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午遇冷不丁想起几年前,像回忆上一辈子的事情。
他跟着支教老师离开盐雾村,先去的县城生活,他不必害怕被村里找到,因为当时村子与外界的联系人是他二姐。
后来二姐意外去世,联系人更换成四姐,他也转去隔壁县,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那个小警察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他的呢?大概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打得挺凶,所有人都被抓去局子。
别人有家长,陆续被带走,他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在小警察休息室待到天亮才走。
“我叫严安,喊我严哥就行。”
严安也是一个人生活,他是大城市过来的,父亲殉职,母亲调职,他跟着来到小县城,从底层做起。
俩人差几岁,但是许午遇比同龄人成熟,严安又比同龄人幼稚,所以几次来往就熟悉起来。
严安经常给许午遇带饭,时不时还赖许午遇出租屋不走,偶尔还能帮许午遇吓唬几个流氓。
大概是快冬天的时候吧,秋风吹得人脸紧绷,严安过生日,许午遇开玩笑问他许什么愿望。
当时蛋糕上只插一根蜡烛,烛火摇曳,一点明亮照亮严安的脸,也照亮许午遇的眼睛。
他说:“希望我今年能成功。”
许午遇随口问:“什么?”
严安看着许午遇,沉默几秒,说:“成功破获贩毒案。”
说完严安吹灭蜡烛,那口气似乎正吹在许午遇脸上,他呛一下,差点呼吸不过来。
第二年,严安同样许一个愿望,“今年还是老样子。”
许午遇没说话。
严安一笑,“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今年还许这个?”
许午遇擡眼看他。
严安收了笑,“因为我需要一个人帮忙,得看这个人愿不愿意。”
那天严安穿的是一个灰色外套,版型不算特别,但是领口有一处设计很别致。
许午遇在那个支教老师身上见过。
打从一开始,严安就是有预谋地接近他。
许午遇那天只说一句话:“我马上初三了,要复习,别来打扰我。”
一晃,快四年没见,村里与外界的联系人也从四姐变成许盼。
高中学业紧张,许午遇只有偶尔偶遇警局或者警察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严安。
高三那年新年,许午遇在出租屋看烟花,严安忽然来了。
几年过去,他升职,调任,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警察了。
“我知道你不是不想做。”严安说。
许午遇在飘着雪的夜晚灌啤酒,不说话。
严安继续说:“这几年,我抓了不少人,老是在第三阶断掉。”
“再等等。”许午遇拧瘪啤酒瓶。
严安笑了,他问:“你觉得还要多久?”
这两年联系人换得频繁,四姐死后,许盼接得不情不愿,那些人大概也看出许盼没什么诚意,一直没让许盼跟更上面的人交手。
大概要等到许六去。
否则,断在第二阶,打草惊蛇,让第一阶更为警惕,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明年?后年?”许午遇一扯唇,“说不定等我大学毕业亲自去呢?”
一语成谶。
他没有大学毕业。
但他真的要亲自去了。
512地震后,许午遇申当志愿者,前后忙很久,恰巧他快过生日,小神婆喊他回家过成人礼。
回去之前,许午遇联系过严安,却被告知严安在忙工作,许午遇想着后面还有时间见,就直接回了村。
但是没想到再也没出去过。
他想做什么?
他没有什么特别伟大的想法,拯救全村?没有,他只是想救唯一还清醒的人,哪怕只有一个。
他也没有所图,荣誉功名他都不图,他只是不想屈服。
苦难。
或者厄运。
许午遇从漫长的回忆中回神,他扭开脸看向窗外,忽然问一句:“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沈星一愣,她以为许午遇又要打岔,拧着眉,不太高兴,“你又要胡说什么?”
许午遇笑一声。
沈星满脸不信任地看他。
“今天五月初五,端午节到了。”许午遇声音低低的,有些轻。
沈星,没听懂。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可是……
“我二十二岁了。”许午遇说。
沈星一愣。
许午遇又笑一声,他扭回头,目光落在沈星脸上,眼睛微弯,唇也染笑,“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我……你……”沈星一时不知所措,“今天是你生日?”
许午遇还是笑,“怎么?不行吗?”
“不是,我的不是说……我的意思是……”沈星胡言乱语一通,才强行冷静下来说,“你怎么不提前说啊。”
“就这条件你还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许午遇笑。
“那也比突然知道强啊。”沈星小声嘀咕。
许午遇笑了笑,“我已经收到礼物了。”
沈星有点懵,“什么?”
许午遇表情稍显做作,“不是要帮我吗?怎么,后悔了?”
沈星连忙说:“我没有!”
许午遇惊得瞪眼,迅速擡手捂住沈星的嘴。
无奈他手太大,几乎捂住沈星半张脸。
沈星眨眨眼睛,僵住。
许午遇没察觉,只说:“祖宗,你是准备加入组织第一天就让我们全军覆没吗?”
我没有啊……
沈星眉眼一点委屈。
她一蹙眉,许午遇才感到掌心下少女肌肤柔软,嫩得像豆腐。
皎月清光,闭塞小房,孤男寡女,寡女还“心术不正”……
许午遇心里倒吸一口气,面色却无异,片刻,他轻轻松开手,在沈星脸前划拉一下,口吻轻松地说:“你脸那么小。”
沈星有点不自在,小声:“是你手太大。”
气氛一时间更加微妙。
许午遇的手落回被子上,恰巧碰到那张地图纸,他立刻抓起纸,像是很正经地问:“你这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沈星也察觉刚刚气氛不对,所以许午遇一岔开话题,她立刻跟着说:“就你出去的时候。”
许午遇随口一句:“还挺巧。”
沈星以为他在内涵什么,说:“我本来没打算看的,我是看它快掉地上了,想着帮忙捡起来放回去……”
“我知道,你紧张什么,”许午遇笑笑,“刚才逼问我的胆子哪去了?”
沈星收声,垂眸,抠床沿边。
许午遇看着小姑娘的头顶,忽然起了心思,“诶,要不你先猜猜?”
沈星擡头,有点茫然,看着一点也不像推理能力很强的学霸,“猜什么?”
许午遇拿手指弹一下地图纸。
“猜不到。”沈星说。
许午遇看着她浅笑。
沈星被他看得不自在,躲开眼神,伸手去拿地图纸。
她把注意力放在地图纸上,刚刚看到的时候确实没想什么,因为她只是匆匆扫两眼就被外面的响动吸引,眼下重新打量地图,才发现这小小的一张纸,别有洞天。
除了村里的路线图,监控点,和特意被圈出来的一角,还有几家房屋被反复点出痕迹。
沈星只在村里绕过一次,还不算是完整地绕,所以很多地方没法确定,但是通过河流和上次她被关的地点,基本可以判断出,其中一家有笔迹痕迹的,是她曾经路过的。
那个被她亲眼撞破吸毒的。
“这些,是已经确定染毒的人吗?”沈星问。
许午遇笑,“你觉得现在村里还有没染上的吗?”
沈星一噎。
“这些都是基本全家没人的。”许午遇说。
即便之前已经觉得震惊,可现在具体地听到这些,还是觉得可怕。
“那这个……是村长的家吗?”沈星指着那处被圈出来。
“嗯,后台监控在他家。”许午遇说。
“为什么要那么多监控啊?”
沈星之前就好奇这一点了,他们明明都是沆瀣一气的,也基本统一与外界割裂,需要监视什么呢?
“不清楚,可能是这两年不太平,”许午遇说,“这监控不是一直有的,是三年前才装的。”
“那你……”沈星换一种说法,“是那个时候装的吗?”
许午遇点头,“差不多,大概我回来后半年。”
沈星陷入沉思。
许午遇看她严肃认真的模样,笑了笑问:“还看出什么来了?”
还能有什么可看的。
最重要的不就摆在眼前?
沈星问:“这些路线是谁告诉你的?”
许午遇反问:“你以为呢?”
沈星猜不出来,她对这个村了解太少,人员也完全不清楚。
但她真的没有见过除了许六,还有谁和许午遇亲密接触过。
“是许六吗?”沈星其实心里已经否定了这个答案,但她实在没猜到别的。
“这就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要求。”许午遇说。
沈星问:“什么?”
“不要告诉许六。”许午遇说。
沈星没问为什么。
她多少也能猜到,如果许六知道得多,行动上肯定会有桎梏,那么在那些人面前太容易露馅。
“可是,你怎么给警方传递这些信息呢?”沈星实在没想到他传递的方式。
许午遇不回答,也不反驳。
他像一个老师,在引导学生独立思考。
因为他认为她有这个能力。
沈星确实在思考,村里目前和外界的联系人只有许六,可许六对此一无所知,不仅如此,不管是村长,还是小神婆,从他们的各种行为都能看出来,他们并不觉得盐雾村存在威胁。
那也就是说,警方其实是没有任何行动的。
否则靠他们这种程度的监视,应该是稍有打草惊蛇,他们就会立即警惕的。
可为什么没有行动?
沈星猛地看向许午遇。
因为警方不知道。
“你还没有和警方取得联系,对吗?”
许午遇挺欣慰地点头,“是啊,所以现在暂时还不需要你,等需要你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别的。”
沈星有点失望,嘀咕,“又这样。”
许午遇挑眉,“是,不服?”
当然不服。
“不服憋着。”
“……”
“行了,很晚了,回去睡吧,”许午遇笑,“放心吧,我很厉害的。”
虽然没有知道很具体的事情,但许午遇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沈星已经知道。
她点点头,像在回答去睡觉的问题,其实心里承认的是:是的,真的好厉害啊,我的大英雄。
还有。
“生日快乐,许午遇。”——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