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傅杳杳累得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她算是悟了,无论哪种方式,没有最累,只有更累。
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一睁眼就发现传音法宝在闪闪发光,快被姜疏的消息挤爆了。
——“杳杳,你去哪里了?”
——“你跑哪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靠!你不会是偷偷去找百里貅了吧!你这个不值钱的死样子!”
——“好哇,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防住了百里貅,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叛变了!”
——“坚固的堡垒果然都是从内部开始腐朽的!”
傅杳杳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正为难该如何回复,百里貅伸手拿过去,淡声回了句:“她来找我,你有意见?”
于是传音法宝再也没有亮过了。
天光已大亮,百里貅撤去结界,光芒才刺入她眼睛,傅杳杳揉着眼打了个哈欠,听到院外鼎沸人声,是熊青青领着手下在布置喜堂。
傅杳杳快速爬起来洗漱一番,“是不是该送喜帖了?”
百里貅挥手一招,掌中便出现一摞大红的喜帖:“魔界的都已送到,仙门的外公负责,只剩下人间。”
傅杳杳拿过一张喜帖,方一打开,就飞出一只闪闪发光的蝴蝶,一看就是出自渡寒江之手。她就喜欢这种布灵布灵的东西,兴高采烈的:“那我们今日去送吧!”
风雨镇上百个乡亲都要邀请,一个一个去送有点麻烦,傅杳杳决定用一个酷炫的方式送喜帖。
于是当天,在地里秋收劳作的乡亲们都收到一封被蝴蝶衔来的红色喜帖。
成群的蝴蝶煽动翅膀,飞过稻穗遍地的麦田,在空中留下道道光芒,引来无数惊叹。而后飞至人前,扔下喜帖后化作一片红色光点消失在空中。
在风雨镇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杳杳要嫁的那位穆公子果然不是凡人!从今以后,我们杳杳就是仙门的夫人了呢!我们风雨镇也出了位仙长夫人,够他们吹几辈子了!
在学堂上课的周先生正教学子们读完一首诗,转身时看见探着翠竹的窗口上歇了一只蝴蝶,翅膀缓缓挥动着,一封喜帖就静静落在窗棂上。
他笑了笑,拿起喜帖翻看一番,妥帖地收了起来。
而此时的傅杳杳已经被百里貅带着从青氐域瞬移到了西娄域。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看着这座自己曾经流落数月的城池,感慨良多。
正是午饭时候,大街小巷的饭摊前都坐满了食客。打着“徐大婶包子铺”招牌的摊前热气蒸腾,肉包子的香味四溢,正排着几个人在买包子。
傅杳杳也拉着百里貅去排队,轮到他们的时候,徐大婶从层层笼屉中擡起一张喜眉笑眼的脸:“两位好啊,要啥馅儿的?”
傅杳杳笑眯眯喊她:“徐婶婶。”
徐大婶一开始并没有将她认出来,疑惑地看了她好几眼,傅杳杳说:“你不认得我了?我吃了你那么多包子。”
徐大婶眼睛一瞪,脸上涌上不可思议的神情:“杳杳?你是杳杳?”她一时激动无比,从摊后饶出来,拉着她左看右看:“你这傻丫头竟是这般妙人儿!你若不说,我还真不敢认!我就说仙长是有办法的,你那傻病总算好了!还知道回来看我,不枉我喂你那么多包子。”
傅杳杳笑道:“我永远记着你的恩情,这次来是来给你送喜帖的。”
徐大婶喜出望外:“你要成亲了?哎哟,那我可一定得去参加!”她终于看向一直静静站在傅杳杳身后的白发男子,白发本就少见,何况是这等容貌,他一来,这四周市井声音都不由小了下去,生怕惊扰了这位天人仙姿,“就是这位公子吧?”
来之前傅杳杳已经跟他说过自己流落人间时多亏这位徐大婶照顾,是她的恩人。
百里貅难得对人这么客气,温和点头:“多谢你曾照顾杳杳。”
被这般人间难见的仙长道谢,徐大婶一下子都紧张起来了:“不、不用谢!嗐,不过几个包子的事儿!”
傅杳杳将喜帖递过去,又留给她一个可以传送到青氐域的法宝,“婶婶,你可得提前来,送我上轿子呀!”
徐大婶兴高采烈地保证:“那是自然!”
送完徐大婶的喜帖,百里貅又带她转道去蓬莱仙岛。仙门中其他人都是由穆卓义招呼,唯有给解海蓝的喜帖百里貅留了话,要带傅杳杳亲自去送。
这个时辰,解海蓝大约是在钓鱼。
百里貅带着傅杳杳出现在紫冰池边时,果然有个戴着草帽披着蓑衣的人坐在池边垂钓,傅杳杳被他的装扮逗笑了:“解伯伯,你今日是在扮渔翁吗?”
解海蓝惊喜地回过头来:“我就知道这小子能治好你!”他看到一头白发的百里貅,愣了一瞬,复杂地扫了他两眼,有点郁闷地说:“罢了,就不与你计较你又偷我紫冰鱼的事了。”
陪解海蓝钓了会儿鱼,递了喜帖给他,傅杳杳又带着提前备下的好酒去祭拜了解夫人,方才离开蓬莱。
一日下来,人间喜帖全部送到,想到姜疏的连环催命音,傅杳杳是不敢再继续和百里貅过夜了,趁着夜幕降临前偷溜回到家。方一进门,就看见姜疏冷笑着坐在屋中央,婉荷也站在旁边一脸不争气地瞪着她,傅杳杳立刻乖巧认错:“我错了,女侠们饶命。”
认怂她是有一套的。
最后被两位女侠耳提面命一番,发誓保证再也不偷偷去见新郎倌才作罢。
翌日吃过早饭,小马像一只报喜鸟跑进来:“杳杳,穆府送聘礼来了!不愧是穆大侠,真是好大的阵仗,大家农活儿都不干了,都来瞧热闹了!”
婉荷跑出去瞧了两眼,回来后惊叹道:“知道的是下聘,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就要迎亲呢!”
送聘的队伍从村口大榕树一路延伸到傅杳杳家门口,为首的正是喜气洋洋的熊青青。往日杀人如麻的壮汉今日换上大红色的褂子,肩头立着一只毛发柔亮的大雁,甫一挥手,后面擡着大红箱子的魔将就把聘礼一件件往她院里擡。
村里看热闹的人把四周围得密不透风,有几个皮小子甚至爬上树往院里看,大声道:“院子都快摆不下啦!”
傅杳杳看见好几个眼熟的魔将,今日穿得这么喜庆,擡着装聘礼的红箱,丝毫看不出是在魔界凶名赫赫的魔头。不大的小院很快摆满聘礼,简直无处下脚。
围观人群好不艳羡。傅杳杳提着裙角爬到箱子上去,眉开眼笑地招呼大家:“讨喜头啦,略备了一些碎银,见者有份!”
大家一哄而上,闹腾了好一阵,各自都领到了红包,方才渐渐散了。
傅杳杳把院门关起来,期待地搓搓小手,开箱收聘礼。这一箱一箱的,简直和拆快递的心情一样,她空荡荡的芥子空间很快充盈起来。
一旁的姜疏打开一口箱子,突然叫了一声,傅杳杳走过去一看,原来里面装着一套大红的喜服。
姜疏如今也算见多识广,拎起来打量半晌:“是云凤羽纱!上次我去参加仙试,那南柳域的逍遥宫主也才只有一条用云凤羽纱制成的腰带!杳杳,百里貅直接用云凤羽纱给你做了一套嫁衣!靠,这绣工,这手感,真牛逼!”
那羽纱喜服轻若无物,缥缈流光,傅杳杳看得心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试穿上身。
不行!要忍住!新房要大婚当夜睡,嫁衣要大婚当天穿!
等啊等,终于等到大婚的前一夜,傅杳杳激动得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看月亮。夜深人静,姜疏她们和远道而来的徐大婶都睡下了,她抱着罐罐坐在门槛上,偷偷往掌心注入灵力。
连心阵微微发光,很快传来百里貅的声音:“怎么还没睡?”
傅杳杳心中突然小鹿乱撞:“我睡不着。”她额头抵着门框小声抱怨:“夜晚怎么这么长,天亮得好慢啊!”
那头笑了一声。
院前吹过一道风,傅杳杳意有所感,唰的擡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心中小鹿差点撞出胸口。
百里貅把她怀里袒着肚皮仰头大睡的罐罐扔到一边,伸手把她拉起来。傅杳杳小心翼翼往后瞅了一眼,忍不住兴奋的语气:“去哪啊?”
百里貅没回答,只是搂着她缩地成寸,周围光影变幻,停下来的时候,傅杳杳看见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海。这里的海水却不是常见的蓝,反而透着翡翠的绿,夜空投下星光,海面一片波光粼粼,像铺满了碎钻。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四周最高的山峰,百里貅伸手一招,旁边便凭空出现一架摇摇椅,他搂着她躺上去,找了个舒服姿势,“这是天心海。”
天心海的掌门云如轻被废除修为逐出仙门后,天心海的仙门便也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了。因为害怕百里貅迁怒,其他修士也不敢再来此处,天心海便和九华仙宫一样逐渐成了无主之地。
摇摇椅轻轻摇晃,先前还激动得睡不着的傅杳杳此时窝在他怀里竟然生出浓浓睡意,“这里好漂亮啊,我睡一会儿,日出了你记得喊我。”
百里貅亲了亲她头顶:“好。”
傅杳杳便舒舒服服地睡过去,然而并没有看到天心海的日出,等她被婉荷叫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房中的月亮床上了。
天色还泛着青,房中掌起了灯火,新娘子被叫起来开始梳洗打扮。
傅杳杳看着镜中明艳耀人的自己,弯起了唇角。
天光倾斜,盯梢的小马飞兴奋地跑回屋:“来了来了!新郎官到村口了!”
姜疏赶紧将最后一道凤冠戴在傅杳杳头上,珠帘垂落,视线半遮半掩,随着敲锣打鼓的喜乐接近,傅杳杳被搀扶出屋。她偷偷擡眼看去,一身大红喜服的百里貅就站在院中,白发衬着红衣,简直要戳死她了。
为什么不能直接快进到洞房那一步呢!傅杳杳忧伤地想。
百里貅从姜疏和婉荷手中接过脸颊绯红的新娘子,扶她上轿。
早听说今日有仙长娶妻,方圆百里的人都来一睹这人间难得的盛况。只见十里红妆,八擡大轿,从风雨镇到白水城这一路红绸飘扬,皆由法术维系,好不壮观。
热闹的穆宅里已经人声鼎沸。
因为傅杳杳没有家人,解海蓝便代行长辈一职,和穆卓义一道坐上了高位。百里貅牵她下轿,过宅门,拜天地,叩高堂,充当唱礼官的南忱激动喊道:“礼成!送新娘入洞房!”
傅杳杳看了一眼白发红衣的百里貅,一步一回头地被牵走了。
三界还从未出现过人仙魔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所中,同桌吃饭喝酒的景象。晏长舟看了看四周喝多了酒嚷着要和仙门中人比试的魔修,摇头笑叹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
以解海蓝为首的仙门中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暗地里都在咬牙: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掉,今日非灌这魔头十杯酒,以泄心中之愤!
大婚之日,百里貅也不和他们计较,来者不拒,把这群“暗怀鬼胎”的仙门中人全部喝到不省人事。
这一闹就是一天,傅杳杳哪里等得住,期间取下凤冠偷偷跑出去和姜疏婉荷玩了一道,临近傍晚才又重新坐回去。百里貅推门进来的时候,喜烛已燃了一半。
摇晃的烛火映着床边那道端坐的身影,一切嘈杂吵闹都在身后远去消散。
他拿过盘中的玉秤,走到她身前,缓缓挑开了垂落的珠帘。珠帘下一双明亮眼睛盈满笑意,她伸手抱住他,撒着娇埋进他腰间:“我都等累了!”
百里貅无声而笑,拿下她头上的凤冠,又取下各种珠钗步摇,只留下一头柔软的长发。大红的嫁衣衬着她雪白肌肤,有种玉质般的莹润。
傅杳杳突然喊:“貅貅。”
百里貅失笑,揉了下她脑袋,嗓音有些低:“忘了教训了?”
傅杳杳擡起头,“没忘呢。”她眼中头一次透露出这种明晃晃的大胆:“我故意喊的。”
百里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便将她放倒,正要脱掉外衣,傅杳杳赶紧制止他:“别脱!”
百里貅:“?”
傅杳杳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了:“你穿这个好看……”
红衣白发!简直在她X癖上跳舞!
百里貅搞不懂她小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却依言没有脱下喜服。他微一挥手,房中喜烛无声而灭,一道结界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只有悬在床顶的一颗夜明珠散发着莹白的光。
羽衣轻若无物,傅杳杳能完全感受到他掌中的温度,游走之间,完全不受衣物阻碍。
衣裙下那截细腰几乎完全被他握住,他缓缓分开裙摆,傅杳杳控制不住身体朝后的趋势,伸手去拽他头发。那白发在她指间纠缠,百里貅果然又闷哼一声,这次却由得她去了。
傅杳杳仿佛听见窗外下了雨。
秋雨急促又猛烈,噼里啪啦击打在地面,撞出碎裂的声响。她睫毛盈上了泪,跌跌撞撞间,看见头顶那颗夜明珠,思绪有一瞬间开了小差。
结界分明隔绝了一切动静,哪里来的雨声呢?
百里貅察觉她走神,把人拖回来一些,俯身去亲她挂泪的眼睛。他的白发自肩头垂落,扫在她脸颊耳畔,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傅杳杳泪眼迷离,像被妖精诱惑,伸手搂住他脖子,低声喊他:“夫君。”
于是这场秋雨便下得更猛烈了,黎明破晓,方才雨歇风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