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烟云中的圆月,静峙的开封城……涌动的江湖人。
在盘坳村盘踞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所以没过两天,等所有人陆陆续续都到齐时,营救便顺理成章的开始了。
雨歇莫名其妙在青山那儿吃了瘪,她自觉不能给风声拖后腿,主动交代了自己被扭脱臼,关节正松动的事,谁知风声不动声色,利落的让她留下盯青山,丝毫没有什么心疼或愤怒的表现。临走时雨歇看他的眼神,连鹤唳都要流两滴鳄鱼眼泪了。
青山和左颜是绝对不会参加这种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史实的活动的,鹤唳打定主意什么都不做,被风声半拖半哄的带了去,美其名曰看热闹。
可其实这样的行动,又哪里热闹的了,这一窝蜂的大半夜出门,终极目标不就是“偷=人”吗。
在森严的城防戒备下,近百人中,有这个把握悄无声息翻进城内的江湖人并不多,挑挑拣拣也就筛选出五个,趁着夜色各显神通,或是吊索或是铁爪银钩,硬生生自城墙翻了过去。
一入城墙深似海,外面的人都望眼欲穿。
没一会儿,等候的人群中,一个全身罩在墨绿纱巾中的女子排众而出,盈盈笑道:“应是可以了。”
周围人看到她,知情的不动声色,不知情的纷纷猜测,大多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
“莫不是绿眉?”
“她竟然来了!”
“方才可有沾她身?”
“小心点小心点。”
绿眉全身都裹着绿绸,只露出一双月光流转的长眼,弧度美好的长眉浑然天成,据说是在日光下乌黑的眉毛被周身的衣服映得泛绿,顾才得了这个江湖称号。
她浑然不在乎周围人忌讳的态度,抬手看了看,她手腕上赫然盘着一条小蛇,在月色下鳞片也是漆黑泛绿,两只黄色的眼珠很是渗人,它朝绿眉吐了吐信子,优雅的盘入她的手臂,再出现时,已经顺着她的脖子,蜿蜒到她的额头。
她周围顿时成了真空地带。
“待我家墨儿闻见血腥,那守城的金狗必死了五人以上,这时候若里面的英雄开得城门,进去就万无一失了。”绿眉逗弄着自家小蛇,声音轻浅。
“有劳绿眉姑娘。”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已经被风声接手,在场他在江湖中资历虽然最浅,但是却只有他和雨歇是有官方背景,他很客气的道了谢,顺便毫不客气的继续指挥,“姑娘可否尽全力驱动蛊虫,尽可能多的骚扰到敌方……若是能直接造成伤害甚至迫得他们停下就再好不过了。”
“尽全力自然是可以的。”绿眉道,“那么答应我的事……”
“自然决不食言。”
绿眉笑了一声,她挠了挠自己头上的小蛇,从腰间的小主篮里拿出一些药草和香料,又是烟熏又是磨粉的筹备起来。
小蛇在她沾了药物的手上欢快的游动,她的眼神柔和的像看自家孩子,情景很是让人毛骨悚然。
鹤唳一直在一旁看着,见状心里直痒痒,她刚获得自由那段时间什么都新鲜,也养过蟾蜍蜘蛛小蛇,最后都不了了之,此时看绿眉耍蛇耍得那么棒,眼睛都亮了,巴巴的看着。绿眉察觉到了,朝她眨眼一笑,配合着那妖冶的吐着信子的蛇,差点把鹤唳电晕过去。
又是个女神啊!
要是雨歇在场,估计又要白眼翻上天了。
“诶你答应了她什么呀?”鹤唳很想知道新晋女神还有什么所求的。
“她男朋友也关在里面。”风声自然的摸摸她的脸。
“然后呢?”
“救出来后,把人交给她……偷偷的。”
“偷偷的?”
“是啊,她要把她男朋友偷偷带走,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
“为什么?”
“他要和一个世家小姐成亲。”低柔的声音传到耳边,绿眉竟然亲自介绍起来,“当初说得好好的,随我回去见我阿爹阿娘,结果人家人都没来,一封信就把他骗回去了,说对不起人家要回去娶人家,你说,这怎么可以呀,他这样,就对得起我了?”
“这么说,从时间线上讲,你才是第三者啊。”鹤唳很认真的分析。
“……”
“但是,这个男人真坏啊,那边不了结干净,还来你这骗感情,应该抓回来阉掉!”
“那可不成。”绿眉从方才的诧异中回过神,轻笑,“阉了,姐姐我可怎么享受呀,毕竟他**,还是挺扛用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鹤唳报以狂笑,她蛇一样缠上了绿眉的手臂,很是亲近,“虽然说我比你大,但我真要喊你声姐姐啦哈哈哈哈!”
绿眉方才还有些幽怨的眸子此时也露出一抹笑来,下意识的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发现这个“妹妹”果真比自己高不少,便望向风声,眼神示意了一下鹤唳。
风声笑着点点头。
谁知绿眉却没什么祝福的意思,而是垂眸摇了摇头,探手从额头上把蛇抓下来看了看,道:“可以了。”
一声令下,近百个侠客顺着城外的高草往前急奔,沿途躲过城外的巡逻兵,躲不过的就地解决,等到了南门时,门正好打开,里面守城的士兵躺了一地。
“大概一炷香功夫会再过来一队,如果有三队没有回音,那肯定就要被发现了。”已经在里面的黑衣侠客一边带人往开封府跑,一边道。
“绿眉的药粉布置了吗?”风声问。
“都洒了,街口,角落……”黑衣侠客有些犹豫,“敢问,那究竟是作何用?”
他话音刚落,只听后面一阵骚动,回头一看,随着侠客们进来的,不仅有人,还有大片的、成群结队的蛇虫,它们似乎是自郊外而来,可能跟随了侠客们一路,此时一窝蜂进了城,直奔那些他们事先洒了药粉的地方。
门边绿眉仿佛是检阅部队的将军一般亭亭的站着,手举着一个熏炉,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弥漫进空气中。
成百上千的蛇虫一起蠕动,那场面任谁都头皮发麻,所有人下意识的踮起脚,僵硬着脸看着脚下群蛇悉悉索索旁若无人的过去,在前方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横冲直撞,光视觉效果就抵得过千军万马。
“别招它们哦。”绿眉笑吟吟的,她声音有些虚弱,但不减兴奋,“这些大多数都是有毒的,没毒的可受不了我药粉的吸引。”
于是所有人恨不得当场飞起来,连往前奔跑的兴致都没了,纷纷礼貌的等众地行神“过马路”。
转眼地上又一片干净,只是隐约能看到远处街口一坨坨横着的生物在药粉所在的地方欢快的蠕动。所有人心有余悸的继续前行,一路飞檐走壁攀墙上梁,躲过众多巡逻队,直接自后院进了开封府府衙。
先头部队刚进后院就沉默了,地牢门口小小的一方天地,竟然站满看金兵。
持戟挎刀,严阵以待。
“有人泄露消息了?”还在外面当人梯的人得知情况,惊讶道。
“不,是有人打草惊蛇了。”风声说着,看了一眼鹤唳,“多亏你那个相公呢。”
“你不是要炸死他吗,怎么还没炸死啊。”鹤唳反唇相讥。
“你是在催我?这么绝情?”
“你非得两条腿都断过才知道什么是真·绝情吧!”
“你今天胆子很大。”风声忽然道,“是想好怎么摆脱我了?”
“冤枉啊,哪里舍得啊!”鹤唳嘻嘻笑,过来抱他手臂,“再说,就算我真要做什么,你也舍不得把我怎么样的啦。”
“说的也对,毕竟我说了那么多年敢抛弃我就打断你的腿锁起来,最后不也什么都没做吗。”
两人挂着一样的笑容对视一眼,又都转开了脸。
鹤唳望着下方的金兵眼神专注却冷漠,风声到底没撑住,还是回头看她,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难过。
“弟兄们,上了,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他一边看着鹤唳,一边开始下令,“这点金兵,还是不在话下的。”
“是啊!”叶斯一直跟在后面,长刀一挥,看看后面,“刀阵!”
“好!”叶家武馆是本次行动的主力,大师兄之死显然对他们刺激不小,现在终于到了出手的这一步,一个个激动的眼睛通红,当下一排结阵跳入院子,由一个高壮的汉子带队,排成一个三角阵型,直接杀入了人群。
在他们身后,长短兵器各出奇招,第一波袭击所有人都卯足了劲,转眼就带走院中第一波人头,可金兵本就严阵以待,反应极快,被袭击后只是乱了一下,转头就开始了反击,拔出弯刀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砍削。
出乎侠士们的意料,金兵竟然直接扛住了他们的攻击,甚至相互配合着直接砍倒了好几个人!
相比己方的激动充血,敌方简直平静的像是演练了许多遍,他们冷静到近乎残酷,甚至眼神中还有点嘲讽,他们的弯刀配合着盾,并没有一味的迎击来敌,而是在人群中一个喝令声下且战且退,转眼就往衙门前院退了不少,牢门就在侠客们身后,他们本意并没有杀光金兵的意思,自然不会特意追上去,反而更想抓紧时间把自己人救出来,可这时候,带点脑子的都知道事情不对了,各个都有些愣神。
也有自家兄弟被砍倒悲痛难抑的,这时候双方的实战经验差距完全体现了出来,金兵每一刀都往致命处,可侠客们大概点到为止习惯了,竟然没对金兵产生多少伤害,只能看着躺在地上抽搐挣扎的同胞咬牙切齿。
“撤!”风声当即下了决定,敌方肯定还有后招,再多留一会儿都是傻。
“可我们都到这了!”果然有人不赞同。
此时,外面忽然响起幽幽的笛声,声音轻缓却刺耳,激荡着众人的耳膜。
绿眉发信号了,被她引到各个路口的“宝贝们”受到了攻击,这意味着金兵的援军到了。
这么快,定然是埋伏在不远处!
已经无暇去思考有没有内应了,能完好的出去已经是奢望,风声冷眼往后一看,发现已经有人急不可耐的冲进地牢。
他们不见得是不知道现下什么情况,但定然是不甘心就此离开,想抓紧分秒去救自己人,可此时,却是连分秒都没有了。
“弓箭手!”耳边,鹤唳的提醒也响了起来,“啊,被坑了诶!”
她话音刚落,一排弓箭手出现在门口,在之前那些刀盾兵的护卫后面张弓搭箭,对着院子里的一群瓮中之鳖。
绿眉的笛声也越来越急,在高亢之时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此时已经有动作快的侠士背着几个人跑了出来,见此情景也纷纷呆滞,表情一派空茫,六神无主。
“说了让你们走!还一定要回去救人!这下好了吧!开心了吧!”叶斯虽然少年热血,但也很看得清情势,当时也是第一个响应风声撤退命令的,奈何周围的兄弟却坚持要救人,就迟疑那么一下的功夫,就被困在了这儿,忍不住怒声抱怨。
“别说了。”风声道,“就算当时离开,恐怕也是出不去的……这个局早就设好了,甚至不需要内奸。”
他说得没错,此时高大的男人从对面自金兵中走出,他高大壮硕,面目凶悍,典型的金国人长相,看着就满是金属杀伐之气,却一身便衣,双手背在身后,仿佛闲庭信步。
“在下,恭候多时了。”他用不是很标准的汉话道,“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兀术。”风声整个人绷紧了。
兀术!金国战神!
这个全名完颜宗弼的金国皇子,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神话,他骁勇善战,几乎百战百胜,甚至于被称为宋朝名将的试金石。
没和兀术正面刚过的将领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名将。
这样一个在战术上一个打宋朝十个,在战略上只有岳飞等寥寥名将能抗衡……几乎一己之力把宋朝逼成南宋的男人。
他亲自出马对付一群只有“匹夫之勇”的“乌合之众”,实在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恐怕岳飞本人在此也无济于事。
“快走。”风声忽然压低声音,“你那位相公就在外面吧,让他接你,快走!”
鹤唳挑眉看看他,她的链子已经正对着屋檐,一旦攀上去,如果就她一人,逃出生天并不困难。
可她忽然不想走了,只因风声下一句话。
“放过雨歇,我们就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