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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梦话 正文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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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过后,参知政事赵抃出知杭州,同日,枢密副使韩绛顶替其职。

    韩绛与王安石为多年好友,两人同年进士及第,后王安石主持改革变法,与反对青苗法的弟弟韩维不同,韩绛对新法多持赞同态度,故此,中书之内反变法派已除去大半,变法一派逐渐掌握权柄,控制政事走向。

    “司马光既不肯任枢密副使之职,卿以为何人可以担任?”垂拱殿内,赵顼令王安石单独奏对,问道,“冯京如何?”

    冯京目下以翰林学士兼端明殿学士,权御史中丞,上过反对条例司与新法的劄子。王安石道:“冯京与臣政见相异,恐难齐心。”

    “朕看过他的劄子,俱为流俗之言,不足为信,然其政绩平稳,未尝犯过大错,朕以为当是可用之人。”

    “回陛下,冯京看似平稳,然立场不坚,倘遭流言蛊惑,必无法自守。”

    “卿对其评价不高,可是此前与其有过往来?”赵顼问。

    “臣与冯京私交浅淡,往来多为政事,”王安石道,“旁人遇事或力而争之,或退而守之,冯京或争之而不力,或退守而不甘,随波逐流,无多建树。”

    王安石对于他眼中庸碌无为的同僚向来毫不吝啬批评,他曾当着政事堂一众宰执言道“公辈坐不读书耳”,此刻对于冯京的评价已然颇轻。

    “冯京不如司马光那般固执,又性子稍弱,至少不会与卿针锋相对,对于推行新法的阻力也会小许多。”赵顼解释自己选择冯京的原因。

    王安石察出皇帝心意已定,稍作犹豫,不再言甚么:“陛下欲用冯京,用之即可,臣无异议。”

    欧阳芾从宫里出来,又往郭熙家去了片刻,至归家时夜已幽黑。

    院门前停着一驾马车,欧阳芾正观着那辆眼生的马车奇怪,院门内踱出一道身影,却是冯京。

    “冯中丞。”欧阳芾见到他,自然打起招呼。

    “夫人。”静谧宫灯将冯京作揖的姿势剪下一方暗影。

    “冯中丞是来家中做客么?”欧阳芾问,“早知我便早些赶回来了。”

    冯京露出抹淡薄的笑:“我非来做客,只有些事与介甫兄商谈,话毕便告辞。”

    纵灯火黯淡,欧阳芾亦观出他脸色不佳:“你同我夫君吵架了吗?”

    冯京乍怔,旋即失笑:“怎会如此认为?”

    “你们没吵架便好。”欧阳芾放下心来,最近同她夫君吵架的人实在不少。

    “我,”冯京略微踯躅,终究同她道来,“只来向介甫兄传达,自己无意出任枢密副使一职。”

    “哦,挺好呀。”欧阳芾听王安石言过此事,亦不知该说甚么。

    “好?”冯京蓦地扯开笑,“二娘可知,是介甫兄与官家共同举我出任。我已写了辞表,今次特地来向介甫兄表明己意。”

    “你既觉为难,便无须受任了,”不清楚他言辞里那股低落又愤懑的情绪从何而来,欧阳芾小心道,“若夫君不允,我可去劝劝他,要他收回诰敕。”

    “二娘不问我为何拒辞?”

    “冯先生不愿与我夫君共事罢。”欧阳芾略笑了笑,轻描淡写。

    “官家与介甫兄欲令我为枢密副使,不过因我不如司马学士率直敢言,纵在其位亦阻碍不了新法,”冯京惨然一笑,“我大抵是怯懦罢,接到诰敕时竟还欢喜,以为——”

    他未继续说下去。

    似被他失落情绪牵染,欧阳芾心底亦不禁揪起:“冯先生为何如此看低自己?”

    冯京摇首,阖目不言。

    “冯先生可是三科状元,当有自信才是。”欧阳芾安慰道。

    冯京涩笑:“三科状元,不过虚名罢了,介甫兄比我早登进士,亦名列前茅。”

    “可三科状元我朝至今惟有五位,方为真正的凤毛麟角,”欧阳芾道,忆起了甚么,语调变得缓慢而轻松,“我头一回得知冯先生是三科状元时,其实心怀自卑。”

    在他愣住的目光里从容笑道,“与他人一样,与先生站在一起便须提起勇气。”

    “不”冯京张口欲否认。

    “直至今日,依然十分敬仰先生。”欧阳芾望着他,坦直如昔。

    为何。

    为何已然抛弃他,却还给他慰藉。冯京喉咙沙哑,如被粗粝砂纸磨过:“我非二娘想象得那般优异。”

    “冯先生原便优异,缘何否认,”欧阳芾道,“夫君如何想法我不清楚,但我以为冯先生有能力担任宰执,才会被官家选中担任宰执,自然,也因冯先生性格温和,难与人起争执,我夫君性子执拗,须有人婉言劝他。”

    她不避讳与他说这些,冯京亦不再隐瞒:“纵我做了枢密副使,也不会支持新法。”

    “我明白,”欧阳芾道,“至和元年,仁宗皇帝欲追册张贵妃为皇后时,吴充先生力争不可,遭到外放,先生为其鸣冤,同遭黜落——我从未认为先生是软弱之人。”

    那件事已过去很久了,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

    可她依旧记得。

    冯京身子微颤,竟有些绵软失力:“我以为”这些话,她若早告诉他,他是否会早些释怀。

    原来他非在她心中那么不堪,情深义重,将往事挂念在心的,竟不单单只有他一人。

    “介甫兄于诸事操之过急,我劝过他多次,他未尝愿意倾听。”冯京终将心底话道来。

    欧阳芾点头:“我让他下回好好听你说话。”

    冯京笑了,向她揖了揖,释然离去。

    不久,冯京按惯例上了两道辞表,第三回敕诰再下时,未再推辞。

    欧阳芾曾就此打趣王安石:“介卿莫不情愿,冯先生任枢密副使,总好过君实先生来任,不是么?”

    “我未不情愿,”王安石道,又问她,“你希望他担任?”

    “纵我希望,也是站在介卿立场,为介卿考虑,”欧阳芾总能在他开口前将他心绪抚慰妥善,“谁让我一向偏心介卿呢。”

    似被她动听言辞顺得舒坦,王安石不再追究,欧阳芾进而让他多听对方意见,他也仅道:“当听则听,陈腐之言自不可能句句皆听。”

    算了,欧阳芾抱着他手臂想,进步一点是一点。

    自去岁起,朝堂上关于废罢条例司的争论始终不休,上至文彦博、陈升之、曾公亮等宰执,下至司马光、刘敞、苏轼、苏辙等一众大小官员皆请罢制置条例司,迫于反对声浪,赵顼曾数次与王安石商讨,是否该将条例司并入中书。

    起初王安石明确反对,认为中书掣肘过多,几难成事,待至新法陆续颁布,赵顼复提起此事,王安石逐渐松口,只言待诸事措置稍定,即可并入户房。

    三月,因争青苗法不力,曾公亮、陈升之称疾不出,随后程颢、孙觉等人陆续上疏请罢制置三司条例司,皆被驳回。

    赵顼原意待群臣言论稍息,再罢条例司,然文彦博、韩琦数度力争,对他并非没有影响。

    “陛下恐伤安石,不欲亟罢,日后更欲待至何时。”

    “自古未尝见有定夺之司,事不关中书、枢密院,不奉圣旨直可施行。如此则中书之外,又有一中书。”

    五月,皇帝终于下诏:

    近设制置三司条例司,本以均通天下财利,今大端已举,惟在悉力应接,以趣成效,其罢归中书。

    沉铅色的天幕将最后一丝金辉掩蔽,掌灯时分,欧阳芾闻仆役通传,前往门院,看见抹素净白袍立于门口。

    “官家?”欧阳芾诧异不已。

    马车旁身着便服的宫人敛息立侍,赵顼擡眸,英挺隽秀的眉目沾着稍许茫然,听见唤声,方如梦初醒般道了句:“夫人。”

    “官家为何不进去?”欧阳芾步至跟前,关切道。

    “朕”赵顼滞涩,“王卿在否?”

    “在的,”欧阳芾答,俄而笑了笑,“官家怕见到他,还是怕见不到他?”

    “我——王卿应当不愿见朕。”

    欧阳芾心底叹了口气:“官家来都来了,难道便站在此处不动么。”见他仍不挪步,伸手去牵了他的手臂,将他半拉着领进庭院。

    王安石甫出屋门,便见欧阳芾携着道熟悉身影往这厢步来,面色骤变,瞬时扭头回屋。

    “夫君。”只闻嘭然一声作响,房门紧紧闭阖,赵顼就立阶下,望着欧阳芾至门跟前轻敲了敲。

    “夫君,官家来了。”欧阳芾贴着门扉道。

    “臣身体不适,不便面圣,望陛下恕罪。”门内传来沉肃冷静的嗓音,并无开门之意。

    欧阳芾看了看阶下面怀不安的赵顼,继续道:“官家有话同你说,夫君先开开门好么?”

    “陛下何话欲对臣言,可于朝堂上告知臣,臣之言,亦已在朝堂与陛下道尽。”

    “王卿还在怪朕,未与卿商议便罢条例司么?”赵顼艰难开口。

    “条例司当置当罢,俱出于陛下一言而已,臣万不敢责陛下。”

    嘴上说着不敢责,却连门也不予对方开,若让旁人见了,恐又怒斥王安石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欧阳芾连敲数声,反复好语,皆未改其心意,无奈回视向赵顼,月色下拉长的黯影纤细孤寂,融在一方迷蒙幽微的夜里,默然无声。

    “官家不若先回去,”欧阳芾思虑道,“夫君今夜怕是不会气消。”

    闻出逐客之意,赵顼面色颓败,语调带了无法控制的祈求:“姐姐”

    欧阳芾陡怔。

    厨堂飘荡开袅袅炊烟,滚水翻腾后又消褪下去,赵顼坐在案边,看着欧阳芾将一碗素面端上。

    “官家饿了罢,家里热食不多,只能请官家将就下。”欧阳芾将筷子递予赵顼。

    “无妨,”赵顼安静道,“朕在王府时亦常吃娘娘煮的面。”

    厨堂里下人皆已屏退,欧阳芾望着赵顼用筷子撚起细面,搁进口中,问:“味道怎样?”

    “很好吃,”赵顼露出清浅笑容,“多谢夫人。”

    好吃是因温暖,这是他今日头一回笑,化开了郁结在心的不安,流经四肢百骸的暖意令他终于可以重新动弹。

    欧阳芾笑道:“那官家便多吃些。”

    摸在瓷碗边缘的指尖摩挲少许,赵顼视线落在碗中:“夫人不怨朕么?”

    “何事怨官家?”

    “朕未与王卿商议,便罢了条例司,夫人应当知道。”

    欧阳芾须臾凝滞,而后微不可察地叹息:“官家都可怜到唤我姐姐了,我还如何生官家的气。”

    “”

    “官家有官家的难处,妾身明白,”欧阳芾道,“妾身斗胆,想问官家一句,官家还信任夫君吗?”

    “自然信任。”

    “那官家还愿意继续推行新法么?”

    问题已经逾越尺度,赵顼心里清楚,然对于尺度一向敏感的他,今夜已自己逾越了数次。“自然,”他道,“王卿于朕心中当为师臣,朕一人难以力挽狂澜,王卿不在,更无他人可以助朕。”

    “好,”欧阳芾干脆道,“官家一会儿要把这话再说一遍。”

    “甚么?”

    惊鹊扑朔飞起,枝桠陡颤,片刻后,屋外再度恢复阒然无声。

    王安石端坐案前,正书着一道劄子,闻见窗外欧阳芾的声音:“官家纵赔罪也无用,夫君是不会原谅官家的。”

    “朕知王卿气恼,王卿可斥责朕,然万不可出外不理政事。”

    “夫君心意已决,不日便会自请外任,官家留不住夫君,往后还请官家另请贤能罢。”

    “王卿为朕师臣,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闻道,王卿不吝悉心教诲于朕,倾力辅佐朕更易法令,振作风俗,王卿一日不在,朕一人断不可能办到。”

    “官家只是需要夫君,非拿真心相待,想用则用,不想用时便弃了夫君,如此薄情寡义,夫君缘何还要辅佐官家。”

    王安石皱眉。

    这一句在两人计划之外,赵顼惊诧视向欧阳芾,唇颤了颤,被逼出回答:“朕将社稷托付于卿,凡事皆与卿商议,悉听卿言,未尝一日不以真心相待,朕自知认识寡陋,凡人皆有错时,朕亦不能无错,若卿以为朕愚昧不堪,自可弃朕而去,若以为朕尚可教化,望卿予朕改错机会,朕定然不辜负卿——”

    欧阳芾愣住,恐亦未料到赵顼屈尊示弱至此。

    谦恭孝俭,端方识礼,此为朝臣对这位年轻天子的评价,他是在臣子面折于己时也会好脾气地笑着安抚,在经筵时会认真听讲、提出见解与侍讲学士辩论,在新登即位时便决意改弦更张、涤荡衰腐陈旧之气的天子。

    人主该为何样,欧阳芾不甚清楚,但赵顼在她眼中已然合格乃至优秀,因她知道,这些事常人很难做到。

    屋门打开,王安石肃着张脸立在门内,欧阳芾登时回神。

    目光掠过赵顼扫向她身上,王安石漠道:“唱和够了?”

    欧阳芾厚着颜道:“夫君出来了。”

    便知是她出的主意,此刻亦不好同她计较,王安石躬身作礼:“陛下。”

    “王卿——”赵顼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上前半步。

    “臣有奏书呈上,望陛下过目。”王安石自袖间抽出封劄子。

    以为是请放外任的辞呈,赵顼面色一白,不肯接过,欧阳芾冲他使了使眼色:官家看呀,无事的。

    赵顼这方将王安石手中劄子接过,览阅间,王安石瞥了欧阳芾眼,后者朝他讨好地笑。

    这是一份将原制置三司条例司所属青苗、农田水利、差役等事划归司农寺的请奏,赵顼观览过后,向王安石道:“卿所请正合朕意,朕欲下诏令集贤校理吕惠卿判司农寺,其余条例司诸员各领中书事务,继续参与新法措置。”

    “陛下圣明。”王安石作揖,“纷纷细则,明日臣再以条例司名义另上一道劄子。”

    “卿有何想法,今夜便可与朕道来。”赵顼道。

    欧阳芾轻步退去,看着二人进入书房,而后屋门自内关闭。

    赵顼从屋内出来时已至亥时,月光披了层云雾,轻纱似的朦胧,与王安石话毕,再欲寻欧阳芾,人已无踪。

    问过下人,方知去了后院。

    赵顼往后院踱去,鼓鼓有力的声响自院内传来,一只蹴球弹跳着掉在地上,滚至赵顼脚畔。

    “官家。”欧阳芾提着裙摆趋步而来,身侧一名稚童睁着双眸盯向自己。

    “雱儿,向官家行礼。”欧阳芾朝稚子道,王雱便合手在前作揖道:“见过官家。”

    赵顼不觉发笑,摸了摸他发顶:“毋须多礼。”

    “夫人在踢蹴鞠?”赵顼望向院中安置的风流眼。

    “陪孩子玩会儿,解解闷,”欧阳芾道,“官家想试试么?”

    “朕还是罢了。”赵顼迟疑婉拒。

    欧阳芾瞧着随后跟来的王安石,微笑道:“官家不必在意我夫君,他踢得还没雱儿好。”

    王安石掩唇咳了声,弯身向赵顼道:“幼子活泼,平时疏于管教,故于此类玩乐颇精。”

    “孩童精气旺盛,喜好蹴鞠本属正常。”赵顼视向王雱,后者便看见一双风度高华温和的眸子。

    “官家踢过蹴鞠么?”欧阳芾问。

    “幼时踢过,长大便不曾再碰。”

    “适才妾身十个里踢进去三个,雱儿踢进七个,官家试试能踢进几个。”欧阳芾道。

    赵顼犹豫,似觉察他放不开,欧阳芾足尖勾过蹴球,往风流眼上一踢:“就像这样,很简单——官家试试看。”

    那只蹴球在距离风流眼两三寸远处擦过,王雱噫了声,欧阳芾讪讪耸肩。

    小跑着将蹴球捡回,王雱递予赵顼道:“官家踢。”

    “好。”赵顼不易拒绝孩子,答允下来,举目朝风流眼瞄准。要说王雱不愧为欧阳芾之子,论起胆子与其母不遑多让,竟敢于指导官家如何踢球。

    “官家要这样踢。”王雱将射空的蹴球拾回,热心给赵顼做示范,赵顼好笑又耐心地听着,不时问他“是否这般”。

    欧阳芾憋着笑踱至王安石身侧,同他并立观赏两人踢蹴鞠,俄而闻见身旁人道:“我何时言过自请外任?”

    欧阳芾无辜道:“我猜的,介卿原来不想吗?”

    王安石睨她:“适才你对官家说的那些话,太放肆了。”

    “官家允的。”欧阳芾不以为意,又凑近悄声道,“介卿担心我被官家责罚么?”

    “你需要我担心么。”王安石扭头不视她。

    欧阳芾腆颜道:“当然需要。”

    安静须臾,王安石低沉下嗓音:“官家不比他人,往后莫同官家一起胡闹。”

    闻言,欧阳芾定定视他。

    “怎么了?”察觉她的目光,王安石转首向她看来。

    “介卿担心我,我也担心介卿呀。”欧阳芾叹道。

    王安石蓦地一滞。

    官家执意废罢条例司,不止因朝堂内外强烈反对之声,更因条例司“专权”之实。

    侵权之司不可久留,此他明白,官家明白,欧阳芾亦明白。

    赵顼有赵顼的难处,他不可能让大权独握的条例司长久延续,更为了平衡变法派与反变法派,在罢黜反对官员后,同样废罢条例司以安抚人心,此为帝王之道。

    可天子纡尊降贵,肯迁就示弱于臣子,又事事倾听臣子之言,是多么难得。

    “介卿与官家皆存易风俗、立法度之志,我希望介卿的理想可以实现,即便过程有诸多坎坷,”欧阳芾道,“因我知,如此介卿才会快乐。”

    蹴球滚落在地,于静夜里发出沉闷声响,王安石深吸口气,将她手握在袖里。

    是么。

    如此他才会快乐,原来她这样认为。

    制置三司条例司罢废两日后,原司所属青苗、农田水利、差役等事务划归司农寺统领,太子中允、集贤校理吕惠卿同判司农寺,章惇、曾布等加中书检正之职,其余诸人,不一列举。

    初夏。榴花照眼明,枝间子初成。

    欧阳芾自马车缓缓步下,尚未走进宅院,便闻见熟悉之声自里间传来。

    她恍惚一瞬,侧耳细听,果真是她万分熟悉的嗓音,蓦地提步小跑而去,欣喜喊道:

    “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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