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周芊让郁温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最近很火的连续剧,茶几上有切好的水果,周芊一边吃一边评价道:“夏琳也太喜欢穿吊带了。”
郁温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周芊没察觉,继续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跟郁温闲聊几句:“哦,对了,今年国庆我们就不出去玩了,你爸最近有点忙,等寒假看看有没有时间,我们去自驾。”
郁温说好。
周芊闻声一顿,目光挪到郁温脸上,郁温察觉,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周芊放下水果,抽了张湿巾擦手,擦干净以后伸手牵郁温的手,“怎么啦?生气啦?”
郁温说没有啊。
周芊半信半疑:“真的?”
郁温有些哭笑不得,她说:“真的没有。”
周芊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语气感慨地说:“我们乖乖好像真的长大了。”
郁温知道周芊是在说她的性格。
郁温也知道自己什么性格,她太想要什么都体体面面了,也想事事都让所有人满意,有时候做事如果能在某种程度上尽可能地让大家都满意,她会觉得自己吃一点点小亏其实也没关系。
但是她以前年龄小,没办法很好地控制情绪,就显得有些“口是心非”。
比如明明心里有一点点小委屈,她还是会说:“好啊,可以啊,没关系。”
文班选班那次她也犹豫了很久,除了她自己想要留在熟悉的环境以外,周芊和郁学舟也很想让她学文,周芊和郁学舟想让她学文并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想法,是他们知道她小时候有个记者梦。
但是撇开记者梦,只考虑文理科,她还是更喜欢理科。
所以那段时间,她很纠结。
后来是荀泽在班里跟大家谈话,他说:“事实上,人真正开始长大,是在为自己每一个选择和决定买单的时候。”
过去十五年,她安安稳稳在周芊和郁学舟的庇护下成长,她太喜欢安稳的现状了,每一次改变和突发事件都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不喜欢巨变。
可她不能因为不喜欢改变,就选择自己没那么喜欢的科目。
那好像在程度上,是一种本末倒置。
而且,真的迈出了这一步,她才发现,她也许并不是不喜欢改变,她只是不想失去。
不想去理班是因为不想失去已经熟悉的同学和班级,不想出国是因为不想失去从小到大留下万千成长痕迹的家乡。
不想和步西岸冷战,是不想在冷战中真的失去这个人。
想到步西岸,郁温又忍不住想,生命里每一次突发巨变的时候,步西岸在想什么呢?
他会有些委屈地说一句“我也很讨厌巨变”吗?
可是,他跟谁说呢?
他能跟谁说呢?
“以前有什么想法都爱藏着不说的。”周芊说。
长大以后再听大人在自己面前剖析自己的性格就有会有点不好意思,郁温反拉住周芊的手,口吻有点撒娇地喊:“妈。”
周芊笑,“哦哟,还会不好意思呀。”
郁温故作生气地抽走自己的手说:“不跟你讲话了。”
她起身要走,周芊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你早就想走了吧?”
郁温一顿,看向周芊。
周芊表情有点要看戏的意思,“是不是呀?跟谁约好了啊?吃个饭看几百次挂钟。”
郁温脸一红,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出去了”,然后迅速跑楼上换了身衣服。
周芊对郁温管教不是特别严格,算是半放养模式,主要她对自己的教育方式和教育基础有信心,更对郁温的人品性格有信心,她相信郁温不会胡来,所以很少过问郁温的事情。
只是在郁温下楼时叮嘱一句:“注意安全,不要玩得太晚。”
郁温说好。
郁温没提前跟步西岸打招呼,她猜步西岸应该在店里忙,于是直接打车去了家里。
家里果然只有兰兰一个人,堂屋的门打开,她把桌子拖到门口,迎着光和风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郁温透过门缝盯看一会儿,才敲门。
听到敲门声,兰兰唰一下擡起了头,脸上有很明显的期待和惊喜,手里的铅笔都忘记放下,起身跑到门口。
她很期待,但也很谨慎,透过门缝试探地问:“谁啊?”
郁温故意改变腔调说:“是大耳朵图图。”
兰兰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她没看到人,但有一点点猜到,“是郁温姐姐吗?”
话音落下,郁温两只手放在脸颊旁边作爪状,忽然跳到门缝中央“嗷呜”一声:“是大灰狼!”
兰兰先是被吓地瞪了瞪眼睛,随后很快笑着喊:“郁温姐姐!”
她快速把门打开扑进郁温怀里,郁温笑着往后退,故意“哎哟”一声,“你是不是偷偷长高了?”
兰兰:“我为什么要偷偷长高,我是光明正大地长高!”
“哇,好厉害。”郁温笑着牵着兰兰往屋里去。
因为她在家,就没关院子里的门。
“你在写作业啊?”郁温问。
兰兰点头,说:“不过快写完了,洗完我们去店里找哥哥玩。”
郁温笑着逗她:“你哥哥那么忙,有时间跟你玩吗?”
兰兰闻声忽然很认真地看着郁温,郁温被她看得有点疑惑,主动问:“怎么了?”
兰兰沉默,似乎在考虑犹豫,几秒后,她脸色很认真地说:“郁温姐姐,你手机给我。”
郁温不解,但还是把手机给她了。
然后就看到兰兰打了一通电话,郁温小声问:“你在跟谁打电话?”
兰兰煞有其事地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她小大人的样子看得郁温有点想笑,“好吧。”
此时电话接通,郁温听到兰兰喊一声:“哥哥。”
郁温一愣,兰兰在给步西岸打电话?
她还没想通原由,下一秒,她听到兰兰说:“郁温姐姐来找你玩了,你能不能跟小炮哥哥请一会儿假啊,大不了等郁温姐姐走了以后你再去加班嘛。”
郁温彻底愣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她“呀”了一声,伸手去抢电话,偏偏兰兰在把电话给她的时候还说了句:“哦,郁温姐姐要自己跟你说。”
郁温:“……”
这个电话,忽然成了烫手山芋。
郁温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抿着唇,沉默。
兰兰催她:“你说话啊。”
郁温:“……”
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可能有点脸红了,很热,手腕都在发软,好像快要拿不住手机一样。
就在这时,兰兰又说一句:“哦,郁温姐姐是不是不好意思呀?那哥哥,你说!”
郁温:“……”
真的好想把电话挂掉。
可下一秒,电话里就传出了步西岸低低的声音,“说什么?”
明明步西岸没有在面前,可郁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到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点坏。
但又让人拿他没办法。
郁温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她忍不住拿手捂脸,扭开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放在耳边。
步西岸的呼吸声像沿着电话电流传进她的耳廓,酥麻顺着毛细血管流向身体每一处。
最后,还是步西岸主动打破沉默。
“你到了?”他问。
郁温低低“嗯”了一声。
再次陷入沉默。
几秒后,郁温唤了一声:“步西岸。”
“嗯。”
“不是我打的电话。”她说。
“嗯。”
他“嗯”那么利索,郁温甚至怀疑他到底信不信她的话。
“真的不是,”她又说,说完又很小声嘟囔一句,“也不是来找你玩。”
“嗯。”
郁温有点无语,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一个字,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他说:“是我找你玩,你先看着兰兰写作业,我很快回去。”
说完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说实话,郁温有点想回家了。
她好像不好意思跟步西岸见面了……
郁温心情复杂地看着手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一步后悔,是该后悔没有好好陪妈妈在家看电视,还是后悔没有直接去店里找步西岸,还是后悔把手机给兰兰。
她想着眼神有点幽怨地看着兰兰,兰兰没注意她的眼神,只是高兴地喊:“好耶,哥哥要回来了,我先写作业,我马上就写完了!很快就写完了!”
一边写一边念。
她是真的高兴。
郁温目光又重新落回手机上,耳边一瞬再次响起步西岸刚刚那句话:
“是我找你玩。”
郁温想着,没忍住翘了翘唇,翘一半怕兰兰看到,又轻轻“咳”一声,若无其事手握拳抵在唇边,掩盖更深的笑意。
忽然,郁温好像听到一道很轻很低的呻/吟声,像小婴儿哼唧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收了笑意,擡眸往院门口看。
空无一人。
也并无更多异样。
应该是听错了。
郁温想着收回目光,收一半,她忽然顿住,僵在原地,几秒后,她迟缓地扭头,目光再次看向院门口。
门口依然没有人。
但是地上一片斑驳,好像……
血迹。
霎时间,郁温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站起来,想要走过去看仔细点,身后兰兰唤:“郁温姐姐,你去哪儿?”
郁温再次停下了。
兰兰还在这,她不能让兰兰看到,她抿了抿唇,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种强烈的不安灌满整个胸腔,压得她有点喘不过去。
她扭头,笑得勉强,“我去把门关了。”
兰兰忙不叠起身说:“不用!我写完了!我去!”
她说完不给郁温反应时间,起身就往门口跑,跑一半,她猛地停下了,郁温的心一瞬吊在嗓子眼,脱口喊:“兰兰!”
兰兰没有回应,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郁温擡脚过去,靠近的同时,她把门口地上那片斑驳看得清楚。
就是血迹。
她也更清楚地听到了呻/吟声。
有那么一瞬间,郁温感觉自己好像听过类似的声音。
就在不久之前。
可她又没有完全想起到底在哪听过。
忽然,兰兰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郁温飘远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当下,她心狠狠一跳,猛地低头看兰兰。
只见兰兰脸色苍白,像想起了什么可怖的回忆,她手也在发抖。
郁温立马把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和血迹抛到了脑后,她蹲下身,微微仰头看兰兰,轻声询问:“怎么了?兰兰?”
兰兰怔怔地把空洞的眼神挪在郁温脸上,就在看到郁温脸上关切表情时,她瞬间清醒,第一反应是拉着郁温往屋里跑。
郁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来没反应过来,跟着进了屋才询问:“怎么了?”
她说着摸兰兰的脸,摸了一掌心的冰凉。
郁温还以为她生病了,有点着急:“你说啊,兰兰,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凉?”
手也好凉。
她说着摸兰兰的手,摸兰兰的手臂,每一处都凉得好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郁温忽然害怕起来,她抱起兰兰就想往外走,可兰兰却搂住她的脖子大声喊:“不要!不要出去!不要!”
郁温真的很害怕,她手足无措地停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好好好,不出去不出去。”
“兰兰,你怎么了?告诉姐姐好不好?姐姐有点害怕,姐姐很担心你……”
兰兰把脸埋进了她脖子里。
郁温声音戛然而止。
几乎是瞬间,郁温肩窝一片滚烫湿迹。
兰兰哭了。
哭得隐忍又痛苦。
她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郁温却好像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嗓音。
就好像暑假那次,步西岸接到的那通电话里一样。
郁温的心被拧成一团,她也很无助,可她需要假装很镇定地哄:“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姐姐在。”
渐渐地,兰兰哭出了声。
也是她发出声音的同时,郁温听到院门口传来动静,还没有完全听清是什么,忽然,一道几乎撕裂的声音响起。
“步西岸!你没有心吗!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他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郁温很难想象究竟是心里有多强的怨恨才能发出这样刺耳的声音,她下意识要出去,脖子上兰兰的手却瞬间搂得更紧。
她发出更大的哭声,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抽噎着,“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郁温喉咙像被掐住。
然后,她听到了步西岸的声音。
她听到他说:“滚。”
他声音明明和平常一样,一样情绪很淡的样子,可郁温却好像看到了隐忍的,有些红的眼睛。
“是你哥哥,兰兰。”郁温说。
兰兰趴在郁温肩膀处,几秒后,她哑着声音,还是说:“不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