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恨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从对战言笃意到现在,也过了半个多时辰了,周围依旧冷清清的,丝毫不见天罗教的影子,而正道却越围越多,眼看如正道高手云集,自己带着二小姐能否杀出重围,实在殊无把握。二小姐的计谋当真能成功么?铁恨游目四顾,信心越降越低。
二小姐却毫不为意,从铁恨手中接过喷火管来,言笑晏晏,突然摧动机关,立即一串火球落到临近的船上,大火熊熊烧了起来!那火一发即烈,转眼就烧红了半边天空。那些三代四代弟子们不及躲闪,登时身上衣服跟着着起火来。
飞鸿子大怒:“贼子欺人太甚!”说着,巨斧挥舞,带动着枯瘦的身形凌空拔起,宛如一朵乌云般,向着铁恨当头劈了下来!
铁恨不敢怠慢,身子忽然一旋,正要施展金蛇缠丝手的绝技,将他的巨斧夺过来,却忽然想起此地人多,必然有人从这招数中认出自己的来历,出手不由得一窒。那巨斧如雷如电,天塌地裂一般压了下来。
突然一溜火光从旁边直烧了过来,飞鸿子全神运用巨斧,冷不提防,那火已然窜到了面前!他骤然一惊,应变神速,巨斧一抬,顾不得伤敌,凌空将那火苗斩断。
铁恨住手,冷冷道:“好个中原正道,原来只会倚多取胜!”
飞鸿子回身看时,伍野照等人都纷纷纵了过来。当着这么多人,他被铁恨一招逼退,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怒喝道:“都退后些!谁敢上来帮我,便是华山的敌人!”
二小姐猛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飞鸿子被笑得莫名其妙,见二小姐笑得欢畅,不由恼羞成怒,大喝道:“妖女!你笑些什么?”
二小姐倏然住口,道:“不笑了!”说完,当真低眉顺眼,连看都不看飞鸿子一眼。飞鸿子更是怀疑,喝道:“魔教贼孽,道爷难道怕你这些诡计么?”
二小姐突然冲他扮了个鬼脸,道:“你不怕,不知道你的胡子眉毛怕不怕?”
飞鸿子一惊,急忙回手望脸上一抹,不禁一口凉气从丹田中直冒了出来。方才他那一斧虽然隔绝了火气,但毕竟那火来得迅捷,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已然将他的胡须、眉毛连同小半截头发都烧却了!要知道飞鸿子不但极瘦,而且毛发稀少,年轻时曾被讥笑为太监。三十岁之后戮力名方,好不容易才长了这些须眉出来,顶上的头发更是加倍呵护,方才勉强将天灵盖护住。虽然近看依旧头皮裸露,但远远望去,却也有鹤发之仿佛。这下被烧得干干净净,不啻将飞鸿子半辈子辛苦经营的结果毁于一旦,他又哪里受得了?狂呼一声,巨斧立即荡出一连串的乌色光华,向铁恨杀了过去!
突地一道普通的剑光穿了过来,飞鸿子的斧光立时一顿,被那道剑光架住。飞鸿子倏然回头,见是铁剑门的门主伍野照,当下怒喝道:“伍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伍野照收转宝剑,长揖道:“掌门诛戮妖邪之心,吾所深知,但武林盟主在此,自然成竹在胸,你我何必忧烦呢?”
飞鸿子斜目而视,就见杨逸之静静地站在舟尾,眉头微皱,似乎眼前的混乱打扰了他的静思。
飞鸿子哼了一声,虽然心下颇不服气,但武林盟主毕竟是武林盟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当下拱手道:“就听盟主的吩咐!”气咻咻地走到了一边。
伍野照的眉头皱了皱,转身对杨逸之道:“盟主神剑,实已当世无双,魔教贼子,猖狂欺人,就请盟主主持公道。”
杨逸之微微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缓缓走了上来,躬身微施了一礼,淡淡道:“杨某来请教崇兄神功。”
二小姐眨了眨眼睛,道:“跟他比试长啸!这样也可以惊动天罗教!”
铁恨心念电转,缓缓点头,深深吸了口气,道:“崇某领教……”
说到这第五个“盟”字,他舌绽春雷,倏然将丹田之气从舌尖轰放出来,立时宛如六龙碾驾,一声霹雳狂震而过,这个“杨”字,宛如红衣大炮怒发,直震得船上众人耳朵嗡嗡作响。铁恨一口气再吸,声音倏然转低,但却如铁针一般,直刺入众人的耳朵:“主……”有些三代四代的弟子已然支持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铁恨此声乃是用真气迫发,哪里是手所能掩住的?那声音穿透手掌而入,更为尖锐狠毒,直震得有些弟子耳朵中溅出鲜血来!
铁恨更不停留,双掌猛然下压,两道怒潮龙奔一样的真气从掌心勃然爆发,冲击而下,登时大片的湖水被摧得狂涌而起,一溅而腾丈余高!铁恨趁着这水激之势,啸声倏然收缩,宛如一柄利刃,直贯向杨逸之:“神剑!”
杨逸之退,他的脚步竟然有些浮虚,宛如不会武功一般。铁恨心中生疑,就见杨逸之左手凌空虚探,铁恨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阵错觉,仿佛那船舷上的火光、大浪腾起的浮光、天宇中森冷的月光,都被他这一挥握在手中,四面微微一暗,杨逸之的掌心却倏然炽亮起来,隐然一道剑光游走其中,倏然腾放,向铁恨贯来!
铁恨不由得一惊,他实在想不到杨逸之出手竟然如此之快,而且来势又如此之奇!这一剑横空度来,铁恨竟然觉得自己周身都是空档,无一不在这一剑的笼罩之下!
杨逸之手掌摧送,剑光电跃星飞,顷刻间已然连变四十七变,每一道变化,都足以杀死铁恨!
铁恨踉跄后退,却实在无法抵挡这诡异奇秘的剑法!江风飘荡,杨逸之宛如御风飞舞,无论铁恨退到哪里,这一剑都追袭而来!
剑光越来越近,杨逸之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无奈与悲凉,仿佛任何生命的消失,对他来讲都是莫大的悲哀。他空有天下无双的功夫,却不愿意对任何人施展。
二小姐忽然抬手,一溜火光向杨逸之烧去。杨逸之剑势不变,那火光却仿佛被什么吸引着一般,倏然投入了杨逸之的手中。杨逸之的剑势登时光芒大涨,剑威暴增一倍,倏然之间,已经贯到了铁恨的胸前!
凌厉冰寒的剑威直压而下,铁恨仿佛被巨石压着的蝼蚁一般,一瞬之间,仿佛连灵魂都已压实,再也无法动弹分毫!那炽烈的剑光就宛如火山迸发一般,迅速地烧到了他的面前,死亡的恐怖,一瞬间攫取了他的心!
铁恨的瞳孔倏然收缩,他实在从未有过这么近距离地面对死亡的经验!他的心急剧收缩,仿佛要呕吐一般。突然,那袭血鹰衣上突然放射出一阵刺目的光芒,一股温热的触觉从其中奔腾而出,刺入了铁恨的心底!他忽然发觉,自己再不恐惧了。
就算整个世界与自己为敌,就算整个宇宙都压在身上,他也不怕了,他能够承担这世界上的一切!
铁恨的脊背倏然拱起,就顺着杨逸之剑招的来势,身子宛如一片羽毛一般,凌空退飞,急速地刺入半空!
鲜血点点飞下,杨逸之的这一剑威力极为可怕,仍然将他的前胸斩伤!那些鲜血落到半途,竟然折向飞回,被那袭血衣吞噬。那血衣散发出的赤芒更加鲜浓,热气狂溢而出,肃杀的晚秋天气,一瞬间仿佛转为了炎炎夏日!铁恨的双目也变得血红,他的手倏然探出!
嘹亮的鹰鸣声破空响起,铁恨身屈爪伸,宛如巨鹰横空,一股宛如毒蛇抽动的冷迫感,从他身上迅速展放而出,压迫在众人的身上!
铁恨的另一只手跟着探出,洞庭上的风倏然转急!
血鹰在他胸前厉啸,正要横空出世。
天生魔物,一旦出世,伤人伤己,只怕就要立即武功全失,而铁恨此刻,竟似已经忘了他身着血鹰衣的初衷!
猛地一声苍老的啸声响起:“不可!”
风声峻急,船上猛然多了五条灰色的身影。五位老人分别站在了铁恨身边。一样的高瘦,一样的灰色长袍,峨冠博带,一样的倨傲。
铁恨身上的炽热立降,深深吸了口气,落在了船上。
一名老人冷冷道:“老夫救援来迟,还望教主宽宥。”
铁恨点了点头,道:“五老不要客气。”他在嵩山顶上见过这五位,知道他们是天罗教的五位长老,在教中尊荣无比。只要他们相信了,那么自己混入教中之事,就算成功了。心下一宽,一个踉跄,几乎摔倒。那血鹰衣威力虽然巨大,瞬间可以将人的修为提升数倍,但反噬之力也极为凶恶,铁恨只是稍微运转其中力量,便觉周身都仿佛散了架一般。
天罗五老冷冷道:“启禀教主,是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呢,还是暂且放他们一条性命?”
这话狂妄之极,正道群雄登时大哗,纷纷喝骂。铁恨也是一惊,想不到天罗教竟然嚣张如此。他摇了摇头,道:“先回去吧。这些人什么时候杀不了?”
天罗五老一齐躬身道:“谨尊教主吩咐!”
船上众人就觉脚下猛然一阵摇晃,那船竟然急速向水下沉了去!周围的船只也都一阵摇晃,竟然一齐下沉!想必天罗教的贼众们不知不觉地潜到了水下,将大船凿沉。群雄注目与铁恨的拼斗,尽皆忽略了此点。那船下沉得极快,不一会子,甲板上就满是积水!
猛然一阵狂风扫来,一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大鸟急掠而过。天罗五老袍袖奇张,带着铁恨与二小姐纵身跃起,大鸟腾空怒飞,转瞬间去得远了!
杨逸之鞋袜尽湿,但他丝毫不觉,望着大鸟远去的方向,淡淡道:“这就是魔教教主么?”
伍野照默不做声站在杨逸之的身后,闻声不答,慢慢地,一丝微笑从他的嘴角升起。
人生就是博弈,关键要看你手中有没有好棋子。能够剑伤魔教教主的杨逸之,无疑是最好的棋子。就算他贵为武林盟主也一样。
铁恨谨记二小姐的吩咐,少说话,多杀人。跟天罗五老在一起,自然不用他杀人,所以只要少说话就可以了。铁恨已然看出来,这只大鸟竟然不是活物,而是用铁、石、竹、木嵌成的。有人在大鸟的腹部操纵,大鸟便能飞腾冲举,迅捷如鹰。铁恨暗暗赞叹,心下更为惆怅。天罗教有如此利器,那便更是难敌了。
不一会子,那鸟飞至一个小村,落下。铁恨认得此处叫做青鱼村,乃是洞庭南面的一个小渔村,附近极为荒芜,没有多少人。
铁恨心念电转,淡淡道:“都到齐了么?”
天罗五老躬身应道:“天龙部、天香部、天雷部、天星部四部一万一千人,尽皆齐了,都安置在这个渔村中。”
铁恨心下惊骇,悄悄四顾,就见那渔村静寂寂的,只有一两家露出昏黄的灯光。却哪里能看出其中竟然藏了一万余人?想起天罗教教主的派头,不再追问,回身对那驾驶大鸟之人道:“驾着此物飞到一处高山上,将它撞折至不能用,你自己回来。”
铁恨本是为了毁掉天罗教的一件利器,但他怕天罗五老追问,因此已想好了托词,就说怕被正道中人追踪而至,所以故布疑阵。哪知五老与那御者都问都不问,御者驾起飞鸟,自行走了。
五老躬身前导,引着两人前行,脸上连一丝异色都没有,也仿佛没有看到铁恨脸上的面具,与他身边跟随的二小姐。
二小姐悄悄对铁恨道:“看来教主的权威,竟比我姊姊在铁木堡中大得多了。这些老头子竟然连问都不敢问。”
一时五老引着铁恨到了一间静室。说是静室,其实也只是一间普通的渔夫居室,只不过略微整洁些而已。
铁恨落座之后,道:“将各部的首领叫过来。”
五老的身形微微一窒,只因五老在天罗教中的地位极为尊崇,而崇轩又甚是尊敬他们,这等召唤之事,从来不命他们来做。只是铁恨又哪里知道?然而五老对崇轩极为敬服,躬身一礼之后,飘然退了出去。
不一会子,十几个人走了进来,都是一言不发,向着铁恨躬身一礼,站在了下位上。
铁恨扫了一眼,这十几个人一个都不认识,但显见个个武功都极高,只怕不在飞鸿子之下。铁恨缓缓说话,让面具上的竹簧将自己的声音变得生涩无比:“本教此次重出中原,先灭少林,又毁武当,建下了煌煌战功,实可说是本教最辉煌的顶峰。但正道已被震动,思图联合起来对付本教。虽然乌合之众,未必能有所建树,实力仍不及本教,但若酝酿一战,恐怕本教就算战胜,也损耗甚重。因此,本座决定,暂时退回昆仑,徐图后举。”
他终究有些心虚,说到这里,顿了顿,游目看众人的颜色,只见大家脸上都板得很紧,没有丝毫表情,似乎听从教主的命令,乃是天职一般。铁恨偷偷松了口气,道:“事不宜迟,各位散下后,晓谕部下,就此出发!”
只要天罗教退回昆仑,就算再杀回来,正道也已争得了时间,便可从容应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天罗教各个击破。因此,铁恨便想出了这样一个不用打打杀杀的主意。
众人轰然答应了,却并不退下。
铁恨眉头皱了皱,道:“怎么,你们有异议么?”
天罗五老躬身道:“教主离开昆仑之时,曾答应若得胜班师时,要开坛祭祀雄尊,感谢雄尊的佑护。众兄弟都等着教主开坛呢。”
铁恨道:“什么雄尊?”
天罗五老脸上骇然变色道:“雄尊乃是天罗教开教圣祖,教主常说,本教能有今日盛况,一半是本教兄弟齐心戮力,一半也是雄尊佑护。难道教主忘了?”
铁恨点了点头,天罗五老道:“就请教主请出五叶灵石,祭祀完雄尊后,大家好赶回昆仑。”
古时人迷信,为了便于统治,多半假托神祗。这只怕是崇轩御下的手段之一。但铁恨却哪里知道?他又哪里找什么五叶灵石出来?眼看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一急当真非同小可!
二小姐眨着眼睛,突然道:“五叶灵石出来了,请跪迎!”
天罗众人轰然答应,一时跪了满地。连天罗五老如此尊荣之人,竟然也屈尊跪下,看来这雄尊在他们心目中当真非同小可。二小姐偷眼看时,就见他们都恭恭谨谨地跪着,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不由得暗暗一笑,拿起桌子上的烛台,在桌上轻轻一扣,道:“五叶灵石出来了!”
天罗众人一听,跪得更加恭谨了。铁恨的眼睛都直了起来,这样也行?二小姐对着他扮了个鬼脸,示意铁恨赶紧祭祀。铁恨倒也真不敢怠慢,大声颂祷着,连自己也不知道念的是什么,反正稀里糊涂,曲里八弯,好在五叶灵石也不在这里,雄尊也听不见,大家花差花差得了。
一会祭祀已完,他抢着将那烛台又是一顿,大声道:“祭祀雄尊已毕,大家请起吧。”
天罗五老起身一看,五叶灵石已然收起,不禁一呆,道:“教主以前祭祀之后,都将灵石交给属下,好让雄尊仙福,沾染教徒。怎么今天却早收起来了呢?”
铁恨一呆,还有这种事?
二小姐又眨了眨眼,道:“五叶灵石再出,请跪迎!”
呼啦啦,天罗众人又齐齐跪倒。二小姐四处寻觅,这房子中干净之极,却哪里有什么石头,她急切之下,一把抓起铁恨的脚来,将他的靴子扯脱,拿了块布一包,就要充当五叶灵石,供大家祈福之用。
那靴子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洗刷了,发出一股臭烘烘的酸臭味,极为难闻。铁恨大惊失色,这样的东西也能充当灵石么?二小姐却全然不管,得意地一笑,就要让他们都起来,闻着臭靴子祈福。
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华音阁卓王孙,有请崇轩教主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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