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暴雨来得突然,早上太阳还很烈,九点忽然落了一场大雨,步西岸披着雨衣从店里出发,刚到小区门口就接到了陈昊的电话。
“哥!你来了没?你要是不方便我让我妈去接你!”陈昊现在基本已经习惯补课了,每天作息也稳定,有时候起早了还觉得一个人在家挺无聊。
步西岸手上全是水,手机也湿了,他怕耽误太久对手机有影响,说:“到了,你先去等着。”
陈昊知道步西岸说的是郁温家,可他挠挠头,半天才说一句:“哥,以后估计都得在我家了,郁温姐走了,开学才回来。”
雨衣帽子忽然塌了一角,雨水顺着塌陷处流到了脸上,第一场雨水都是最脏的,糊进眼睛里,视线瞬间模糊一片。
大雨落地,激起层层水花,远远看,像一层浓雾。
步西岸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区,身子忽然冰凉,雨衣仿佛没了任何阻隔能力,风雨争先恐后往骨头里钻。
他攥着手机,手背青筋脉络清晰绷紧,好一会儿才说:“知道了。”
郁温临时决定的去山庄,她跟周芊说一声,周芊给她叫了司机,七点半出发,十点才到山庄。
市里瓢泼大雨,山庄却只有一层薄雾。
不过这边温度低,郁温在周芊的提醒下带了几件稍微厚一些的衣服,她下了车就披上了外套。
周芊过来接她,还嘲笑她:“是不是在家无聊了啊?”
郁温笑着说是啊。
周芊带她回房间。
现在时间太晚,不方便拜访任何人,郁温泡了温泉,等身心都疲软下来才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醒得很早,打开窗户,空气清透,满目青绿,水流声与鸟鸣声此起彼伏,山谷幽幽,只是看着,人心都会平静下来。
郁温觉得自己就像一杯水,从前一直温吞,谁碰了都不会受伤。
但是前段时间,水开了。
日日高温下,她控制不住地沸腾,冒泡。
忽然一阵巷风,又把吹得冷了下去。
她看似没什么变化,可其中温差变化带来的影响,只有她自己知道。
“乖乖,醒了吗?”周芊来敲门。
郁温应一声过去开门,打开门以后才发现和周芊一同前来的还有言宥旻,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面包鸡蛋和牛奶。
“我们老家伙早饭吃得早,没喊你,”言宥旻笑着递过来,“吃点?”
周芊笑着说:“哎哟喂,你这话说的,你明明没比郁温大几岁。”
言宥旻笑:“十岁呢。”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郁温。
“十岁怎么了?郁温到现在还跟隔壁初中生玩呢,”周芊说着问郁温,“对了,听你陈阿姨说,你那个同学补课能力很好啊。”
郁温不想提步西岸,匆匆“嗯”一声便把话题揭了过去。
上午周山在山庄的小型电影院播放一部国外小众文艺片,片子主题讲的是越级,为爱越级:在阶级矛盾极端严重时,农场的伙计爱上了城堡里的公主,伙计纯粹,公主单纯,很快两情相悦,只是他们注定没有办法在一起,不管是阶级,血脉,还是见识,中间并不仅仅只有一条长河阻拦。
“果然没有一场阶级斗争是不沾血的。”周山说。
有人附和:“周老师格局就是不一样啊,爱情片也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哈哈,那你这不是说废话吗?”
“不过这小子是可惜了,如果放在现在这个时代,遇到伯乐,能成大器。”周山说。
“千里马难求,伯乐更难出现。”言宥旻忽然说。
周山知道他什么意思,笑了笑说:“那我运气不错。”
言宥旻也笑:“我运气也不错。”
周山忽然扭头看向郁温,“你是不是也不错啊,小千里马。”
郁温只笑笑,没有说更多。
可能是她年轻,没办法看到阶级斗争这些深意,她只是觉得,世间万般美好,在坦诚热烈的两情相悦下都显得逊色几分。
如果是她,她也不会妥协。
她愿意牺牲。
愿意用热血浇灌玫瑰。
然后把最艳的那一朵,送给最爱的人。
但是,他不要啊。
山谷里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风从水上来,雨势渐大,三五天里常常一半时间都在下雨。
八月底,郁温从山庄返回抚青市,市中心即便八九月依然很热,郁温从车窗往外看,青绿的风景倒退,高楼拔起,她在视线朦胧中回想这个夏天,好像只有短短一周是炽热的,而这一周在后来的两个月里也逐渐淡化,在记忆里变得潦草又仓促。
九月一号,各高校正式开学,郁温在与成群结伴的穿着军训服的高一新生擦肩而过时,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迈入新的学期了。
高二新开学就不如高一那么激动了,短暂地和同学寒暄结束,关渠就进教室了,他吩咐高卞带人搬书,其余人该打扫卫生打扫卫生,该看书看书。
杨姜在班里坐不住,拉着郁温出去搬书,郁温出了教室才看到高卞喊的还有步西岸。
他们走在最前面,高卞不知道在跟步西岸说什么,有点激动的样子,步西岸也挺感兴趣的样子,时不时还挑了挑眉,反问一句:“真的?”
高卞忍不住声音大起来:“真的!太智能了!我觉得科技就该这样,最起码本质上要能提高生活质量,而且要参与到大众生活中来。”
步西岸挺赞同地点了点头。
到达搬书地点,有人告诉他们搬哪些,高卞和步西岸他们男生搬得多,郁温本来搬得还行,被杨姜看到说:“算了算了,我乖你别搬那么多,大不了一会儿咱再回来两趟。”
郁温说不用。
她说着扭头看杨姜,恰好步西岸从旁边路过,他挡在杨姜前,郁温目光猝不及防看向了他。
他也偏头看过来,扫了眼她怀里的书,“放几本过来。”
郁温淡淡一笑,说:“不用,没事。”
她说完唤一声杨姜:“杨姜,走了。”
杨姜没注意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波动,“哦”一声:“来了。”
路过步西岸时还说:“走啊,愣着干嘛?”
步西岸目光平静地看着郁温的后背,她走得不快,他们的距离却也慢慢拉开。
有一瞬间,步西岸想起他改文理择班表那天,他从办公室出来,也是这样,沉默着,远远地看她的后背。
后来,他们意外地走近,在很多个瞬间,让他有失真的错觉。
他仿佛一头扎进了最炽热的夏天。
如今,她又离他远去。
太阳落山,高温褪去,难免有巨大温差带来的失重感。
但是,挺好的。
她本该就离他远些,越远越好。
步西岸一敛眸,面色如常地擡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