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被举报这事有点突然,郁温想要了解点更多的消息,目前只能从杨奇那儿问出点什么,而且还是皮毛,但蚊子腿也是肉,于是郁温又鸽了卷毛。
卷毛骂骂咧咧,气地要回暹罗。
郁温说:“也行吧,等以后有时间我去暹罗请你吃。”
卷毛把电话挂了。
郁温失笑。
她坐在“路过”咖啡屋一角,靠着沙发,看向吧台处正在调饮品的步西岸,他今天一直没去公司,便没有穿正装,晚上约杨奇见面也就随便穿了件圆领T,外面套了件衬衫,黑色休闲裤,白色板鞋,在这咖啡屋里一站,很像社交软件里分享穿搭的潮男。
大概是她目光太明显,步西岸察觉,擡眼看过来,二人四目对视,郁温还没来得及弯唇笑,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微怔,擡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
从穿搭面孔看上去应该只有二十四五岁,笑起来有酒窝和虎牙,皮肤很白,眉眼弯弯,笑着跟她打招呼:“嗨,你好。”
郁温慢半拍地点头回应:“你好。”
男人笑笑,“我是做自媒体的,平时会做街拍,可以给你拍两张照片吗?拍完我可以发给你的。”
郁温知道这两年国内短视频兴起,各行各业各类型的博主层出不穷,街拍确实是一类比较受欢迎的。
但是她真的不太感兴趣,于是摇摇头婉拒。
男人有点失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看郁温实在冷淡,只好作罢。
男人前脚刚走,步西岸就端着饮品过来,咖啡店里的饮品注重外观,一般服务生会端得比较正式,步西岸倒好,单手张开,只用三根指头抓着杯口,一路“拎”过来,放在郁温面前。
人往郁温旁边一坐,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手机。
郁温一眼就看出他其实也没认真看手机,她伸手把饮品捞在面前,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说:“好喝。”
步西岸淡淡“嗯”一声,继续看手机。
郁温咬着吸管盯他,含糊问:“你在看什么?”
步西岸也不看她,回答说:“问杨奇什么时候到。”
郁温“哦”一声,“他什么时候到?”
步西岸说得坦然,“还没问。”
“……”
郁温没忍住抿唇笑,然后轻轻往步西岸那边挪了一点位置,也拿出手机,一边摆弄一边自顾自地说:“他问我能不能街拍,我拒绝了。”
步西岸沉默几秒,“哦”了一声。
偏巧在这时刚刚那个声称要街拍的男人和朋友离开咖啡店,边走边说:“都说了人家不会给的。”
“你说街拍啊,别直接要啊。”
“我说了!我说的就是街拍!没给!”
俩人说着推门离开。
步西岸闻声往她这边看一眼,郁温:“……”
她重复:“我拒绝了。”
步西岸挪开了目光。
但依然没什么表情。
啧。
郁温手指没有目的地垫着手机屏幕,目光瞥向步西岸手里的手机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意识到步西岸这个时候玩手机的目的了。
她抿了抿唇,打开微信,扭头,用试探性的口吻跟步西岸说:“我们加个微信?”
他们那么久还没加微信,一直都是电话联系。
就像以前,他们也没加Q,都是短信联系。
步西岸闻声扫过来一眼。
他只字未言,郁温却仿佛听到他说:哼,终于想起来加我微信了?
郁温忍俊不禁。
但是为了不折步总的面子,她强忍下了。
“我加你?”她说。
步西岸把手机递过来,郁温伸手去拿,刚拿到步西岸就轻轻一顿,掀眸看她,郁温眨了眨眼,仿若无辜问:怎么了?
怎么了?
拿手机就拿手机,挠他掌心做什么?
步西岸薄唇微抿,郁温正要收回手,下一秒步西岸连手机一起抓住郁温的手,郁温都没反应过来,步西岸用另一只手抽走二人手中间的手机,然后擡眼跟郁温要她的手机,“我来加。”
郁温:“……”
失策,现在的步西岸再爱哭,也比十二年前勇。
她不该瞎逗的。
于是她默默把手机递过去,看着步西岸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用左手加上她的微信。
加完郁温伸手去拿手机,同意以后说:“你把杨奇微信推给我。”
步西岸说:“你自己加。”
郁温没明白什么意思,下一秒就看到步西岸拉她进了一个群。
群名就叫……一个群。
她跟里面的人都不是好友,所以只显示了各位的昵称。
先说话的是一个昵称叫“向前看芹”的人,她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头顶问号的蓝衣服光头人。
紧跟其后的是昵称叫“姜还是杨的辣”,她发的也是表情包:一个正在抽烟的熊猫人,下面四个字:冷静分析。
这些昵称都太明显了,郁温几乎立刻就猜出了这是什么群。
她愣了愣,半天都没有反应,任由群里丢过来一个又一个表情包。
直到杨姜问:这人谁啊,不会是步总女朋友吧哈哈哈哈。
然后步西岸回了一个字:嗯。
向芹:?
杨姜:?
接着页面弹出两条几秒语音,分别是两个人发的。
一个头像是一条柴犬狗,拍的角度很迷,昵称叫“闻鸡起武鸣鸣惊人”,他那边很吵,像在吃饭,还有人在劝酒,他一边说“好了好了,方科,方科,方科饶命”,一边对着手机说:“什么?谁女朋友?步总女朋友?步总脱单了?真的假的?”
另一个头像就比较常规了,蓝天白云,五星红旗,昵称也很正常,单字一个高,他那边似乎在翻书,纸张哗啦声很明显,伴随着这些声音,他说:“啊?郁温吗?”
郁温刚把高卞的语音听完,群里忽然弹出大片的问号,最后是向芹先忍不住发起视频通话。
这情况……郁温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她扭头看步西岸,步西岸没什么太大反应,他用他自己的手机接通视频电话以后,郁温看到手机页面切割平均的小格子一块一块地出现人。
向芹上来就喊:“人呢?我看看长什么样。”
杨姜难得理智,“啊这,不好吧,万一吓到人家怎么办?以为我们多没素质呢。”
周武鸣:“我拒绝了我们科长的酒出来的,如果不是郁温步总你收拾收拾把你们公司副总位置腾出来给我。”
高卞没出现,但是在群内发了消息,说:我不方便接,有人方便转播吗?
至此,群里还有一个人没出现。
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叶全不在吗?
这时,步西岸挪了手机角度,摄像头带过他们俩在桌子上相握的手,然后带到郁温的脸。
郁温的脸出现在视频里的一瞬间,原本吵吵闹闹的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其实这些年,说句没良心的,郁温很少想起他们,因为没时间,也没心思,只有偶尔看到新同学结伴而行时,她才会想起来,她也是有很多好朋友的。
她不仅没有和步西岸好好告别,也没有和她的好朋友们好好告别。
她时常安慰自己,高中同学而已,大家毕业了也会分别,各有各的路要走,也许某个时刻,就有人匆匆下了车。
但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割裂得太突然,戛然而止一般,所以总觉得遗憾。
也总是幻想,如果重逢,该是怎样的场景。
会热烈拥抱吗?
还是会尴尬寒暄两句,然后匆匆告别,从此再也不相怀念。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没有热烈,也没有尴尬,就是很自然地冲镜头喊一句:“嗨。”
“是我,郁温。”她说。
镜头对面的人集体沉默,还是向芹先开的口,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几秒以后,瞪着眼睛说了一句:“我操/你妈,郁温。”
然后把视频挂了。
郁温笑意褪去。
杨姜反应过来,喊了一句“我操”,周武鸣茫然地问:“我是喝多了吗?出现幻觉了吗?”
高卞还在问:有人转播吗?hello?
这时,角落里另一个暗着的镜头忽然亮起来,一个戴着眼镜的面孔出现。
是叶全,他一进来就和郁温对上了,几秒后,他喃喃出声:“郁温?”
郁温应一声:“哎。”
叶全结巴:“你你你你你回来了?”
郁温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哎”了一声。
这时旁边步西岸忽然说:“我再拉一个人。”
说完又说:“我们今晚有点事,详情明天聊。”
说完把视频挂了,然后又拉了一个人进群里。
这个人的头像……是白底黑字,四个字:爷回来了!
昵称一个字母Y。
他刚进来,杨姜就骂了一句:杨奇我操/你妈。
因为这一句话,群里又是满屏问号。
郁温不明所以,询问步西岸:“什么意思?”
步西岸说:“他因为职业的问题,一直和大家处于断联状态。”
郁温一想也理解,随口问:“断联多久?”
步西岸说了句:“六七年。”
郁温:“……杨姜也不知道?”
步西岸“嗯”一声。
郁温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忽然,眼前有人影闪过,郁温和步西岸擡头,只见杨奇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满脸怨气,他瞪着步西岸,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操/你妈。”
步西岸也不生气,回:“你学点好的。”
“我真服了,有你这么转移怒火的吗?”杨奇说着一屁股坐下,然后看到步西岸和郁温光明正大相牵的手,挑了挑眉,看向郁温,来一句,“恭喜啊。”
郁温不解。
杨奇又说:“真行啊。”
郁温还是不解。
步西岸却打断说:“说正事。”
下午步西岸简单跟杨奇说过一些郁温的事情,他大概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便立刻换上严肃表情说:“李兆这回没跑了,我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人举报他,都没来得及把痕迹证据转移到徐广身上。”
“程旭是什么情况?”郁温问。
杨奇说:“程旭有个外甥儿,搭进去了,警方顺藤摸瓜抓到的程旭,现在分开审的,太具体的我不方便跟你们说,但是这俩人现在属于互相怀疑的状态。”
郁温皱眉,“应该不是他们。”
杨奇一笑,“当然不是,这明显有外人啊,而且检察院那边也掺和进来了,我刚出来的时候正传唤言宥旻呢,这事,我看有的扒。”
郁温沉默下来。
她忽然有点开始手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身体比意识先察觉到了什么。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李兆只是因为洗/钱的事情被彻查,那过去那些批准文件的事情是不是会算了?
她有些着急,脱口问:“李兆知道我爸什么吗?”
杨奇安抚道:“还在查,这才第一天,他行贿受贿这事基本板上钉钉了,而且涉嫌很多不法行为,这些攒一起都要慢慢查,后续情况我会视情况跟你说。”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郁温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然后听到他说:“你爸爸那个事……没办法,你知道吧?那个字,是他自己签的。我知道你怀疑言宥旻,但是这个事情……得他亲自承认,不然就很难……你懂吧。”
懂。
所以她这些年从来没想过要亲自去找言宥旻,她一直想的都是“隔山打牛”。
和杨奇分开后,手机群里消息还是不断,他们各自都发来了添加好友申请,郁温却一个都没有同意。
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叙旧。
车子没有开往公寓小区,郁温看出这是回旧城区的路线,旁边步西岸解释说:“兰兰回来了。”
郁温很轻地“嗯”一声,头靠在窗户上,闭眼假寐。
耳边各种声音,郁温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她一会儿在想到底是谁给警方寄的李兆的罪证,一会儿在想这些罪证能判李兆几年,一会儿又在想,李兆和程旭以这样的方式进去,他们还会愿意把言宥旻供出来吗?
可是供出来又怎样。
郁学舟案子的结果依然是这样,于外界而言,他依然是一个畏罪跳楼自杀的孬种。
她为此奔波了十二年的事情,就这样仓促收尾了吗?
那……周芊怎么办。
郁温感到胸闷,想要打开车窗。刚巧到家,于是直接逃离车厢。
入夏了,抚青的晚上渐渐开始热起来,郁温下了车径直往前走,直到手忽然被人攥住,她才疑似回神地反应过来。
她扭头看步西岸,步西岸目视前方,淡淡说句:“别忘了我。”
郁温没说话,只默默把手指插进步西岸的指缝里,与他五指相扣。
她走着走着,忽然问一句:“会是言宥旻举报的吗?”
他们三个人,如今一下子倒了两个,得益者除了言宥旻,她实在想不出别的。
“为了给方宇霓报仇是吗?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为什么要现在举报?十二年前,他可以一起……处理掉。”步西岸说。
是了。
如果单纯是为了让李兆罪有应得,他当年大可以把郁学舟和李兆一起处理掉,难道他看出李兆会把事情推给属下,所以才蛰伏那么多年搜集李兆的罪证?
那为什么是现在呢?
为什么偏巧,是现在呢?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假装保护李兆了。
郁温猛地停下脚步,“因为他和虞茉分手了,他接触检察院并不是为了帮李兆销毁什么,而是为了搜集什么,只不过他跟李兆说他是为了保护李兆。”
步西岸沉默。
郁温迟疑了,不确定地问:“是吗?”
步西岸转身,面对她,他擡手轻轻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声音很轻:“别着急,警方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的。”
郁温有些急,“如果他们……”
步西岸轻轻打断她,“现在有检察院,还有杨奇,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吗?”
郁温抿唇,没有说话。
耳边有什么东西挠门的声音,郁温和步西岸齐齐扭头看去,门打开,两只猫一前一后探头看这边看。
随后兰兰出来,看到他们眼睛一亮:“你们回来啦?”
郁温这才轻眨眼睛,把情绪敛下,弯唇应:“嗯。”
兰兰见到郁温就笑,小碎步过来把步西岸推走,然后挽着郁温的胳膊,“嘿嘿,周姨做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郁温笑,“怎么现在回来了?”
兰兰说:“周末啊,以前周末我都在社团忙,这不是知道你回来了吗,我就回来了呗。”
说着三人进屋,两只猫翘着尾巴跟在后面,爷爷和周姨都在端菜,看到他们说一句:“快洗手。”
吃饭的时候,兰兰不停地将各种话,爷爷听着觉得新奇,时不时问一句“真的啊?”,兰兰便会更起劲地讲更多。
饭后周姨要去刷碗,兰兰都不让,非要把话讲完了才放人走。
周姨离开后,时间也晚了,爷爷今天有点累,便去睡了,兰兰舍不得郁温,就拉着郁温不让她回家。
郁温想了下兰兰那间小屋,虽然她没进去过,但只从外面看也知道很小,估计只能放下一张床。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们两个人的体积了啊。”郁温无奈说。
“什么意思?”兰兰说,“体积怎么了?我的床两米二的!还不够我们俩滚的?”
郁温一怔,“两米二?”
兰兰说:“是啊!”
郁温疑惑,“那间小屋不才……”一点儿大吗?
兰兰猛地扭头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面不改色捋猫背上的毛。
郁温大概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询问:“怎么了?”
兰兰恨恨,“我哥是不是骗你了?我爷爷今天还跟我说呢,说你上次睡我哥房间了!他故意的吧!我们家那么多房间!”
郁温彻底不懂了,“那么多?”
兰兰拉着郁温就往院子里走,然后一指后面一幢二层楼说:“这套也是我们家的!就从这就可以进去了!”
兰兰说着又拉着郁温往旁边走,走向了……郁温以为是兰兰卧室的那间,门一打开,郁温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小屋,而是被打通成了一截类似胡同的地方,穿过去就是后面那幢楼。
“……”
郁温看了步西岸一眼。
步西岸说得很坦然,“你没问过。”
郁温:“……”
兰兰替她说,“无耻!”
步西岸看兰兰一眼,兰兰还是怕步西岸,缩了下脖子,拽着郁温进去了。
这一幢跟爷爷那处格局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二楼,一楼没有什么花花草草,装修比较现代,一楼堂屋和偏屋被改成客厅和书房,二楼两卧两卫。
兰兰拉着郁温上二楼,迫不及待带她参观两米二的大床。
郁温大致看了兰兰的房间,屋里花里胡哨,有飘窗,有懒人沙发,还有一个室内摇篮,真的是五脏俱全。
步西岸站在门口没进来,兰兰冲他说:“干嘛进我们闺房。”
步西岸垂眸扫了眼自己的脚,意为:没进。
兰兰催他:“你去洗澡吧,我跟嫂子聊一会儿。”
步西岸被这声称谓取悦到,大方把人暂借,转身走了。
兰兰一见步西岸走,就“嘿嘿”地笑,拉着郁温说:“今晚咱们俩一起睡。”
郁温说好。
说聊天,真趴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的,兰兰玩手机,时不时拉着郁温分享,分享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猛地盘腿坐起来。
“对了,有个大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她表情太严肃,郁温也认了真,“怎么?”
兰兰立刻翻出手机聊天记录,“就我有个学长是学金融的,之前一直说理财什么的,今天下午我们聚一起玩,他拿我做实验查了下我名下财产,结果发现我名下……好多钱!”
郁温觉得可能是自己平时踩线踩多了,听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是圈套,她严肃问:“查清楚了吗?”
“下午让我学长查了,刚刚你们回来前告诉我了,好像是我哥转的,”兰兰说,“当着爷爷的面,我没敢问我哥,他们做生意的,弯弯绕绕太多,我也不懂,生怕问出什么雷,但我确实有点害怕来着。”
一听是步西岸转的,郁温就觉得没什么事了,她安抚说:“应该没事,可能是你哥有什么用途,大概什么时候转的?”
兰兰精准地报出了一个日期。
郁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翻看手机日历的时候忽然一顿。
这一天,是步西岸从暹罗回国的日子。
是他跟楚颂表明了态度以后,她仍然没给任何回复的第二天。
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迫于情势不得不回国,同一天,郁温托卷毛他们给步西岸传送自己离开暹罗的消息,而他得到这些消息以后,回国第一件事,是处理财产。
处理这些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需要了是吗?
处理完以后又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郁温看着手机发怔,恍惚间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兰兰不知郁温为何忽然安静下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郁温的手机屏幕上好像有几滴水珠。
她一愣,看向郁温的脸,只见郁温脸颊湿润,眼眶正有眼泪滴落。
她有点慌,“郁温姐姐?”
郁温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落了泪。
她怔怔地擡头,轻眨眼睛,眼泪尽数落下,视线恢复清明以后她才反应过来。
“郁温姐姐……”兰兰问,“你怎么了?”
郁温一抹脸上的泪,摇头说:“没事。”
她声音很闷,鼻头浅红。
兰兰主动认错,“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我开玩笑的,我知道我哥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的。”
郁温点头说:“我知道,他不会的。”
他是个好人。
一直都是。
曾经的他,纵使身处泥泞,也面向阳光,纵使经历苦难,也三观不改。
如今,他仍然是。
他从未变过。
是她错过他太多。
也辜负他太多。
轻轻吸了吸鼻子,郁温擡手揉了下兰兰的脑袋,“今晚不陪你睡啦。”
兰兰眨了眨眼睛,几秒后反应过来,脸和耳朵忽然红了。
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手忙脚乱,最后红着脸磕磕绊绊说:“哦哦哦,好的,好啊,可以,那你去找我哥?”
郁温被她逗笑,捏了下她的脸,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路过步西岸房间门口时,郁温停驻片刻,身后忽然冷不丁响起步西岸的声音:“备的婚房,你愿意睡这儿也行。”
郁温回头,默默看他一眼,走道没开灯,有点暗,只有月光薄薄一层,如纱如影,他刚洗完澡,周身有清爽的湿气,休闲的居家服显得他不似平常那样沉稳,他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很淡,也很坏。
郁温瞥他一眼,下楼了。
这边装修和平常人家无异,郁温还是更喜欢前院,有花有猫,还有她熟悉的痕迹。
她到藤下躺椅上躺着,步西岸躺在另一个上面,头顶星月都在,月光浅浅,明明在大城市里,她却听到了蝉鸣,阵阵都把她的思绪拉回从前。
两把躺椅同步摇晃,郁温眯着眼,感受着风从脸上吹过。
旁边步西岸伸过胳膊,牵住了她的手,他们交握的手垂在中间,两只猫就卧在那儿,看他们的手摇摇晃晃以为在跟它们玩,就伸着爪子碰他们。
郁温感受到柔软,偏头看,她唇边挂着淡笑,眉眼也弯弯。
过了一小会儿,郁温忽然说一句:“看看我妈吧。”
步西岸以为她说的是打视频,却不想郁温打开的是手机监控。
监控视频里,是一间纯白的房间,里面有床,沙发,桌椅,桌子上也有水果,可这个地方,看着实在不像一间正常人居住的卧室。
步西岸看向郁温,郁温神情很淡地说:“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其实郁温也不知道。
她忙于学业,周芊忙于工作,母女俩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是真正安静相处的时间很少很少。
她只知道周芊总是在闲暇时候看电影,看电视,看书,看的全是一种类型。
她也被其中的内容耳濡目染。
后来,她十八岁,那天陪她过完生日,周芊早早躺下入睡。
直到半夜郁温起夜,才发现周芊自杀。
她的父亲死在她十六岁的第一天,她的母亲,在她十八岁的第一天,也在去死亡的路上。
别人成年第一天也许在谈恋爱,在酒吧,在各种被允许大人出现的场所里。
而她,在医院里,听医生告诉她,她的妈妈,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这些事情,她从未将给过第二个人,她一直都是自己背着,走过一年又一年。
她想,她都经历了这些,改变一点点,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她也想一直做个乖乖女,想一直做一个好人。
她难道不想吗?
她很想的。
耳边猫在低叫,郁温手指轻轻勾了下猫的下巴,说:“我一直觉得,我妈妈看那些东西,是在暗示我什么。”
所以她不信任警方,也不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任何信息提供给警方。
她怕她像那些影片书籍里的主人公一样,满怀希望地把证据交给警方,结果换来对方把证据销毁,再把她推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她说完了,也把监控视频关了。
步西岸从旁边的躺椅上起来,拉着郁温也起来,然后躺在郁温的躺椅上,让郁温趴在他怀里。
他们像在月下互相取暖。
郁温趴在步西岸胸口,良久才问:“你转移财产是想做什么?”
步西岸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个,愣了下。
郁温没有擡头。
步西岸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在被滚烫打湿。
他听到她抖着声音,像是隐忍许久,质问他:“你想做什么?”
步西岸没说话。
郁温重复:“你想做什么?”
步西岸抱住了她。
郁温更加明显地发抖。
步西岸更加用力地抱住她。
像在无声告诉她:我在这,我还在这,此时此刻,我就在这。
我在你的身边。
过去很久,郁温情绪渐渐平静了些,步西岸才说:“我很想你。”
轻轻四个字,郁温却感受到步西岸胸腔震震。
他明明有那样的想法,开口却只告诉她:他很想她。
他只是很想她。
想到一想到余生再也没有她,日子便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郁温闭着眼睛,任由眼泪再次决堤,她一声没哭出声,开口嗓子却哑了:“不要做那样的事。”
她说:“不要做。”
她重复:“不要。”
步西岸答应她,说:“好。
“不做。
“不做。”
夜更深了,猫开始打起呼噜声,郁温和步西岸面对面,心脏仿佛也在同步跳动。
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她听到步西岸在她耳边说:“iloveu。
“likecrazy。”
作者有话说:
身处泥泞,面向阳光;经历痛苦,三观不改。——董宇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