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暗下来,夏天多暴雨,这一场估计没几分钟就会下。
常明喝得烂醉,风一吹,脑子像河里的水,他抽搐两下,掐着脖子要吐,吐半天没吐出来,直接顺势躺在地上。
冷。
骨头缝儿都在冷。
常明打一个嗝,胳膊垂在河岸边,手指几乎能沾到水,他一歪头,迷迷糊糊间看到旁边停靠一艘小木船。
船。
嘿嘿。
小破船。
常明咧嘴笑出声,眼角却落泪,他高举胳膊,半晌又因为没有力气垂下来。
天沉下来,胸口很闷,呼吸不过来,他粗粗喘口气,正要翻个身爬起来,却在瞥眼看见船下一角时僵硬了全身。
他还处于半爬起来的姿势,有些扭曲,像个没开智的类人猿。
可他大脑却在一瞬间清醒无比。
更冷了。
每个毛孔都在钻风,全身汗毛竖起。
他瞪着眼睛,死死盯看那一处。
船在水上因为风起起沉沉,和水面相连的那一处偶尔闪过波光粼粼,可常明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标记。
一个符号。
一个只有他,和另一个人才认识的符号。
就像从天而降一头闷棍,常明彻底醒了。
他都醉几年了?
快四年了吧。
要醒了是吗?
常明看向天空,乌云密布,黑且沉,可这是夏天,暴雨过后,必是曙光。
忽然,不远处传来响动。
是脚步声。
越来越近。
常明连滚带爬躲到一旁芦苇丛里,没多久,有人从他眼前走过。
那人穿着男装,但是辩不清男女,他很快上船,即便天气如此,他也没有半分耽搁。
很快,穿走了。
远处是一片浓雾,人和船进入浓雾,不见踪影。
常明盯着,眼睛通红。
大雨过后,店里没客人,服务员和一个男人掰扯闲聊,没看到常明早已从外面进来。
倒是那个男人看到了。
他朝常明一笑,“常老师。”
常明一抹脸上的水,只是扫一眼,就看出对方的身份。
他没搭理,自顾自倒水喝。
男人也不尴尬,走到常明旁边,他本想哥俩好地搂常明的肩,却不想刚有动作,下一秒就停止了。
常明还在喝水。
他目光往下看,腰间,抵着一把枪。
这抢是他自己的。
“哪个队的?就这水平?”常明把一次性塑料水杯捏扁扔进垃圾桶,随便一抹嘴看向男人。
男人干笑两声,改口唤:“常、常队。”
“别,退位了。”常明不领情,反手把枪插/回男人口袋。
男人这才松口气,紧接着看常明要走,他又急忙跟上去,“常队,专案组前段时间破获一起毒案,查到一些事情,可能和四年前有关。”
常明很冷漠,“哦,和我有关系吗?你们现在谁带队?没告诉你这些事情需要保密?”
男人被噎得哽住,几秒后直接掏出照片,“这个人,现在在盐雾村。”
三个字,让常明腮帮紧绷。
“我知道,您还在怪罪四年前的处理结果,可当时确实证据确凿,更何况,您不是也没能找出别的证据吗……”越说,他声音越小。
是了。
说再多,本质也是因为他没找出别的证据。
以至于小严年纪轻轻,被人栽赃陷害,还落个生死不明。
大概是年关,常明如旧去小严家,却无意间从他一件旧袄里翻出一张图纸。
图纸上是一处河,河不远处是类似岛的地方,注名盐雾。
但是全中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
常明直觉不对劲,一个人暗自查这件事,却因此分心,造成另一桩案件没能及时解决。
事后,他直接在上级领导面前提出小严事件的疑惑点,但结果是,他引咎辞职。
“叫什么名字?”常明松开齿关,问眼前人。
“常队叫我小严……额,叫我松子吧,我小名。”
“严松?”常明问。
“嵩山的嵩。”严嵩说。
常明这次低头看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清秀,眉眼好看,穿的是校服,胸口有学校徽章。
是私立高校。
“她叫沈星,是明立高中的高一学生,之前在戒同所待过,查到她是因为她母亲曾和戒同所保安有过联系,那保安和一个毒贩是邻居,毒贩之前制毒失败跟保安谎称做法事,保安做笔录的时候无意间透露沈星母亲曾咨询过他这方面的事,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但是我们联系她母亲的时候在电话里无意间听到有人提及盐雾村,这个盐雾村曾经那个毒贩也提过,但是还没具体问多少那人就死了,后来经查证发现是沈星的奶奶说的,但是她奶奶前几天死了,沈星母亲……”严嵩一顿,脸色严肃,“沈星母亲精神有问题,已经被关起来了。”
“精神不好?”常明问。
“应该是之前就有问题,但是前不久,她女儿死了。”
“沈星?”
“是,说是被鬼上身害死的。”
常明冷笑,“荒谬。”
“但是这个盐雾村,确实没有相关记载。”
“那就换个方向,”常明掏出手机,点开地图,拉到附近一个地点,慢慢放大,再放大,直至中间出现一个村落名,言午村,他手指一点,“查!”
严嵩先是盯着看很几秒,很快猛地反应过来,“没错!就是这!罗华艳的行车记录仪到过距离这不远处的地方!”
他说完扭头就跑,跑一半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常队不要单独行动。”
四年前,小严就是因为单独行动,才没给他们留下任何东西。
常明沉默很久,才轻轻点头。
严嵩放心一笑,转身跑了。
他故意打扮得像个中年人,糙又土,但跑起来,风灌进外套,后背鼓起,像正当年华的少年。
四年。
少年是否如旧。
“常、常叔……”服务员慢吞吞唤一声。
常明回神,看对方的眼神比刚刚很严嵩时温柔很多,也多一些慈爱。
“怎么了?”他问。
“我下个月要回老家了。”
这是要辞职了。
也行,反正店铺本来就不准备再开了。
当初这店也没必要招收服务员,只是面前这个孩子长着一张让他很舒心的面孔。
像小严。
像他女朋友最喜欢的小严。
只可惜,到最后,这两个人,他谁也没保住。
“行,工资一会儿就给你结,后面几天也不用来了,宿舍可以继续住着,你什么时候搬走说一声就行。”
“啊?常叔你店不干了吗?”
常明看了眼外面,暴雨已停,天又大亮,阳光灿烂得像风雨没来过一样。
他眯眼一笑,“不干了,估计又要回去打工了。”
“姐,为什么你不出去打工啊?”许明七仰着脸问。
许盼垂眼看他,“打工挣钱,我不缺钱。”
“你哪来的钱?”许明七兴致勃勃往许盼身上爬,“给我点呗。”
许盼把他拎下去,“当我是你妈呢?”
许明七小声嘀咕,“确实差不多了。”
许盼闻声一怔。
她看向许明七,小男孩长得快,一个季度过去又变一个样,眉眼渐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她盯着,忽然问一句:“许明七,你想出去打工吗?”
许明七摇头。
“那你想做什么?”
许明七“嘿嘿”一笑,拿起旁边的手工钳,“我想解剖鸡,鸭也行。”
许盼一怔,忽然问一句:“那你想解剖人吗?”
许明七“啊?”一声,“人也可以解剖吗?”
“可以啊,”许盼蹲下,第一次认认真真和许明七对话,“但是你要先出去,懂吗?”
许明七似懂非懂地点头。
许盼摸摸他的脸,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她起身问许明七想吃什么,没等许明七回答又自顾自地说:“我先去隔壁溜达溜达。”
她出门,和傻条擦肩而过。
傻条蹦蹦跳跳,手里拿着一根木棍。
俩人错开,许盼忽然转身,她唤一声:“傻条。”
傻条停下,回头,傻里傻气地问:“干嘛?”
许盼一笑,“给你娶个媳妇儿好不好?”
傻条歪着头,“媳妇儿?”
“给你睡觉,”许盼笑,朝他勾手指,“你来,我告诉你媳妇儿在哪。”
傻条摇头,“我不要。”
许盼脸色一冷,“过来!”
傻条顿时害怕了,慢吞吞过去,一边过去一边脖子脸往旁边躲。
许盼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低声说:“必须要!听到没!”
傻条疼的大叫,引来了许六。
许六看到许盼这样,微微拧眉,走过来问:“怎么了?”
许盼没搭理,转身走了。
傻条立刻搂住许六的胳膊往她怀里靠,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
许六扭头问他:“怎么了?”
傻条说不清楚,“老婆,老婆。”
许六误会他喊许盼老婆,莫名生气,一巴掌拍到他额头上,“该!”
傻条更委屈了。
现在太阳下山晚,快消饱了才不见阳光。
沈星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她这几天老是提不起劲,算算才知道是生理期快到了。
正想着生理期到以后该怎么办时,门忽然被推开,沈星猛地惊醒,看到门口站着小神婆,她逆着光,一脸树皮脸,吓得沈星头皮发麻。
“怎、怎么了?”
小神婆冷笑,“真以为我把你留下来是睡大觉的?”
沈星一顿,慢慢攥紧床上的床单。
“许盼。”小神婆唤。
许盼慢悠悠走过来,“来了。”
小神婆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沈星满身防御地看向许盼,许盼走过来,“别怕,都是女人,我教你。”
她说着伸手摸沈星的脸,沈星惊地往后缩,许盼却忽然用力掐住沈星的下巴,她凑近,声音很低,“不想从,也可以。”
沈星擡眼看她。
“我可以送你走,方法和许六当初告诉你的一样,”许盼声音更低,“不过,你要把许明七带走。”
这是把她当工具人了。
沈星扭开脸,“我不走。”
许盼脸冷下来,她松开手,一笑,“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说完,一把拎起沈星。
沈星想抵抗,无奈力气不够。
许盼说:“别费力气了,真以为自己是城里来的小公主呢?顿顿好的伺候着?”
沈星猛地反应过来,“你们给我下药?”
许盼笑得更明显,她拍拍沈星的脸,“这才哪到哪?一会儿告诉你什么叫药。”
沈星一听立刻挣扎起来。
许盼捂住她的嘴,强行把她拖出去。
沈星拼命挣扎,手脚乱瞪,路过许午遇房间时,不小心撞到窗户,窗户摇晃,打翻窗台上的花。
“砰”一声,泥土和花炸开,许午遇猛地翻身,看到窗户外一闪而过的沈星和许盼。
他忙撑起身,“沈星!”
沈星“唔唔”两声回应。
许午遇脸色很差,直接唤一声:“许盼!”
许盼完全不理,直接把沈星拖进楼下。
大概是为了躲监控,她甚至没让沈星进屋,就在楼梯过道下的位置,扒沈星的衣服。
沈星拼命地挣扎,指甲抓到许盼的脸,许盼怒,一巴掌甩到沈星脸上。
沈星被打得眼冒金星。
就在这时,小神婆出来了,她冷漠看一眼沈星和许盼,“套起来,带进来。”
许盼恶狠狠地又打沈星一巴掌才解气,她随手捞一个麻袋套出沈星,把人直接在地上拖着走。
拖进堂屋,房门关上。
沈星绝望地闭上眼睛。
麻袋拿开,小神婆手里一件红嫁衣,她说:“换上。”
然后在旁边放一杯水。
沈星并不拒绝嫁给许午遇,可她不能忍受他们拿她来侮辱许午遇。
她发抖,大脑飞速运转。
怎么才能拖一拖。
“我……”沈星声音都哑了,“我生理期要到了。”
小神婆完全不予理会,她直接示意许盼动手,情急之下,沈星差点要把许盼的真实目的说出来。
可她刚要开口,忽然又顿住了。
她不能说,许盼有目的就证明有软肋,有软肋就可以利用,可以利用她帮许午遇。
况且,再怎么说,小神婆也是许盼的亲娘,她挑拨她们,根本没用。
那还要怎么办。
沈星急得出汗。
就在许盼手伸到她领口时,外面忽然传来声响。
很重的一声。
有点像人滚落在地的声音。
沈星猛地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盼也停下动作,看向小神婆。
小神婆眉头拧得很深,开门出去。
她就站在门口,看着楼梯口的方向。
忽然,沈星听到了许午遇的声音。
“别乱来,”他说,“我再出去一步,监控就能看到我了。”
他在威胁小神婆。
沈星浑身发抖,不是害怕,也不是激动,是愤怒。
许午遇怎么下来的?
刚刚那声响是什么?
沈星眼睛通红,死死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可她在视角盲区,她什么也看不到。
最后,小神婆和许盼都走了。
沈星连忙爬起来,避着监控跑去楼梯间。
许午遇就坐在台阶上,他坐姿不算狼狈,可两条腿却摆放得畸形,他身上全是灰,胸前更重。
他是爬下来的吗?
他的脸为什么也有擦伤。
他是滚下来的吗?
沈星看着他,呼吸渐渐粗重,眼睛愈发的红。
可偏偏,许午遇还有心笑,他语气也故作轻松,“还不把拐杖递给我?”
沈星擡头看,其中一根已经断了。
许午遇说:“没事,一根也行,你扶着我呗。”
沈星感觉心脏被人直直捶一拳头,疼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可她还是忍下了。
她咽下喉间所有哽咽,擡脚走向许午遇。
她说:“我背你。”
许午遇一怔,很快拒绝,“不用。”
沈星没理。
她扶起许午遇,不顾他任何挣扎。
她也不知道她忽然哪来的力气,那么十几层阶梯,她没觉得累,只是觉得背上的人好轻,脚下的路好长。
他身上不止一处伤,有一些可能明天才会暴露出青紫。
沈星拍拍他身上的灰,可怎么也拍不干净。
她伸手要给他脱掉。
许午遇一把扣住她的手。
沈星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松手。
两个人渐渐指骨都泛白。
“我给你擦擦。”沈星用力掰开许午遇的手。
许午遇深吸一口气,“出去。”
沈星干脆闭上嘴。
许午遇又唤她,“沈星!”
沈星置若罔闻。
反正许午遇拒绝不了她。
她把许午遇摁到床上,强行脱他的裤子。
许午遇制止她:“沈星!”
沈星不听,继续。
不知道平和多久的许午遇,忽然情绪剧烈起伏起来。
过了很久,许午遇被翻了身子。
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其实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接受沈星,因为他希望她能有离开的那一天,可他也没有完全拒绝她,他只能拒绝到这里。
她安静,可她那么热烈。
忽然,背上滴落滚烫。
许午遇沉默着,红了眼。
这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是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