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左寅——一个高级别国家公务员的独女,左颜的形象,实在是有些太神经了。
她是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来的,只在外头套了一件藏青色的夹克,脚上还是一双廉价澡堂随处可见的蓝色塑料拖鞋。
纵使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短发及颈,相貌清秀,眉目舒朗,可还是让鹤唳有种违和感。
她挤进门,靠着门舒口气的工夫,鹤唳第一个问题已经到了:“你神经病啊?”
左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扯出一抹笑摇头:“不,不是不是。”
“可你明明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啊。”鹤唳指着她脖子上挂的牌子,这是城郊一座疗养院的病号牌,她刚出道经济还拮据的时候曾经去配过药,”你什么病啊?“
“对外的说法是……”左颜还企图占据主动,一只咸猪手已经果断袭胸撩起她的胸牌,鹤唳看了一眼,念出来:“应激性妄想症和轻微狂躁?你?”
“不是啦……”左寅连忙摆手,却被热泪盈眶的鹤唳一把抓住拉到胸前,连声问着:“病友啊!你吃什么药的,我前阵子已经觉得简单的□□帮不了我了,就连速可眠我得吃一把才有用,最近是疲劳啦我才能睡着,否则走大街上我恨不得带一桶药出去,你瞧这是我刚申领的药品单,有没有特别推荐的?”
左颜哭笑不得:“我真的不是神经病,哦不精神病,我只是在那住。”
“好吧我明白了。”鹤唳放开她的手,一脸慈爱,“没错,你真的没有病,做自己就好。”
“喂我说真的,对我来说只是住在小黑屋而已!”左颜受不了,盯着鹤唳一字一顿,“小‘黑’屋!”
鹤唳闭上嘴后退一步,就着夜色抱胸上下扫视左颜,啧了一声:“所以,你来找我玩儿吗?”
回到正事,被鹤唳弄的哭笑不得的左颜立刻严肃起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岳飞是谁?”
“谁?”
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反问,却让左颜瞬间变脸,双手抓住鹤唳的肩膀狂摇:“岳飞啊!你读没读过书啊!那个岳飞啊!“
“哦哦哦哦!”鹤唳垂着双手被摇得很爽,随口道,“抗金名将是不啦!你突然问这么个人我当然不会反应过来咯,我又不学历史。”
摇晃骤然停了,左颜眼眶通红:“终于!果然!”
“什么?”
“终于有个记得岳飞是抗金名将的人了!”
“……”这句话很怪,鹤唳都不知道从哪吐槽,她又有了面对左寅时的诡异感,“所以?”
“你等会,让我整理一下,”左颜抬手制止状,在一旁双眼发直的念叨了一会儿,“没错,是抗金名将,没错,莫须有,恩!”
鹤唳歪头看着她,觉得这个场景很好笑。
一个穿得很后现代的二十一世纪外姓少女在那儿拼命念叨岳飞是抗金名将,好像一会儿不念叨岳飞就不是了似的。
等等,她忽然一顿,岳飞到底是不是?
再次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左颜才回头和鹤唳继续方才的对话:“鹤唳,既然你知道岳飞是抗金名将,那么至少证明,我们还是一波的。”
“?”
“如果你现在百度岳飞,你会看到,有关他的介绍完全变了,从十二道金牌逼迫他班师之后,原本因为他没有把柄,才以莫须有的罪名在狱中被杀害。而现在,莫须有三个字消失了,他竟然真的被盖上了谋反的戳!与所谓的同党一起被王师剿灭!从此北宋再无抗金名将岳飞!再无精忠报国这个故事!”左颜一口气总结,神情紧绷,“岳飞!我们的岳飞!消失了!”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左颜激动的喘息。
许久,鹤唳缓缓惊叹:“……你牛逼啊,上下五千年,你没事就盯着岳飞看?”
左颜气急:“你关注一下重点好吗?!岳飞的事迹变了!无声无息的!变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无声无息,那你怎么知道有不同的,你天外飞仙啊?”
“这就是我现在穿这一身的原因,那个医院自闭症病人的区域里设置了小黑屋。”左颜揉了揉额头,“自从项目最开始,小黑屋计划就作为并行项目启动了,是我父亲安排的备用项目,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和别人走上两条历史道路,牺牲特别大,根本不敢公开招募。”她似乎并不耐烦解释这个,“我就去了,原理很简单,一个小黑屋,和一个时空门,我们把装有所有原始历史资料的文档存放在一个时空门中,由我守门,每次你们任务回来,就要通过我来判断你们究竟有没有完成。”
鹤唳闷不做声。
“我知道你没听懂,我其实也解释不清楚,但情况就是这样。”左颜也很苦恼,“我是文科生啊,你不能逼我研究这玩意儿。”
“我只是在想,如果历史真的改变了。后世就算再怎么挣扎,又会有什么感觉呢,毕竟无论发生什么,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呀。”鹤唳淡然道,“我总觉得自己早就是历史人物了,只不过强行跑龙套而已。”
“不一样的,”左颜道,“有一件事,因为不想给你压力,所以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你的。”
“?”
“在你们去战国后不久,有那么一瞬间,很多人脑中觉得自己是另一个身份。”
鹤唳睁大眼。
“小黑屋并不能隔绝所有影响,我察觉到了异样,按程序拿着资料去见我爸,我爸看见我,张口叫阿囡……南方自古就有这种叫法,我们老家确实在南方,但以前打我出生起他就没这么喊过……”说起那时候,左颜显然心有余悸,“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相当恐怖,所有人都觉得不对,但都说不出哪里不对,像被附身了一样,甚至有人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他们开始认为自己有别的本职工作……那时候,杭朝义的信来了。”
“……”鹤唳终于没法假装无所谓了,秦朝那一趟她也是刻骨铭心,以至于挺直了腰背听着。
“这就像是中毒,缓慢的被改变着,不做点什么,所有人,本来的人,都会被毒死。”左颜紧紧盯着鹤唳,“所以当束手无策的他们,迎面撞见来找肖腾的凡凡时……他们别无选择。”
“鹤唳,我们又中毒了。”
“……”
“你也感觉到不对了吧,我爸又变了。“
“……噗!”
“别笑!虽然我知道很好笑!”左寅横眉竖目。“很多人都变了,越来越冷漠、自私,以前是有国才有家,现在却都只顾小家不顾大家……”
“老师我上了很多年思想政治课,回回考试都很艰难,你就不要再来折磨我了好吗?”鹤唳举手。
“我察觉到异样的时候,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原委,因为岳飞不管怎么死的,最终他还是死了,他并没有因此多打一场仗。历史的轨迹暂时还没很大的偏差,直到你们回来前几天,我觉得越来越不对,却毫无头绪……我打开我的音乐播放器……发现少了一首歌……置顶的歌……我爸最喜欢的歌……”
“……”鹤唳根本不想猜一个中年老男人最喜欢什么歌。
左颜也没想让她猜,她只是本能的停顿一下,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精,忠,报国!”
“……噗!”
“很好笑吗!”左寅要怒了,“咱们民族的没有固有的宗教文化,因为家国天下才是信仰,有没有精忠报国这四个字差别很大好吗!”
“好我不笑了你继续。”
“反正我发现问题了……我去搜岳飞,发现岳母刺字的故事也没了,他成了宋史上一个褒贬不一的普通将领,夸赞他的人说他领兵有道,骂他的人说他刚愎自用……虽然说被逼谋反的事实受到普遍赞同,可是他给人带来的影响也仅此而已了。”
“真相大白。”左颜摊开手,“没有精忠报国,没有莫须有,没有抗金名将岳飞,连岳庙都成了岳坟……民族三观成了这操蛋的样子,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不管思维上问题有多大,人们行为上的惯性还在,社会还能保持平稳,可再拖延一会儿,可能会出现更可怕的事,真正无法挽回的那种。”她盯着鹤唳,“可能你很快就要觉得自己是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了。”
可我本来就是啊,鹤唳的眼神如此坦率,在左颜炸毛前摊手道:“所以说……”
“现在,马上,我们去北宋!”
“啊,不行呢。”鹤唳打呵欠,“虽然你是我老板的女儿,但毕竟不是我老板啊,我有可靠消息,下一个目标是在元末明初。”
“元末明初还没问题。”左颜笃定,直接掏出一张授权书,“我有越级授权的权利,你随便查,当务之急是和我去宋朝,原本我们就在准备宋朝的专员。”
“那宋朝的专员呢?”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程序猿,下午他应该来见你的,什么都没和你说吗?哦,为了维持理智他从我这儿拷了份宋史一直在kindle上看着的。”
“……”
“所以这次我跟你去!必须要快,再呆久一点,你也要不知道岳飞是谁了!”左颜摘下自己胸前的牌子,“我已经都联系好了,装备,信标调试……只欠东风。”
鹤唳真的认真看了一遍授权书,果然左颜因为是小黑屋计划的直接负责人,拥有对行动人员的优先指挥权。
她很是愁苦,摸着肚子:“早知道就不把这顿饺子吐了。”
“放心,宋朝有饺子了!”
“宋朝有芥末吗?!”
“……鹤唳,这次,可能,你可以上战场,正儿八经的,古代,冷兵器战场。”左颜心里琢磨着几次任务来专业人员对鹤唳的性格分析,试探道。
鹤唳二话不说跳起来:“走走走!”
“等会,要叫上青山。”
“什么?”鹤唳又跳了一次,“干他什么事!不不不不不!你不知道他在多束手束脚!”
左颜沉默了一会儿,道:“鹤唳,你还没明白吗?”
“什么啊!要明白什么啊!”
“现在在这个时空发生的事情很可怕,是吧?”
“没觉得!”
“但我们即将做的事情可能更可怕……对我们来说,最可怕。”
“什么?”
“我们一直有一个没有答案的论题,就是如果有人穿越过去,企图拯救死于非命的民族英雄,那我们该怎么做……”
鹤唳眼皮一跳。
“是顺从我们的内心为了正义而背叛历史,还是与迫害民族英雄的罪人们为伍。”
“……”
“史料隐约有提及,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后的岳飞被关在大理寺,他的下属前去劫狱,最终事败被剿灭,连带被救的岳飞也被扣死了谋反之名。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之前不曾存在的,去劫狱的人,是谁?”
“……”
“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资料证明你的那些同门是为了当反派而穿越的,所以他们去救岳飞的可能性,非常大……鹤唳,你也是听着岳飞的故事长大的,真到这一天,你下的了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青山根本不知道岳飞是谁,如果真的要对去救岳飞的人下手,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是吗?”
“……”
“哼。”鹤唳笑了一声,“任务还没开始,你就比我还脏了。”
“……鹤唳。”左颜艰涩的开口,“请继续帮我铁石心肠……我们需要青山,这次任务,不能有丝毫差错,岳飞,必须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