宁。
……
另一边,苏轼已收到王雱的回信。他是一个非常有搞事精神的人,看了王雱的信后他又热情地回了信,表示能得到作者的回应非常高兴,没想到《水浒食神》背后还有另一位神秘人。他对文字十分敏感,看完王雱对阉猪过程妙趣横生的描述后福至心灵,瞬间了解《水浒食神》中哪些部分是由王雱抄刀。
苏轼愉快地把自己的推断结果写到信里,并表示自己接下来会实践两件事:一、寻那白白软软的猪鬃做牙刷;二、买两只猪阉了寄养在佃户家观察结果。
苏轼还真是说干就干的人,猪鬃不贵,猪仔也不贵。
苏家家底殷实,苏轼派了个书童去张罗,书童回来后一脸古怪,对苏轼道:“我跑遍了全城,只有一个屠夫说他能做阉猪的活。”人家猪活得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去阉掉人家呢?书童感觉自己的蛋蛋也有点疼,有点难过,这大概就是苏轼平时所说的“兔死狐悲”吧。
这屠夫能阉猪,并不是说他以前干过这事,而是他平时杀猪多,对猪的构造了然于心,有把握在不弄死猪的情况下把它阉割干净!
苏轼听了,点头说:“那你就去把这事办了,以后你得好好跟进。”苏家平时吃得少,苏轼好奇吃过,膻味确实重,得多加些调料去煮,吃着着实不美。要是这猪真能多长肉,还能不膻,味道说不准很不错呢!
将阉猪实践交给书童去负责,苏轼就开始捣腾牙刷,这东西拿着图去外头叫人做也行,不过苏轼正是年少力壮的时刻,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精力,乐于拉着弟弟一起捣鼓捣鼓这设计得颇为好看的猪鬃牙刷。
苏轼拉着苏辙把牙刷给做出来那天,他的同窗拿着本书过来了,说是他脑筋灵活,要和他玩个破案游戏。
苏轼顿时来了兴致,抚掌笑道:“好好好,我看看!”
同窗大方地把书借给他,说是明天再过来讨论。苏轼得了新书,先看作者,是王安石!这作者他有点印象,当初“唐朝三大诗人”的投票他也是听说过的,可惜他们离京城太远,没法及时投票,只能扼腕地看着二杜登榜!私心里,苏轼觉得白居易可以入选的。
这个王安石,喜欢的是杜甫!苏轼摩拳擦掌地打开书,准备挑刺,结果看着看着很快被书中的案子吸引进去。他博闻广记,对刑律也有所钻研,时不时比对记忆中的律法来分析案情,看得津津有味。
奇异地,苏轼感觉这书的行文有些熟悉,与他看过的《杜甫诗选》有些出入。他停下来琢磨了一会儿,翻出了《水浒食神》第一册,稍一比对,他便找出了自己觉得熟悉的原因:这本新书,也有与他通信的那位“幕后作者”操刀的痕迹!
杜甫诗选通篇文风很正,即便说到一些诙谐的内容也透着一股子正经味道,看着就是三四十岁的标准文人写的。这本新书不一样,这本新书即便是说到写正经事,也给人一种轻松幽默的感觉!王安石姓王,这位背后的神秘人也姓王,难道说他们是同宗?或者说是父子俩?
不管怎么说,苏轼都很喜欢这位新朋友,于是他更认真地开始拜读起到手的新书来。
等苏轼看到那句“欲知真相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脑袋一下子炸了。他……他决定捋起袖子,写信去强烈谴责他的新朋友!下回再这样坑他,他就曝光他的马甲!
……
王雱还不知道自己的马甲被他摩拳擦掌想勾搭的人给扒了,他正游说着他爹借名字给他继续坑人,危言耸听地表示要是下册出不来了,说不定会有人直接找上门来。
王安石一开始严词拒绝,后来收到一大批来自亲朋好友的谴责信之后终于扛不住压力,和王雱一起搞事情,新案卷找不着好的,就翻旧案卷。还真别说,居然还让王安石给翻出几桩冤假错案来,顺势上报了一波渎职官员名单,要求上头把这些人撸掉。
文官团体最爱干的就是和稀泥,你永远不知道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基层官员背后藏着多大的利益网络。王安石写的折子秋天送到京城,一直没得到消息。
王安石有些怒了,一拍桌子,叫王雱把这些冤假错案写进书里,让所有人来分辨分辨。
王雱对自家老爹的学习能力十分佩服,这才接触没多久,居然就已经会用舆论和水军来解决问题了!他上回和司马琰努力回忆未来的事儿,司马琰就给他回忆起一件事儿:他家老爹变法失败,似乎就是从一张《流民图》开始的。
所谓的《流民图》,就是有人把难民流离失所的惨况画成画,大肆宣扬新法带来的惨痛后果。以前他们就琢磨过了,宋朝皇帝在抗压能力方面都有点差,这舆论一煽动起来,心志不坚定的皇帝可不就得放弃变法吗?
舆论这东西,可以说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典型代表。王雱没打算把这玩意牢牢地把控在自己手里,不过该用的时候他绝不会手软!
王雱对这些冤假错案也很不喜,这些案子要么是审判人的疏忽,要么是官匪勾连,害得一些无辜百姓得服多年苦役,甚至直接丢了性命。他果断地操刀创作起来,把案件好好加工加工,角度怎么放大冤屈怎么来,绝对能把看到这案子的人气得恨不能把那些始作俑者揪出来弄死。
方洪拿到稿件后趁着还在新书刚准备下印,直接搞了个立冬活动:往书坊门口搞个倒计时,每天抛出一个推理小故事唤醒别人对夏季跳的坑的记忆。
为了防止读者怒气槽冲到满值、王安石遭遇不测,这次的宣传语直接改成淳朴的“本书所有真相都附在书后,不必再等下册”。
新书发售这一天,不少人都是第一时间亲自过来或者遣奴仆过来买书。即便上回被坑得那么惨,新书出来他们还是想看的,这年头娱乐活动不多,能有一本集趣味与智慧于一体的书可以看,大家都很乐意掏钱买的。
别的不说,王安石当初考刑律时可是高分通过来着,看看这书还能增广见闻、提高考试通过率呢!不少学生就以这样的理由说服父母给他们买新书,同一个理由用得多,连说的人自己都信以为真,积极地用这话给别人推荐。
可这一回的书虽然没有再吊读者胃口,但是看得读者们怒火中烧,恨不得捋起袖子亲自替蒙受冤屈的可怜百姓翻案。
不少京中大佬也通过各种渠道看到了王安石这本书,有些经手过王安石那封折子的粗略扫完后心里咯噔一跳,忙去和一同经手的人连夜协商,迅速把用各种理由压着不上送的折子递了上去。上头又迅速以惊人的速度批复下来,叫人快马把批示送去京东路那边。
开玩笑,这书连官家都有可能看见,要是官家问起这些事是不是发生过、涉事官员有没有处理,他们该怎么回答?
更别说其他人的眼睛也不是瞎的,要是被台谏的人掌握了这些事,那些无风也起浪、有风更加浪的家伙还不得把他们喷死?
这本“普法教育读本”的影响不止这么简单。
各地相似案例有不少,哪怕有的人目不识丁,听别人说起时也会对号入座,发现原来自己或者自己家里人是蒙冤受难的!然后他们都在一些有良心的读书人的指导下,对着书上的“翻案流程”尝试去伸冤。
还有则是某些官员忽然意识到以前收的钱、以前罩的人不值得自己冒丢官的风险,自行把案给翻了,以求躲过有可能遭遇的一波严查。
王安石现在还不知道,他现在在很多人心中已经荣获一个新绰号:搅屎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