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是乍暖还寒的天,还淅淅沥沥地下雨,王雱懒得出门,窝在家中躲闲。冯茂这厮去博物馆当完志愿者,找过来和王雱说起自己当值时遇到的新鲜事:“阿雱我跟你说,今儿博物馆那边来了个奇怪的客人,看着看着海上商路的航线沙盘便哭了。”
志愿者们都是年轻人,很有恻隐心,冯茂尤甚,他当场上前询问对方怎么哭成那样。
许是压抑了一路,那客人就把自己的身世给冯茂说了。
那客人叫钱乙,早早没了母亲,父亲是个擅长针灸、爱寻仙问道的大夫,在他三岁那年一声不吭地离家出海远游去了。
钱乙当时年幼,没到记事年龄,他姑母把他收为养子后嫁给一个吕姓的山野大夫,他便以为自己是姑父的儿子,一心跟着姑父学医要继承姑父衣钵。
结果今年年初,姑父病重,临去前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钱乙这才知晓自己的身世,披麻戴孝为姑父下葬后便与姑母辞别,要出来寻他亲生父亲归家奉养。
途经青州时听闻齐鲁博物馆有海上舆图,钱乙不由掏了门票进商馆看那海上航线。看到墙上图文并茂地描述着海上航行之艰险、描述着历来出海航队遭遇的海难,钱乙顿时悲从心来,感觉自己的父亲也许早已葬身海底。
冯茂向来热心,听钱乙抹着泪说完这事儿自己眼眶也湿润了,当场极力邀请钱乙住到自家开的旅舍里,让钱乙先安心住着,找人的事他可以帮忙想办法。
王雱听完冯茂讲的事儿,不知该说什么好。这钱乙的父亲抛下年近三岁的儿子出去远游,硬生生把儿子变成孤儿被姑母收养,照他的想法是还找这爹做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可惜古人重孝道,知晓生父在世而不去寻会被说不孝;相反,若是去寻回生父诚心奉养,则可以落个好名声。经过长年累月的洗脑教育,钱乙会为知道生父远游在外而伤心落泪也就无可厚非了。
算起来范仲淹与钱乙也是差不多,都是在晓事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范仲淹少年时独居寺中埋头苦读,为的就是考上功名从继父家接母亲出来奉养。
王雱问冯茂:“那你想了什么法子帮人家找爹?”
冯茂眼睛亮晶晶,目光灼灼地看着王雱:“我想到的法子就是来找你啊!你的主意最多了,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吧,不用你做什么,你出主意,我去办!”
王雱:“……”
王雱横看竖看,发现在冯茂脸上只能看到“厚颜无耻”四个字,一点不好意思的迹象都没有!敢情这家伙压根没去想怎么帮人找爹,竟就大包大揽地把事情揽上身!
自己交的朋友,捏着鼻子认了吧。王雱已因为下个不停的绵绵细雨在家里躲了许多天,感觉有点闷,索性取了伞和冯茂一起出门去会会那钱乙。
好歹是司马琰的同行,认识认识也好,人品不错就帮忙出出主意找找人。
钱乙正坐在房里看医书,他自幼跟着姑父学医,姑父病重后更是开始替姑父接诊治病,理论扎实,实践经验也有一点,但青州这边的博物馆里头有相当齐全的医书,今日钱乙在文馆连抄了几本带出来,如今正借着余晖认真研读。
见冯茂领着个生面孔过来,钱乙忙搁下抄写稿起身相迎。两边一认识,冯茂又在钱乙面前大肆吹捧了王雱一把,什么八岁就力压州学群雄占据榜首、什么消息灵通人品一流,吹得向来自诩脸皮其厚的王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冯茂这么一吹还是很有效果的,钱乙听完后便对年纪比自己小十岁的王雱另眼相看。这年头,读书人永远受人尊重,王雱这样小的年纪就能让年长他好几岁的冯茂心悦诚服,将来的成就显然不会低!
钱乙知晓冯茂和王雱真心相帮,便把姑父告诉他的事合盘托出:他爹叫钱颢,在他三岁的时候离家,具体是哪年哪月、沿着什么方向走,当时他爹提过他是想出海寻仙去。
王雱听后爽快说道:“若是真出过海,我先让人帮你在各个港口问问,免得你多走冤枉路。这段时间你不妨先在青州住下等消息,看医书也好,找名医学点新东西也好,都成。我与方氏书坊的人相熟,这些年也帮我一好友收集过不少医书,你若有什么感兴趣的我可以给你找。”
一个年纪轻轻的专业人才,若是能留下来自然最好!
医学这一块王雱虽然时不时插手一把,让城中大夫们开个研讨会、搞个宣讲活动啥的,但终归没有自己的专业人才,很多事情不好展开。
这钱乙看着是个踏实人,学医也认真,若是能把他忽悠过来好好培养,肯定也能像范纯礼一样扛起一片天。
钱乙并不知道王雱已经盘算着把他变成未来劳动力,听王雱说可以帮他到各个港口打听,顿时感激不尽。
说是要找生父,但天下那么大,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花多少年才能找到,姑母身体不算好,表妹又还年幼,钱乙也不能离开太久,时不时得归来照看姑母与表妹。
他已经做好边云游行医边寻个十年八年的准备。
若王雱真能替他找着生父的下落,那他可以尽快接回生父,不必来回奔波了!
钱乙写了封信将自己在青州暂住的事情告知姑母,安心在青州钻研起医术来。
入春之后气候反复,容易发生疫情,王雱麻溜地找上钱乙和他说起春季防疫事宜。
王雱还给钱乙提示,某县里有个神医,去年青州爆发眼疾就是靠这位神医妙手回春给解决的,暗示钱乙可以去拜访拜访,学上几手。
钱乙也不知听懂王雱的暗示没,反正是对王雱所说的防疫工作非常看重。虽然他头一次接触这些工作,但也知道预防的重要性,当下便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积极参与,拿着王雱给的资料埋头研读去了。
王雱非常欣慰,和沈括感慨:“你看看人家,多积极,多上进。”潜台词是“你看看你,越来越懒了,让你帮点小忙总推三阻四”。
沈括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面前的一堆稿件,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王雱。王雱一琢磨,沈括好像也还算勤快,自己还是不要挑刺了,麻溜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青州这边的眼疾,入春之后便容易复发,钱乙下乡宣讲时敏锐地发现了疑似病例,当即按照王雱留的提示去拜访神医。这神医似乎特别爱让人帮忙汲水,上回王安石找过来他让王安石汲水好几天,这回钱乙过来他也让钱乙哼哧哼哧地拉井绳汲水。
钱乙年轻,身体好,天天拉井绳也不喊累,任劳任怨地干了好几天,神医终于开始给他解说如何治疗这眼疾。这口古井的水和别处不一样,喝着甘甜宜人,天然含有某些药用物质,可以用来做治疗眼疾的药引,外敷内用它都是关键引子。
钱乙认认真真地拿着小本本记录神医给他解说的治疗方法,本子和炭笔都是王雱给他的,非常好用,方便他及时写医案、记录突发状况。
钱乙这边忙得连轴转,王雱那边则舒舒坦坦地给司马琰写信。他把挖掘到新专业人才的消息写在信里告诉司马琰,还强调这专业人才和她是同行,叫钱乙,可能干了,还很踏实,将来肯定会发光发热。
信走到开封时,开封也在开展春季防疫工作,开封有汴河横穿全城,外头多水环绕,春涨时还得防洪防涝,城中差役都忙碌得很。
司马琰得了信,一看,钱乙。这不是宋朝那专治小儿科的名医吗?一直到后世,钱乙的很多理论和实践经验都影响着被称为“哑科”的小儿科!
给大人看病时可以问诊,了解病人吃过什么、有何感受、哪儿不舒服等等,小儿科却不行,小孩说不出来,更说不准,医生很难判定。再来就就是给小孩看病容易出意外,大人能忍痛忍苦,小孩不能!
所以愿意专治小儿科的,都是很有能耐、很有耐心的牛人!
钱乙有一味药很有名,叫六味地黄丸,是由张仲景的八味丸按照小儿情况化裁而成,用来治疗小儿发育迟缓——后世被用来“滋阴补肾”,但是真正用起来的时候其实还是应该对症才行,不该滥用。
也就是说,王雱这随手一捞,又捞着个医学界大佬。
司马琰不知该感叹王雱的运气,还是该夸王雱这博物馆弄得好。有这么个极具噱头的地标式建筑在,王雱根本不必费心去找什么齐鲁名人,安坐青州就能见到大佬——毕竟自古以来,群众都热衷于到著名景点打卡,大佬也逃不出这个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