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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卷 第三章 择木而栖

    天色昏黑前,燕飞和崔宏寻到水源,让马儿可以吃草喝水,好好休息。

    他们已急赶了两天的路,把太原远远抛在后方,直扑河套之地。在崔宏提议下,他们两人六骑,轻装上路,战马轮番负载二人,只两天便跑了六百多里。

    两人在河边坐下,悠然吃苦干粮。

    燕飞顺口问道:“崔兄对这一带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教人惊讶。”

    崔宏微笑道:“我自幼便喜欢往外闯,走遍了北方,亦曾到过建康,想看看晋室南渡后会否振作过来。”

    燕飞道:“结果如何?”

    崔宏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道:“结果?唉!我打着崔家的族号,求见建康最显赫的十多个高门,只有谢安肯接见我。安公确不愧为千古风流人物,可惜独木难支,在司马氏的压制下,根本难有大作为。而事实终证明我没有看错,淝水大胜反为谢家带来灾祸。晋室气数已尽,败亡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燕飞不由想起刘裕,他是否已抵广陵?自己把他体内真气由后天转作先天,能否令他安度死劫?

    道:“崔兄对南方的近况非常清楚。”

    崔宏欣然道:“我们崔家现在已成北方第一大族,子弟遍天下,兼之北方诸族多少和我们有点关系,我又特别留意各地形势的变化,所以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

    沉吟片刻,接着道:“我邀燕兄到敝堡,闲聊间说了句希望有一天燕兄能为我引见代主,岂知燕兄不但一口答应,还邀我随燕兄一道北上,真令我受宠若惊。不知燕兄是一时兴起,还是早经思量呢?”

    燕飞道:“我想反问崔兄,在北方崔兄最佩服哪一个人呢?”

    崔宏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最佩服的人是王猛,他等若苻坚的管仲,如他仍然在世,肯定不会有淝水之败。”

    燕飞有些愕然,他奉以为崔宏佩服的人是白手兴国的拓跋-,不过用心一想,崔宏欣赏王猛是最合乎情理的。这须从崔宏的出身去看。清河崔氏是中原大族的代表和龙头,等若南方的王、谢二家。而崔宏更是成长自清河崔氏的望族。世家大族最重身分名位,此为世家中人的习性,改变不来。所以崔宏对凭做马贼起家的拓跋-,实难生敬佩之心。

    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留在北方的世家大族,都想寻找一个依托,以保持他们世族的地位,至乎能发展他们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崔宏正是这般的一个有为之士,所以崇拜王猛,并以之为最高目标。

    点头道:“明白了!我并没有看错崔兄。我本以为崔兄因有盗贼在旁窥伺,要迟些才能起行,那知崔兄毫不犹豫的立即随我来了。”

    崔宏仰望夜空,双目闪闪生辉,道:“因为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一个我一直苦待的机会。我并不担心盗贼,如我崔宏没有齐家之能,怎还敢去代主面前献治国平天下之丑。在敝堡上游十里内,尚有另两座规模相若的坞堡,人称之为‘十里三堡’,在过去十多年来,受过恶盗贼兵上千次的蚤扰,我们没有一次吃亏,现在该是时候让我的族人学习独立,不再倚赖我。”

    燕飞感到与这人说话颇有乐趣无穷的感觉,崔宏不但是学富五车的智士,更是精于兵法武功的超卓人物,有他辅助拓跋-,肯定是如虎添翼。

    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何不选择慕容垂呢?像崔兄如此人物,只要任何人听过你开口说话,保证会重用你。”

    崔宏道:“说出来燕兄或不会相信,直至慕容垂攻陷边荒集携美而去的前一刻,慕容垂仍是我心中唯一的选择,可是他这一着子下错了。他是不该与荒人为敌的。我曾到过边荒集,明白荒人的惊人潜力。他令我失望了,竟看不通只要不去惹荒人,荒人是绝不会管边荒外的闲事。成为荒人的公敌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

    燕飞一呆道:“你是否太高估我们呢?”

    崔宏微笑道:“慕容垂两次攻陷边荒集,也两次被逐离逞荒,是没有人可以反驳的事实。对慕容垂在实力上固有一定的影响,声誉损失更是无可估量。假如今次慕容宝远征北塞大败而回,将会动摇慕容垂的北方霸主地位。边荒集便像一头沉睡的猛兽,现在猛兽已被惊醒过来。”

    燕飞定神看了他好一会儿,道:“崔兄的十里二堡肯定在这一带非常有名望,这区域更曾一度落入慕容垂之手,他没有招揽你们吗?”

    崔宏道:“我想请教燕兄一个问题,万望燕兄坦诚赐告。”

    燕飞哑然笑道:“你怕我不老实吗?”

    崔宏忙道:“崔某怎敢呢?不过这问题并不易答,就是假如我告诉燕兄,我决定和族人投向慕容垂,燕兄会否杀我?”

    燕飞想也不想的道:“一天你尚未成为慕容垂的人,只是在口上说说,我是下不了手的,可是如果你真的成了慕容垂手下的大将谋臣,便是我燕飞的敌人,我手下是不会留情的。”

    崔宏淡淡道:“燕兄是个有原则的人,可是换了是代主,他会怎样处置我?”

    燕飞从容答道:“难怪你怕我不肯说真话。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会在你投靠慕容垂一事成为事实前,不择手段的把你崔家连根拔起,不会只是杀一个人那般克制。我的兄弟拓跋-看事情看得很远,而你崔家现在是北方的龙头世族,你们的选择,会影响北方各大世族的人心所向,所以代主绝不容你们投往敌人的阵营。”

    崔宏欣然道:“多谢燕兄坦然相告。现在轮到在下来回答燕兄先前的垂询,慕容垂确曾派人来游说我们归附他人燕,那不但是边荒被荒人光复后的事,且慕容垂毫无诚意,只令我更相信自己的看法,就是慕容垂并不把我们北方的世族放在眼内。”

    燕飞讶道:“你怎知慕容垂没有诚意呢?”

    崔宏不屑的道:“首先是慕容垂并没有亲自来见我,其次是我向来人提出一个问题,那使者却是含糊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燕飞兴致盎然的问道:“崔兄这个问题,肯定不容易回答。”

    崔宏道:“对有诚意的人来说,只是个简单的问题。我问他大燕之主是否准备诈作调兵北上讨伐拓跋部,放弃这附近一带包括太原在内的城池,以引慕容永出关罢了。”

    燕飞动容道:“崔兄看得很准。”

    崔宏愤然道:“慕容垂只是利用我,用我们来牵制慕容永。哼!我岂是轻易被利用的人。”

    燕飞听得暗自惊心,能影响与慕容垂之战成败的因素不但错综复杂,且很多是非他和拓跋-能控制的,至乎无法掌握和预测。眼前的崔宏和他崔氏的影响力,便可以左右战况的发展。假设崔宏是站在慕容垂的一方,又随慕容宝出征,后果便不堪设想。幸好现在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崔宏正和自己结伴北上。

    崔宏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燕兄应允。”

    燕飞真的没法摸透崔宏这个人,没法明白他突然提出来的请求,究竟是如何的一个请求。道:“崔兄请说出来,看我是否办得到。”

    崔宏道:“燕兄当然办得到,就是在代主决定是否起用我之前,不要为我说任何好话,也不要揭露我的出身来历。”

    燕飞皱眉道:“那可否说出崔兄的名字呢?”

    崔宏道:“这个当然可以。”

    燕飞笑道:“那有何分别?他怎可能不晓得你这个人呢?”

    崔宏悠然神往的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是否如此。希望他不会令我失望吧!”

    ※※※

    刘裕睁开眼睛,整个天地都不同了、他开始坐息时,太阳刚过中天,林野美得令人目眩,现在则是繁星满天。

    他从未试过坐息能专注到这种程度,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溜走,还以为只合上一会儿眼皮,养养精神,以应付回广陵前最危险的路途,怎知一坐便是由午后直坐至深夜。

    自己的确进步了,颇有点出神入化的美妙感觉。

    除非是像任青堤般以烽火在途上引他相见,否则敌人要在途中伏击他,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无从掌握他返回广陵的路线。

    可是现在距离广陵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内,这个形势改变过来、只要敌人埋伏在广陵城外,而他又掉以轻心,便大有叮能掉进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所以他必须歇下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让精神和体力攀上高峰,以闯过此关。

    他的忧虑是合理的。

    对刘牢之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是令他没法活着回到广陵,那就既不用失面子,又可在他刘裕未成气候前,去除这能影响他权力的祸根,最是干净利落。

    眼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凭他对广陵一带环境的熟悉,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回去,待至天明时大摇大摆的入城,他有信心可轻易办到。

    另一个选择是以突袭对付埋伏。先一步弄清楚敌人的情况,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以泄心中对刘牢之的怒火,重重打击刘牢之,让他晓得自己是不好惹的。

    后一个选择对他有无比的引诱力,既可当作试刀磨练,又可光发制人,狠挫刘牢之在暗里对付自己的人马。

    这会不会暴露自己现在的实力呢?后果全看他如何拿捏。只要不是像燕飞般斩杀竺法庆而名震天下,刘牢之只会怪乎下不济事。

    想到这里,刘裕弹跳起来,朝广陵的方向掠丈。

    ※※※

    会稽城。

    一身武服衣装的谢道韫在太守府的大门外卜马,卫凝之的副将李从仁神色慌张的迎上来,低声道:“贼兵三天前于浃口登陆,接着兵分两路,-队向句章推进,另一军朝会稽开来,余姚和上虞已先后失守,落入贼兵手上。”

    谢道韫登阶入府,向追在身后的李从仁大讶道:“两座城池也挡不了天师军片刻吗?”

    其它兵将追在两人身后,人人面无血色,皆因知道形势大坏。

    余姚和上虞是会稽柬面两座大县城,有强大的防御力,绝没有可能不战而降的。

    李从仁叹道:“尚未交战,城内的天师道乱民首先造反,攻击我军,开门迎接孙恩。现在最怕是同样的情况会在我们这里重演,大人他又……唉……”

    谢道韫穿过大堂,踏足通往后堂的碎石路,沉声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人马?”

    李从仁苦笑道:“不过二千人。”

    谢道韫大吃一惊,停下来失声道:“只得二千人?”

    李从仁叹道:“自从余姚和上虞失陷的消息接踵传来,我们这里出现了逃亡潮,大批士兵脱下军服,丢掉武器,加进逃离会稽的难民里去。逃难的人太多了,我们没法阻止,二千人是今午点算的数字,现在恐怕没有这个人数。”

    谢道韫继续举步,每步均似有千斤之重,道:“大人呢?”

    李从仁无奈道:“太守大人自黄昏开始把自己关在道房内,还严令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准蚤扰他,违令者斩。”

    谢道韫淡淡道:“违令者斩?我倒希望他斩了我,如此可以眼不见为净。”

    李从仁沉声道:“夫人千万不要气馁,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会稽城高墙厚,只要太守大人肯奋起抗敌,我们大有可能守个十天半月,待附近城池派军来援,便可以遏止贼势。可是如会稽失守,附近嘉兴、海盐、临海、章安、东阳、新安诸城均不能保,建康也势危了。”

    谢道韫道:“我再试试看吧!”

    宋悲风全速赶往会稽。

    他本是乘马来的,可是路上塞满逃难的人潮,只好弃马徒步,还要专拣荒山野岭来走。

    以会稽为中心四周所有城池,全陷进狂乱中,彷如人间地狱,可见这区域的群众,很多并不信任孙恩,特别是崇佛的信徒。天师道的起事,代表着天师道和南方佛门的一场决战已告展开。

    只看其来势汹汹的姿态,建康今次有难了。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在天师军攻入会稽城前寻到谢道韫母子,设法保护他们逃离险境。

    ※※※

    纪千千和小诗随着大队,披星带月的在乎原上策骑推进。

    慕容垂的部队在黄昏时拔营起行,把大军一分为二,三万人仍留在原地,二万大燕战士则随慕容垂动身,当然包括她们主婢在内。

    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甚么事,纪千千全凭自己的观察作出判断,例如慕容垂部队的大约人数、兵种的类别。

    由于曾仔细研究慕容垂予她的地理图,她晓得这支二万人的全骑兵部队,已偏离了往台壁的路线,目的地该是长子和台壁之间的某处。

    慕容垂的用兵手法确是出人意表,神妙莫测。他不是要攻打被怞空了兵力的台壁吗?为何又要分散兵力呢?

    摸黑走了一段路后,她逐渐明白过来,心中惊叹,慕容垂确不负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盛名,难怪人人畏惧他。

    慕容垂抵邺城而不攻,引得慕容永把驻守台壁的军队调往长子,已是非常高明的误敌奇招。慕容永中计后,慕容垂立即舍邺城而直取台壁,更令慕容永阵脚大乱。

    台壁是长子南面最重要的城堡,一旦失陷,敌人可以台壁为坚强据点,直接攻打长子,所以台壁是不容有失的。只要慕容永能保住台壁,长子便稳如泰山。

    慕容垂正是看破此点,晓得慕容永会派大军来保住台壁,所以兵分两路。

    一路装出佯攻台壁的姿态,于到达台壁后装出攻堡的模样,伐木建云梯、挡箭车、檑木车等攻堡工具,其实却志不在台壁。

    真正的计谋是慕容垂这支正秘密行军的部队,会埋伏在长子往台壁的路途上,当慕容永的援军匆匆赶往台壁之际,慕容垂会从暗处扑出来,杀慕容永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没有城墙的保护,慕容永一方已是长途跋涉,兵疲马困;慕容垂埋伏的部队则是养精蓄锐,恃势以待。如此情况慕容永的人更不是对手。

    慕容永肯定会中计,因为他别无选择,当慕容永把堵塞太行大道的大军调往台壁,他便注定踏上败亡之路。

    慕容垂太厉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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