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平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在这儿也睡不长,更何况周围时不时就有人鸣笛路过,很吵。
她睁眼的时候才看见游令就在她身边躺着。
在学校里,大部分时间游令都在睡觉。
但是很难那么清楚地看到他的睡颜。
睡着的时候安静多了。
也讨喜多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游令长得好看,是众所周知的。
只是这张姣好面容下,究竟有颗怎样的心,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避免打扰游令,苏苏离开得小心翼翼。
房车里他们几个也还在睡,苏苏没进去,就在门口帐篷底下坐着发呆。
人一旦放松起来,大脑都是空的,视野里一切都是遥远又模糊。
然而冤家路窄。
她没想到攀岩区遇到的家长和孩子居然就住在他们斜对面。
那小孩的家人已经把共享单车骑走了,小孩一眼认出苏苏,就催促载他的人到她跟前骑,显摆。
苏苏没生气,只是觉得好笑。
小孩看见她笑,就觉得自己显摆得不到位,响亮地“哼”了一声,跟载他的男生说:“胡放!我们就在这儿骑!我要绕着圈骑!”
胡放直觉不对,扭头看一眼苏苏,苏苏神情淡淡,不以为然。
胡放皱眉,问小孩:“怎么回事?”
小孩不服气,“你管呢?让你骑你就骑。”
胡放看着不像惯小孩的人,冷笑一声,“你自己骑。”
他说着就下车走了。
小孩一个人坐在车上大喊大叫,胡放完全不回头,小孩气上头,屁股一挪一挪地想要自己骑。
苏苏一看他要自己骑就不看戏了,她忙不叠喊胡放:“喂。”
胡放回头的一瞬,小孩拧动车把,车子瞬间失控地向苏苏撞去。
小孩尖叫。
苏苏瞳仁微睁,第一反应就是往旁边躲。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巨响一声,车头直接撞翻简易桌椅,桌子直接砸到苏苏身上,椅子砸在她脚背上。
她疼得脸色瞬间苍白,手死死地撑在车身上。
小孩因为惊吓不敢松手,还在拧车把手,直到胡放跑过来拽住车,才阻挡车子撞向苏苏。
“胡冬!”胡放快速把车子停下来。
胡冬大哭,喊妈妈。
“滚一边哭去!”
这位胡放实在有点凶,从他的穿着能看出来他家境不错,身高目测不到一米八,但胜在比例很好,他穿着简单的套装运动服,脸上眉头狠狠拧着,单手把胡冬拎下来直接扔到一边。
胡冬踉跄着摔倒,干脆在地上撒泼打滚,还指着胡放骂:“你敢打我!我要妈妈打死你!”
胡放完全不理会他,蹙着眉看苏苏,他没上前靠近,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处理这桩事故。
“你……”胡放看到苏苏撑着车身的手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只犹豫一秒,还是上前,“你没事吧?”
他伸手要扶苏苏。
却在伸出手的一瞬,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掀到了旁边。
猝不及防,他没站稳,踉跄一步,看过去。
只见不知道从哪过来一个男生,头发蓬松,有点凌乱,看着像刚睡醒,脸上表情却冷得戾气很重。
胡放一怔。
然而,这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放更多注意力在他身上。
就好像,他完全不配一样。
胡放脸也冷下来。
“怎么回事?”游令一把架住苏苏。
剧烈的疼痛过去,席卷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疼,苏苏感觉自己甚至张不开嘴,她怕自己一出声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于是便把唇瓣抿紧,牙关咬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游令。
要命。
还不如直接哭出来。
游令这辈子的起床气没那么严重过,他直接把苏苏搂进怀里,面无表情看向胡放和还在地上打滚的小孩,冷冷一句:“一句提醒,你们最好站在这里别动。”
话落,他微微弯腰,胳膊穿过苏苏的膝弯,动作利落地把人抱起来,大步走向房车处。
到门口,直接踹门。
“开门!”他喊。
苏苏稍微缓了过来,抓住游令的肩头,低声说:“他们还在睡,要不就在旁边处理吧。”
说话时她低眉垂眼的,游令垂眸,一眼看到她眼睫一层湿湿的雾气,顿时两腮绷得很紧,额头也隐约有青筋凸起。
“没事。”开口是难得的好脾气,声音也不高,和叫门的声音截然相反。
话落又是一脚。
“游令……”苏苏张口还要劝。
游令忽然一声:“苏苏。”
苏苏停住,仰头和游令对视。
游令垂眸看她,声音很淡,“嘘,别说话。”
“我已经很生气了。”他说。
她再多劝一句,他怕他会忍不住直接把那一大一小送进医院。
苏苏闻声滞住,有一瞬间,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脚上的伤好像都不疼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游令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少年身材极好,瘦却有力,面庞轮廓清晰深刻,颈间喉结也清晰明显。
盯看几秒。
喉结轻滚。
苏苏蓦地清醒,明知没人注意,却也还是飞快移开眼睛。
头顶的太阳好像一瞬出来了,她浑身温度渐升,心脏也开始跳得很快。
直到房门打开,周任打着呵欠,看到二人,呵欠收住,表情很严肃。
“怎么回事?”
游令只说:“让开。”
周任一句不废话,快速让开,放人进去。
游令把苏苏放在沙发上,苏苏刚坐稳,就感觉脚踝被人抓住,他手大,轻而易举握个完全,瞬间,自脚踝而起,一股电流穿透全身。
她没忍住从喉咙溢出一声“嘶”,手摁在沙发上,五指咻地用力收紧。
游令闻声擡眼皮看她,苏苏蓦地闭上嘴,眉头微蹙,眼睛和他对视。
她这一双眼睛,总是能轻描淡写拿捏人心。
游令启声:“疼?”
苏苏小幅度点头。
他沉默两秒,单膝跪地。
那么隆重。
苏苏忽然有点惶恐,她下意识抽回自己的脚。游令察觉,攥紧,再次掀眼皮看她。
他一句话不说,没有往日懒散神情。
她有点怕。
“怎么?”他问。
苏苏摇头。
游令把视线落回她脚上,他动了动手,问:“这样疼吗?”
苏苏摇头。
游令又向另一个方向转,再问:“现在?”
苏苏还是摇头,她小声说:“没有扭到,就是砸了一下。”
游令再次沉默。
两三秒,他擡手把苏苏鞋脱了,袜子也脱掉。
小姑娘哪哪都小,脚也不大,常年不见光,白得发光,脚背又瘦又薄,上面青紫触目惊心。
苏苏忍不住勾了勾脚趾。
游令冷笑:“就是?”
他实在有点凶了。
苏苏缩了缩肩,没说话。
周任瞥过去一眼,看到那么严重的伤,皱眉:“怎么回事?”
正巧这时胡放拎着胡冬过来,他们站在门口,敲门。
周任回头,看到门口一大一小,不认识,又回头看向游令。
游令完全无视。
周任大概懂了,再次扭回头看向门口。
胡放看出他们的不待见,但怎么说也是胡冬的错,便主动开口:“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伤得严重吗?”
周任点头,“断了。”
胡放一惊。
胡冬直接吓哭。
胡放拧眉,“你还有脸哭。”
胡冬继续哇哇大哭。
吵死了。
游令掀眸看过去,周任朝胡放微微一笑,然后走过去,不打一声招呼,直接拍上了门。
一声巨响把其他三个人也从梦里拽了出来。
周雨睡在上下铺的上铺,迷迷糊糊一睁眼,扭头看到沙发上被拎着一条腿的苏苏,疑惑道:“干嘛呢?”
苏煜也醒了,他在下铺,一扭头就看到游令手里攥着的脚,他一下子惊醒,坐起来看到那只脚是苏苏的,彻底醒了。
“怎么了?”他鞋都没穿就跑过来问。
苏苏让他别着急,“穿鞋。”
苏煜:“别管我了,你怎么回事?”
“不小心碰到了。”苏苏说。
苏煜显然不信,扭头看向游令,游令置若罔闻,他只能再次看向周任,周任也没什么好说的,擡手打开了门。
苏煜和门口的人对视,拧眉,口吻很冲:“你们谁啊?”
这时,周雨忽然挠了挠头,口吻里带着点不确定,“胡放?”
胡放一擡头看到周雨,“周雨?”
周雨从床上下来,“怎么回事?”
房车里本来可自由活动的空间就小,人一多就显得乌泱泱的。
游令拧眉,让他们出去说。
周雨拉着许奕然周任苏煜一起出去,“我初中同学。”
房门再次关上,屋里一瞬安静。
苏苏把脚收回,看到自己的袜子还在游令手里,尴尬的眼睛不知道往哪看。
“那个,袜子。”她声音很小。
游令直接把她脚再次拿到手里,给她穿袜子穿鞋。
边穿边问:“还伤哪儿了?”
苏苏停顿了下,正准备摇头,脚踝上力道忽然开始加重,她看向游令,游令面无表情看她。
苏苏抿抿唇,这才说:“腰上可能有点。”
游令松了脚,起身,“我看看。”
苏苏立刻说:“不行。”
虽然她自己还没看,但她能感觉到,这个位置,应该不止是在腰上。
可能在腰上面的肋骨处。
不过就算真的是在腰上,她也不好意思给他检查。
“那去医院。”游令拽她起来。
苏苏看游令脸色就知道他还气着,没敢挣脱他,挺乖地任由他抱着。
“不去了吧,我感觉不严重,现在已经不疼了。”
游令看她。
“真的。”苏苏就差举手保证了。
然而游令真的有脾气起来,油盐不进。
说去医院就必须去。
他抱着苏苏出房车,周雨和胡放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旁边还站着胡冬的家长,那家长看一眼苏苏,就觉得他们小题大做,刚要说什么,周雨立刻拿胳膊肘顶胡放。
“我劝你拦着点,不然真的没什么好果子吃。”周雨小声说。
胡放不傻,能看出来游令不是什么善茬,冷着脸拽一把胡太太,“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老公多厉害?让他去警局捞你们很好看?”
胡太太一滞。
恰巧这时游令抱着苏苏从他们身边过去,胡太太看到游令阴沉的脸,和在攀岩区那会儿笑眯眯的模样截然相反。
她下意识闭上了嘴。
而自始至终,游令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在坐上营地提供的车辆时,扫一眼胡放,淡淡道:“跟上。”
说着跟上,手上却重重关上了车门。
胡放脸色很难看。
周雨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另一辆车,然后自己上了苏苏那辆车。
路上周雨跟苏苏说了胡放的情况,胡冬是胡放同父异母的弟弟,平时骄纵惯了,再加上亲妈嚣张跋扈,一向要什么得什么。
这次踢到游令这块铁板,是他自己倒霉。
至于胡放,人挺好的,父亲再娶后,他过得跟个不是亲生的似的。
多少有点寄人篱下的意思。
或许都是寄人篱下,苏苏生出几分同情。
周雨叹气,“要不算了。”
她不敢劝游令,只敢跟苏苏求情。
苏苏看了眼游令,游令正在玩手机,手指灵活点着键盘,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
手机屏幕泛着冷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气压更低。
片刻,苏苏收回目光,冲周雨摇了摇头。
周雨一愣,没想到苏苏会拒绝。
苏苏说:“我其实还好,那会儿疼,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
“但是,”她顿了下,扭头看一眼旁边的游令,说,“我男朋友生气了。”
游令敲键盘的动作一顿。
苏苏看见,唇角弯了弯,跟周雨继续说,“所以不能就那么算了。”
周雨:“……司机,麻烦停一下,我要下车!”
这不是单身狗能待的地方!
到医院后,胡放揪着胡冬陪他一起忙前忙后,游令确实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但是也没用什么暴力的手段。
而是面不改色地跟胡冬说他女朋友现在哪哪都不舒服,最好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
胡冬听不懂什么叫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只知道进医院要花好多钱。
胡放在旁边冷笑一身,不帮忙反而添油加醋道:“意思就是你这几年的压岁钱都要拿出来。”
胡冬“嗷”一嗓子再次哭了出来。
胡放把人拎出去,任由他哭。
哭得脸红脖子粗,喘不过气了,也没半点心疼的表情。
反而是苏苏有点于心不忍。
到底是个小孩。
她正要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旁边游令面无表情看向她,她一顿,扭头和他对视。
游令:“做什么?”
……呃。
苏苏没想好怎么说,下一秒就见游令换了个站姿,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看着她说:“你男朋友还在生气。”
苏苏笑了下,主动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她轻轻晃两下,“这不是没随便算了吗?”
“你最好真的是。”游令没什么表情地说。
正好这时叫好叫到她,苏苏本来觉得这么点距离走着就能去了,游令却依然弯腰抱起了她。
大庭广众的。
苏苏脸热了热,往他怀里躲了躲。
游令停下,垂眸看她。
苏苏默默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
“今天怎么那么乖?”嘴还那么甜。
“有吗?”苏苏反问。
游令懒洋洋一笑,没说什么,径直往诊室里进。
医院到处都是白色,白炽灯亮得扎眼,自少年头顶照下,把他面庞五官每一处都勾勒描绘得清楚。
苏苏微微仰面,看着他近在迟尺的脸庞,弯唇笑了笑。
怎么呢?
可能是亲眼见到了他大发雷霆的样子,又切身感受到他因为她受伤而真实起伏的情绪。
至少,在那个瞬间。
她看见,也知道,他是在意她的。
脚伤和腰伤都不严重,至于其他的,全体检查一遍之后,得到了低血压和低血糖的结果。
游令看着单子,拧眉,说了句自己以往恋爱绝对不会说的话。
“这还不好好吃饭?”
被同龄男朋友当着朋友的面教育实在有点丢人。
苏苏抢走单子,小声:“知道了。”
游令挑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擡起来。
“知道了?”
苏苏快速点头。
没说话。
但是满脸:知道了知道了。
点头的时候眼睛微眯,他手指就在她下巴,像被挠了下巴的小猫。
乖得人心窝发软。
此时落日的光正面照在她身上,小姑娘头发被照得有点发黄,脸和眼睛都亮亮的。
游令眯眼。
有片刻的失神。
苏苏酸了,忍不住拿他的手,“走吧。”
游令轻轻晃神,反应过来。
依然原地没动。
苏苏疑惑:“嗯?”
游令一顿,从喉中“嗯”一声。
光影从他后颈照到耳根,一片红晕悄然升起。
他移开眼睛,目光不巧和胡冬对上。
胡冬现在非常害怕游令,缩缩脖子往胡放身后躲。
游令掀唇冷笑。
胡放见状,就算平时对这个弟弟没什么好感,也下意识拦了下。
游令瞧见他动作,轻轻挑起眉。
一个动作。
尽显不屑和蔑视。
胡放紧了紧牙关,好不容易才忍下情绪。
苏苏敏锐地捕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拉了下游令的手,“我们走吧。”
她又朝胡放道谢,“今天麻烦你们了。”
“没事,应该的。”胡放说。
看到苏苏没什么事,胡放也不打算继续留在这了,他张口欲打招呼走人,游令忽然抱起苏苏就走了。
招呼都没打一声。
苏苏无奈,口吻有点讨好地问:“怎么了?”
游令一言不发。
苏苏声音更低更柔,“嗯?怎么啦?”
游令提前叫了车,把人放后座,自己坐上去。
他看一眼苏苏,见苏苏还盯着他,心里才算舒坦一些。
“麻烦他们,不麻烦我?”
苏苏一愣,片刻后有点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
游令这是……吃醋了?
“你……”
“你什么,坐好。”他嘴上凶得很。
苏苏抿唇,几秒后说:“不麻烦你。”
“谢谢你。”她说。
游令挑眉,半晌又放下,口吻很淡,“应该的。”
嗯嗯。
你是应该的。
只有你是应该的。
只有你是。
车外天边晚霞大片,渐变的红色橙色和黄色。
像少女失手打翻的果酱。
黏黏糊糊的。
看一眼,都觉得好甜。
苏苏唇瓣抿了又抿,还是没忍住在低头的一瞬,悄无声息翘起一抹弧度。
这时游令出声让司机开车,苏苏一愣,“不喊他们了吗?至少要把苏煜带上吧。”
“坐不下。”游令说得面不改色。
苏苏:“……”
车子平缓驶离,没有丝毫犹豫。
胡放看着离开的车身,忍了几个小时的脸拉下来。
周雨立刻双手合掌,开始胡说八道:“忍忍忍忍,原谅他吧,他恋爱脑啊!满脑子都是女朋友,特别心疼他女朋友!”
“那还真是没看出来。”胡放发言多少带点个人情绪。
周雨:“真的真的,你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啊。”
胡放回忆起游令的身影,不知为何觉得游令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一直想问,没抽出时间。
“他叫什么?”他问。
“啊?一路上没人喊吗?”周雨说,“叫游令。”
胡放:“游令?”
周雨:“怎么?认识啊。”
认识也正常。
游令这大名鼎鼎的。
胡放看着周雨:“游令?恋爱脑?”
周雨:“嗯呐。”
胡放冷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周雨“哎呀”一声,见怪不怪地:“这次恋爱脑了。”
胡放不认识游令,只听过他某些放.浪嚣张的事迹。
论行事作风,今天的游令,确实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不过也无所谓,他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跟周雨打声招呼,拽着痛失四位数压岁钱的胡冬走了。
许奕然在旁边,双臂抱怀,也看着游令的背影。
“是吧,你也觉得他这次很不对劲对不对?”
周雨:“知道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不?”
许奕然:“我只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话落,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击掌。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