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甄十一岁那年,长公主给威平侯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母子皆平安。
威平侯正在赶回家的路上。
他不久前才在平定边疆战乱时受伤,一只手被毒箭射中,因为处理不及时,毒素延伸到手掌,经常导致手突然无力,握不住东西,更不用说那些重刀。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没伤及性命,也算幸事。威平侯在边疆暂时没什么事,算日子长公主也快生了,便准备先回京一次。
华甄前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像弟弟这样的存在,对她来说着实有点新奇。
她差人去东宫说一声自己要在家照顾母亲半个月,结果因为长公主心情不大好,她怕出事,保险起见,一个多月都没过去。
两个小孩小小的,刚出生时都是皱巴巴,过了好些日子才慢慢长开,他们比华甄小时候要康健,身子长得快,也没什么大病。
但他们同样十分爱睡觉,时不时都在打哈欠,两只小腿蹬人,华甄还给小弟弟换过尿布。
侯府一次迎来两位小少爷,喜庆至极,华甄出生前皇帝赐了枚银手镯,这次他也让人送了两枚金坠子,长公主养身子没出门,是华甄替长公主接的。
不少人都在传威平侯的事是内鬼所害,大家都在猜谁有可能,猜来猜去,却发现谁都有可能,譬如郑家,又如张家。
长公主很担心威平侯,她还在坐月子,整天都忍不住唉声叹气的,谁也劝不住,她连两个小的都不太关注。华甄哄着她说威平侯不可能有事,她也只是握着华甄的手,说自己实在不放心。
要不是威平侯中途来过一封让长公主安心的信,华甄都有些怕前世的事会再重演。
威平侯回京时长公主哭得稀里哗啦,他脸上多了一道骇人刀疤,俊美的样貌都变得有些狰狞,威平侯却没什么异样的想法,他无奈下马,伸手给长公主展示了一下,表明自己虽然受伤,但也不是大问题。
华甄还被他抱了下,他欣慰说句重了,是大姑娘了,让华甄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从边疆带了一堆好东西,回到院子就给她们分,什么野兽皮,老虎牙,华甄看得目瞪口呆,都觉得他是打猎去了。
府中下人都知他们好不容易一家团聚,识相地退下去,留他们一家人在屋中。
威平侯人高马大,两手抱起两个小儿子,要亲几下时,两个还不到满月的小孩却被他的凶狠样给吓哭了,他抱怨道:“小男孩怎么这般胆小,甄儿从前就没怕过爹,一点都不可爱,甄儿快过来抱爹一下。”
长公主和华甄都被他逗乐了,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华甄记得小时候的事,她那时候其实不亲近威平侯,但威平侯总不记那些事,他就觉得女儿听话喜欢爹。
他回来了,长公主心情也畅快了些,道:“看你这浑身臭烘烘的,还好意思让甄儿抱?我都得离你远点。”
“不就是洗个澡的事?待会就去,”威平侯乐呵呵,“这两个胆小弟弟,都没有姐姐胆子大,以后得带去军营好好调|教。说来你们最近怎么样了?信里消息说不全,我都想死你们了。”
长公主笑着回道:“家中还好,没什么事,倒是太子那边,总让甄儿过去,我寻思没过几年甄儿就到年纪,不如先定下一个假亲事骗过陛下,等太子成亲后再给退了。”
威平侯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太子那小子是颗好苗子,但性子也实在顽劣,我才不想甄儿嫁过去,以后必须得挑个听甄儿话的,挑个入赘的也好,侯府也不是养不起。”
华甄插句话道:“我不想嫁人,也不要入赘的,我要永远陪着爹娘。”
威平侯乐道:“甄儿就是像我,不嫁就不嫁,到时爹给你挑个百八十个长得好的,看上谁点出来就行。”
长公主靠在床上,都有些无奈了,她道:“你别乱出主意,要是以后有人在背后议论甄儿行事怎么办?我可不想见人就发作一次,到时你要是解决不了,就等着去跪祠堂。”
华甄笑出来,她是没嫁人的心思,只想好好陪威平侯和长公主,而且以她对李煦的了解,他别说是成亲,就算能看得上女人都算是神奇。
如果以他何时成婚为标准来定她的婚事,那侯府给她定下的婚,大概这辈子都不会退了,只会白白耽误别人。
威平侯虽说是受了伤,但他自个倒是心态好好的,除去养病的各种麻烦,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像个没事人一样,陪长公主坐月子时,连长公主都忍不住说他一句心大。
而华甄在得了些空后,才又去了东宫。
李煦这些年就没把她当正常女孩看过,华甄觉得自己就像个不用做事的小跟班,他做什么都得带上她。他是一如既往的自我,还不许她和别人来往接触。
华甄到东宫时,里面见到她的人都恭敬了许多,华甄以为是威平侯回京让别人忌惮了,所以他们态度恭维,但她看他们松一口气的样子,又隐约察觉到了不简单。
她悬着心,果然在李煦那得到一顿狠狠的训斥。他发了顿火,说她说话不算话的,以后绝对不会再相信她。
华甄心想她早早就派人来通知过几回自己来不了,长公主心中有事,她又不可能不管,来东宫只是小事,孰轻孰重总得掂量下。
李煦见她垂眸不说话,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心上,直接冷脸甩袖走了,理都没理她。
华甄不懂他的臭脾气,她家中才添了两个小弟弟,在家久一些算什么?他怎么能气成这样?她都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来东宫。
她想不通,便把事情归到他的性子古怪。
李煦发脾气,威平侯那边也不想华甄和东宫走得太近,到时间就亲自来接她,结果李煦又莫名不喜她走得快,脾气更冷硬了。
东宫这些人都知道李煦最近又在生华甄气,但也没几个想劝的。
华甄性子好,没几个人见过她生气的样子,李煦的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天两个人就又和好了。
掺和进去劝他们的,反倒会被李煦认为居心不良。
侯府有了两位小公子,威平侯又在京城,给侯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在东宫的人也得到了华甄发的喜糖,李煦没要,当着她的面丢在地上,还踩了一脚,冷着脸几天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华甄面上没什么表示,她一直是李煦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得罪他。但她心中还是觉他欠收拾,现在威平侯回京了,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走,她背后有倚仗,直接跟他打一架皇帝恐怕都会偏向她。
不过华甄有自知之明,她要是敢和李煦打,压在地上被揍的人一定是她。
李煦独断自我,似乎只认为她是属于他的一个物件,华甄不想理小孩的奇怪想法,这次也就没怎么主动去哄他。
小孩的心思一天一个样,华甄有时觉得自己猜到了,又有时会觉他想什么都猜不到。
两人关系逐渐好起来的转机,还是在一个雷雨天。
那天早上,天很阴沉,可以说黑漆漆一片,华甄知道有雨,但也没想太多。这两天李煦总在想方设法找她茬,害她被宋太傅罚了,今天要去背文章。
威平侯和华甄商量:“我是真有些瞧不下太子这性子,甄儿,你找个空约他出来,爹去给你好好修理他。”
华甄当然没答应,李煦身边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惹出麻烦来不是好事,她可不想钟家被人抓到把柄。
她没想到的是威平侯把她送到东宫后不久,风就开始刮起来,天下起了一阵豆大的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地上积水,学堂都点起了灯。
宋太傅也不想难为人,让大家都先下去休息,等天放晴后再回学堂。
华甄趴在窗户上看雨,嬷嬷给她送来一碗暖身子的银耳莲子羹,看她在出神的想事情,不免多问一句怎么了。
她回过神,回头问:“这雨是不是要下很久?”
嬷嬷摸她的头道:“应该会下一阵,这种天气就是多雨,小郡主去喝羹汤暖暖身,雨要是飘进来打湿身子,染病就不好了,听说侯府还有两位小公子,到时候小郡主就不能陪着弟弟了。”
屋里点着灯,华甄心想也是,她身子比小婴儿好,但这两年也是各种大病小病,连李煦都爱说她没用的病秧子,她还不想真给自己闹出毛病,便把窗给关了起来,
哪知雨越下越大,到傍晚时也才停过短暂的几次,地上积了厚厚的雨水,加上天色阴沉有些看不清路,踩下去可能就是个水坑,风也越来越大,直接就把他们困在了东宫。
华甄家到东宫要路过条河,河易涨水封桥,她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但她觉得今天应该回不去了,只好先派人去桥边等候,让人看到钟家马车就给劝回去,她和其他伴读留在东宫住一宿。
中途人回来了一趟,跟她说威平侯早早就打算来东宫接人,但路上遇见了刺客,现在在府中养伤。
华甄惊得站起来,那侍卫连忙跟她说没出什么大事,只是磕到了手臂的伤处,要赶紧治,她松口气,又突然有些奇怪为什么京城会有人敢刺杀威平侯。
侍卫道一句:“侯爷让您别急,不是大事,等雨小些后他就过来接您。”
华甄抿唇,点了点头。
她跟在太子身边很久,旁人只敢和她私下往来,那几个男孩倒是关系好,围成一堆在一间屋子里讲鬼故事,她是女孩,不可能加入进去,只能早早爬上床,等威平侯来接。
京城都能出现刺客,这内鬼的猜测大抵就证实了,她有些睡不着,在想谁会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威平侯下手。
一道闪电的亮光一闪而过,外面出现轰隆的巨响声,华甄倏地僵在床上,整个人都有些发抖,她慢慢缩在被子里。
风拍打窗户,雨滴答落下。
灯还亮着,但嬷嬷已经出去帮华甄备晚膳。华甄这几年回家都很准时,不会在晚上才到家,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暂时夜宿东宫。
连续几阵雷声震得她耳朵轰鸣,屋内的烛火轻轻摆动,晦暗不明,华甄自小没能摆脱的阴影缠了上来。
隔扇门吱呀忽地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慢慢靠近,脚步声很轻,她几乎听不见,华甄忍着眼泪不敢动弹。
等被子被人突然掀开后,她身子蜷缩,双手立即抱住头。
“你什么睡姿?”熟悉的不满声响起,“父皇给本宫赐了东西,快起来吃。”
华甄猛地睁开眼,她转头看见李煦。他脸上十足十的不耐烦,见她睡姿都不安分,面色都不好了,华甄突然就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把他手上的糖都撞到了地上。
李煦愣了一下,他犹豫片刻,生硬地学着嬷嬷拍她的背,“哭什么?就这么高兴见到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