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午遇本以为沈星送完饭会走,没想到她不知道从哪拿了一把扫帚开始扫地。
许午遇有点无奈,他一手盖在碗上,唤:“沈星是吧。”
拿着扫帚的沈星猛地擡头,她其实不意味许午遇知道她的存在,但很意外他会知道她的名字,她迫不及待地点头承认,“是的是的,怎么了?”
刚巧眼前飘过一层灰,许午遇顺嘴吹走,然后看向沈星,满脸写着:你说怎么了?
沈星后知后觉才明白,顿时尴尬得不行,她忙不叠把扫帚放下,放完又觉得半空中已经飘起灰尘,又伸手去挥,挥几下发现许午遇还在看她,慢慢慢慢……收回了手。
好像怎么样都有点尴尬,沈星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小声说:“对不起。”
难得,这二楼不知道沉寂了多久,就算是灰尘,都很难有飘起来的力气,今天反倒忽然觉得空气都是畅通的。
许午遇随手又扇两下,拿筷子扒拉两下碗里的菜,表情有点嫌弃地说:“凉了。”
沈星连忙说:“刚刚有人来,我怕他们没走远,就想着等一会儿再上来,要不我再去给你热热吧?”
她说着就去抢许午遇之后的碗,许午遇一时没防备,还真被她抢走了,抢完碗还不算,还要把筷子一同拿走,然后出门前想到什么又拐回来。
她手小,拿一双碗筷刚好,再想同时拿水杯就有些费劲,可凳子使用面积不大,她只能小心翼翼把碗筷放在角落,再拿水杯递给许午遇:“你先喝点水,现在应该凉一点了。”
然后再回头去拿碗筷,走之前叮嘱一句:“我很快就上来。”
一通操作,忙得不行。
许午遇忍不住笑,“你会不会用那个灶锅啊?”
沈星说:“我会。”
“哦,好厉害啊,”许午遇见沈星一本正经回答他笑得更明显,“那辛苦你了,全当赔刚刚的罪了。”
他确实挺久没吃上热腾腾的饭了。
沈星本来是被他夸得脸红,很快又被他臊得脸红,想发作又只能干瞪眼,最后什么也没说捧着碗筷下楼了。
大概是家里没别人,沈星下楼的动静都比之前大,好像这家里,本该就有他们俩一样。
许午遇端着水杯,掌心一片温热,渐渐的,他敛去唇边笑意,一垂眸,眼睫居然好像被水汽氤氲了一层湿气,他攥着水杯的手愈发用力,最后手腕微微有些发颤地将杯子送到唇边。
水还热着。
土灶大锅比沈星想象得难一点,她以为只要点燃柴填进去就可以了,可没想到点半天也没点着,她急出一额头薄汗,最后直接蹲在点火口往里吹起。
好不容易终于点上火,沈星庆幸地笑了笑。
热饭其实很简单,沈星快速热好,正好乘出来,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她敏锐地盖上锅盖,转身出去,看到是小神婆回来了。
她不知要做什么,路过厨房时闻到味儿,问沈星:“你在做什么?”
沈星控制着情绪波动,尽量平静地跟小神婆说:“热饭,我饿了。”
小神婆看她一眼,似乎不信,直接走进来,打开锅盖,看到确实是饭才什么也没说地回屋了。
楼上许午遇也听到了这些动静,好像也没过去多久,但是手里的水杯突然就冷了。
这顿饭怕是又吃不上了。
那就把水喝完吧,多一口水也能少饿一会儿。
许午遇仰头把水喝完,杯子放一旁,躺下睡了。
大白天的,他也睡不着,更何况他每天都在睡,哪那么多困意。
就在他想着一会儿该想些什么打发时间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
许午遇愣一下,看过去,只见沈星轻手轻脚,小猫一样走了进来。
她腰身半躬,小心翼翼关上门以后,从怀里捧出碗筷。
许午遇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把碗筷递过来,眼睛亮亮地说:“快吃,热的。”
许午遇只是看她,不动,也不说话。
沈星疑惑,“怎么了?”
许午遇恍若刚回神,他眨一下眼睛,仅一个动作,眼里的滞愣全无,笑意浅浅浮起,他撑着胳膊往上挪一点,然后接过碗的一瞬间好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手往耳朵上摸。
他表情很浮夸,“那么热?你是怕饭凉了我揍你吗?”
沈星还捧着碗呢,她小声:“哪有那么夸张……”
许午遇笑,“是啊,哪有那么夸张。”
他说着接过碗筷,朝沈星擡擡下巴说:“热个饭脸都热成小花猫了。”
沈星不解,扭头对着窗户看,这一看才发现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黑灰,鼻子下巴额头都是,真的猫一样……
沈星想到自己刚刚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送饭,顿时又尴尬起来,她低着头四下看,一瞥眼看到凳子上的水杯空了,拿了就要跑:“我去重新倒一杯。”
不过许午遇叫住了她,“楼下没人吗?”
沈星这才想起来小神婆还在,她是偷偷上来的。
“那……你不渴吗?”沈星问。
“不差这一会儿。”
许午遇就是随口一说,可落到沈星耳朵里就不是随口一听了。
她在想许六是经常这样被叫走吗?那许午遇吃饭怎么办?
如果许六走一天还好,可如果两天三天呢?许午遇也就这么饿着、渴着、冷着吗?
“怎么了?”许午遇察觉到沈星失神问。
沈星摇头,这会儿凳子上的杯子已经空了,她走过去随手旁边床头,然后拿布擦。
她早就看这凳子不顺眼了。
“怎么?小神婆把你留下来其实是当保姆的?”许午遇说。
沈星发现许午遇讲话很欠,这和许六表现得许午遇完全不一样,就这样村里人也没别觉得奇怪吗?
她忍不住说一句:“你是许……你是小神婆什么人?”
许午遇垂眸吃饭,语气如常道:“亲戚吧。”
“哦,那你和许午遇长得好像哦。”沈星说。
“都姓许呗,”许午遇忽然擡起头,“很像吗?现在也没有很像吧?”
确实。
许午遇和许六虽然是孪生,但说到底还是有性别区别,骨相上有不同,再加上……许午遇现在那么瘦,就和许六更不像了。
只是偶尔一些角度神似。
“嗯,还好,”沈星说,“你太瘦了。”
许午遇说得很轻松,“身体不好。”
沈星迫不及待追问:“哪里不好啊?”
许午遇看她一眼,像奇怪她问这样的问题,“哪里都不太好,都卧床不起了看不出来吗?”
沈星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楼下忽然传来动静。
许午遇扭头看窗外,这种距离当然看不到什么,于是看向沈星,沈星对上他瞧过来的目光疑惑几分,许午遇“啧”一声,冲窗口擡下巴,比口型:“看我做什么?看外面啊。”
沈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红着耳根看窗外,她看到有人来找小神婆,大概有些着急,小神婆没去旁边的小屋查看什么就直接走了。
小神婆走以后,沈星转身拿水杯,忽然说一句:“身体不好就好好养养身体,我先去给你倒水。”
她说完就走,不等许午遇再说什么,等出了屋,门关上,她手还没从门把手上拿下来,眼泪就先掉下来。
屋内的许午遇几句话之间已经吃完饭,他还捧着碗,掌心囤满了暖,等碗一寸一寸凉他才把碗放在凳子上。
这凳子是擦不干净了,多少年的灰都在上面堆着,但至少不会再随便一放就把碗底沾一层灰了。
他随手擦一下,指腹也没再沾上灰。
门再次被推开,许午遇看去,门口的沈星看到许午遇的动作,问:“你没吃饱?”
许午遇:“不是,吃饱……”
“那你先喝点水,我再去弄点别的。”她把水杯往许午遇手里一塞,端起碗就要走。
许午遇失笑,一把拽住沈星,沈星一顿,回头,对上许午遇又笑又无奈的脸。
他说:“你是以为我几辈子没吃过饭了吗?”
沈星解释:“我是怕你……”
她收声。
她没那么以为,但她确实怕他会这样。
沈星垂眸,目光恰巧落在许午遇攥住她胳膊的手上,他手真的大,也是真的瘦,像冬天覆了一层雪的树枝。
许午遇察觉她的目光,松开手,他倒不觉得尴尬,也没觉得有冒犯到沈星,只是双手捧着水杯,主动聊问:“从许午遇那听过你两句,感觉你也没那么冲动啊。”
沈星问:“他说我什么?”
“说你乖啊,大城市来的。”许午遇随口一说,忽然想通了。
大城市的人大概都见不得苦,自己日子过得好,同情心就忍不住泛滥。
他以前不是也这样?
许午遇喝了一口水,咽下胸腔中莫名的沉闷,随后又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跟沈星说:“你别老站着,要么你下去睡会儿,要么坐着,别显得我不待客。”
他真是什么话都张口就来。
沈星想坐下,想到他一直盖在身上的被子,犹豫了。
“要不我先扫地吧。”沈星说。
许午遇说:“不用。”
沈星自顾自地说:“干净点卫生,我看着也舒服。”
她说完不再管许午遇,快速把屋里扫了就去扫屋外。
沈星没做过什么家务活,但是在这做这些的时候心情很平和,她楼下楼下地跑,跑出汗也不觉得有什么。
最后一趟上来的时候,沈星不知从哪抱了一盆花上来,许午遇看着她把花放在窗口。
这天落日西沉,余晖铺洒,光照在花瓣上又折射到被子上。
许午遇伸手去摸,指尖都被照亮。
这间常年昏暗、疑似被抛弃的荒芜之地,也好像突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