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中井上班比平时迟到半个小时,因为他乘的电车半路出事抛了锚。虽然迟到了,也不会有人指责他,只是他自己有点难为情。
"电车半路撞车了,没有准时到站。"他边说着,边走进工会书记局办公室。
"啊,中井先生。"
只有文书大河静子回答他的话。这可有点蹊跷,因为工会主席、副主席、书记和副书记除特殊情况外,一般都在九点半之前来办公室碰头,现在又不是有特殊情况的季节,过了十点,其余三个人都没来,这件事使他感到意外。
"噢?大家怎么了?"
中井说着又看了一眼黑板,他想,也许自已把什么安排忘掉了。
"他们在二十分钟以前已经出去了,我想,可能是去"伦德"了。""伦德?什么事?是开干部会吗?""伦德"是一家面向公司的茶馆,工会内部的一些会议常在那里召开。"大河为难地歪了歪头。
"我也不知道开什么会,也许是因为这张传单的事。""什么?传单?"中井从大河手里一把抓起那张传单。
这是一张八开纸,纸的质量比工会用纸高级得多,上面的文字是油印的:"我们要了解真情。"传单上劈头就这句话,接着:在不久前召开的第十二届工会代表大会上,我们支持了木场组阁工会。
过去的一年,木场领导班子的成绩,我们工会的广大群众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的支持并非仅仅是一张委任状。遗憾的是,回顾工会过去的历史,我们感到对工会执行部一刻也不能放松监视。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不得不在此报告大家一个令人可悲的事实。出于对工会的热爱,为使工会正常发展下去,我们必须把这一事实公布于众。
我们最近听到一种传说,为搞清这个传说的真相,我们进行了调查,从而获得了可靠的证据,因此,这决非是主观臆断和谣传。
这就是工会副书记中井纯夫和仁部伦子暗中订婚一事。仁部伦子无非是现任会长的孙女。当然,问题不在于中井同谁结婚,但是,如果考虑仁部伦子是仁部会长法律上的唯一继承人,我们就不能不抱有这样的疑问,中井副书记如果和仁部伦子结婚,那么将来肯定能担任公司重要职务,这样一来,这位现任工会干部;又将是未来的董事。处于这两种立场,究竟如何分工为好呢?他又将怎样继续领导工会工作呢?……传单还没结束,可是中井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只看了一眼最后的署名,署名是用粗体字写的:"巴安化妆品工会,有志……"中井忍无可忍地大声问道:"这张传单是谁散发的?""我不清楚是谁散发的,不过,今天早晨,公司各科室桌子上都放着一卷……""哼,真够呛!关于传单的事,木场说什么了没有?""啊,不过,泽村和伊吹似乎很激动。""好吧,明白了,我也去"伦德"茶馆。"中井说完便拿着传单出去了。
二
在"伦德"茶馆,工会主席木尝副主席泽村和书记伊吹正凑在一起谈话。木场第一个发现中井进来了,他挥手向中井打了个招呼,他的表情却是冷淡的。至少可以说,才场今天的神态非同往常。
中井向服务员点了一杯桔子汁,便在三人旁边坐了下来。
"看看这个吧!这谣都造绝了。"
"造谣?这是造谣吗?"伊吹问。他是从制造部现场提拔上来的,性格坦率,年龄比中井大三岁。
"纯属造谣,难道你们相信谣言吗?"对他的问话,没有一人作出反应,伊吹点了支烟,其它两人也若有所思地点起了烟,他们似乎在用这种办法争取时间,给自己留有思考的余地。
"啊?怎么样?主席先生?"中井又追问一次。
"我之所以来参加这次会议,是希望大家对谣言一事有个明确态度,不是吗?""啊,原来是谣言……"木场闭着眼睛说,他也仿佛十分为难。
"不能说是谣言。"
木场刚讲完,副主席泽村发表了不同意见。
"不是谣言?那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中井盯住泽村问道,方才的激动心情再也不能使他保持冷静了。
平时,他与泽村在性格上就不够投缘,他尤其讨厌泽村讲起话来没完没了,粘粘乎乎的。当然,以前这种感情都控制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尽管没表现出来,他们之间也免不了偶尔发生口角。
"中井先生讲这是谣言,但是,传单写得有根有据,所以,我也不知道相信哪个为好。方才木场也说是谣言,我看这样结论为时尚早,不是吗?在定为谣言之前,需要有证据。"泽村一边喝水,一边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争论的时候有一个习惯,老是掺杂一些客套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样讲的,反正一听他讲话,对方就十分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卷进他的话题里去。
"天下还有这种荒唐事,这分明是公司方面别有用心的谣言,相信这张传单,中了公司方面的奸计,难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么,中井先生,证明这张传单是谣言的依据何在?""依据?你要我拿出依据来,我根本不知道的事,又怎么能拿出依据来呢?第一、我根本不认识仁部伦子,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面,我又怎么能和她订婚呢?""这些构不成依据。"书记伊吹插了一句,看来,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泽村的意见同出一辙。
中井心想,看来只剩一个同情者了。他进而感到自己处境的艰难。
"那,叫我怎么办才好呢?在这种情况下,硬要找证据太难办……""等一等,那就是说……"伊吹还是咬住不放;"这张传单上的内容,也就是你和会长孙女订婚一事太突如其来,是一般人意想不到的,而传单却是有根有据,人们觉得就象真的一样。""也许是那么回事。"中井不得不承认。假如有人说他的对象不是仁部伦子,而是大河静子的时候,中井提出这是谣言,也许别入会轻而易举接受的。
"怎么样?"
木场似乎调停着伊吹和泽村,他接着说;
"那就暂时相信中井的话吧,否则就谈不下去了,也提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不过,主席先生,这张传单的事几乎是人人皆知,如果我们认为传单是谣言,那么,工会会员的动摇情绪……""是的,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必要尽快有个明确态度,而没有时间在这里死抬扛。"木场似乎批评了纠缠不休的泽村。在这种情况下,木场是有尊严的,泽村尽管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但他并没有继续讲下去。
"好吧,希望大家考虑一下,如果这张传单是谣言,那么传谣的目的是什么?谣言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希望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两个问题上。"然而,对于木场提出的问题,伊吹和泽村并没有立即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们只是令人奇怪地默默吸着烟,这也许是他们对这次会议进行方式所表示的一种无声抵抗,也许他们各怀己见,正在归纳自己的想法。
中井也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再没有发表意见,他虽然已经考虑好了一个答案,但是他认为这时候谈出自己的看法为时尚早。
他想起了昨天,当川添高子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坚信造谣者肯定是常务董事安岛,他造谣的目的就是要在工会干部和会员中制造隔阂和分裂。
但是,如果他此时道出安岛董事的名字,随后也必须公开他利用川添高子索取情报一事,而他又决不能这样做,因此,事态越发复杂了。
三
"哪位是中井先生?"
服务员的话打破了室内沉闷的气氛。
"我就是中井。"
"您的电话。"
中井向柜台走去接电话。
"喂,我是中井。"
"啊,中井先生,刚才公司秘书科长给工会打来电话,请你到秘书科去一趟。"对方是大河静子。
"秘书科长?他究竟有什么事?"中井眼前浮现出了秘书科长板原的形象,他扎着领带,鼻子下留着一撮小胡子,这撮小胡子和领带是他的特征,人们都叫他"领带"或叫"胡子"。
中井从未被秘书科长请去过。
"我没有问什么事。"
大河静子为难地搪塞着。
"啊,算了吧,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请你告诉他我正在开会。""我对他讲过了,不过,人家说有件特别要紧的事。""没关系,秘书科长也没有理由命令我去。"中井撂下话筒回来,伊吹突然问道,"秘书科长找你是怎么回事?"他方才似乎偷听了中井的电话。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说他有事找我。我说正在开会,拒绝了他。"中井无可奈何地回答。
"原来是秘书科长打来的电话。"
泽村似乎故意表现出一副感慨的样子。
"主席先生,无论你如何解释,我也不会一概相信这张传单是谣言,因为无根无据的谣言是不会自己传开的。令人奇怪的是,秘书科长又找中井有事,反正这个问题在这里再也讨论不下去了,午后干脆召开紧急执行委员会,会上作出结论得了。我想,是不是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以澄清事实真相。""别开玩笑了,要真成立这种组织,外公司工会要笑话我们的,而且,就连调查谣言之类的事都得成立特别委员会,那么有多少委员会也不够成立呀,与其考虑那些无聊的事,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中井的忍耐达到了极限,由于他平时和泽村就合不来,此时对泽村的反感也越发强烈,他盯着泽村慷慨激昂地说。
木场拍了一下中井的肩膀,又打了个手势让他过去,把中井拉到另一个座席上。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反正这样争论下去也得不到解决。"木场把手放在中井肩上,悄声和他商量。
"嗯,不过,这家伙讲话太有点……"
"啊,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不过,泽村也有些感情用事,所以……"中井思索片刻,尽管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在这样明显的事情上作出让步,然而他却认为这事交给木场办也许是明智的,而且木场决不会把事情办糟。
"好吧,那就交给你吧。"
中井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他突然回忆起昨天川添高子的话:那您为什么去干那种被人憎恨而又吃亏的事呢?总不想当一辈子工会干部吧?想来,这确实是件吃亏的差事,自己一心一意干这种吃亏的事,拼命开展工会工作,到头来却落得个这样下场,真是徒劳无益埃"实在对不起,我将尽力而为,因为这件事如果弄不好会断送工会的命运。""啊……"中井感到木场的安慰是一派空话,他甚至怀疑木场这人是否可信。
从"伦德""茶馆出来,太阳闪着耀眼的光芒,他眯缝起眼睛回到了公司大楼。
四
在秘书科长室里,川添高子正好来批文件,当她发现中井在里面的时候,故意把头一扭,转过脸去,还难看地撇了一下嘴。
昨天,中井的解释应该解除了她的怀疑,然而,由于她今天看到了这张传单,对中井又不相信了。
"啊,这可太麻烦您了,特意劳您跑来一趟。"对于中井和川添高子之间所产生的微妙气氛,秘书科长板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只见他正了正领带,故作和蔼地请中井坐下。
川添高子正要离开房间,板原科长吩咐她给中井上茶,而端茶进屋的却是另一个办事员,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川添高子内心的抵触情绪。
"您有什么事?听说是特别重要的事。"由于秘书科长一直不肯开口谈事,中井忍不住了催问了一句。
"啊,其实嘛,是关于会长孙女的事。请问,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是想通过您了解这件事。""又是这件无聊的事。"中井吃惊地说,对方依然和蔼地笑着。然而在中井眼里,秘书科长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愚蠢。
"我怎么能知道她在哪里呢?"
"啊,您想隐瞒这件事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好容易谈成的婚事是不容别人干涉的,您也许是这样想的,不过,咱们可以一言为定,我决不干涉您的私事。如您所知,会长现正卧床不起,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板原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递给中井,小胡子下面那张嘴依然献媚地笑着;"自从会长的孙女出走以来,会长担心得要命,外人看着都心疼。会长说,只要是有关孙女的情况就告诉他;不论哪方面的都可以。今天,有关传单的事,我给会长挂了电话,他要我设法求您告诉他孙女的地址,如果可能的话,把她带回家去。啊,就是这么回事,看在我的份上,中井君,拜托了。"秘书科长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中井鞠了个躬,看来他并非在演戏,而是对中井和仁部伦子订婚的事信以为真,表现出对会长的一片忠心。
科长先生,您这么谈可叫我难办了,我根本没见过会长的孙女,怎么会知道她的住址呢?""那,您……""那张传单纯属造谣,是有人别有用心的造谣!""有人造谣?"板原作出沉思的神态。
"是的,科长先生既然如此精明,那您该知道造谣的罪魁祸首吧?""您这人真是,这么随便愚弄人可真够呛。其实,我多少知道一点传单的出处。不过,有关仁部伦子的事,您要是知道不讲,我就可以上诉警察局,说您拐骗妇女。"板原突然翻了脸,他把没吸完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气得手都有点发抖了。
"这不有点怪吗?"中井倒是想捉弄他一下,因为他方才说知道传单的出处,要是把他惹火了,他说不定会讲出传单的出处来。"会长的孙女今年二十四、五岁了吧?我认为她已是成年了,即便我把她藏在哪里,也构不成犯罪。""哼,岂有此理!"科长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的鞋可能是特制的,走起路来发出一种动听的响声。
"啊,方才有点失礼,请您多加包涵。"
"不过,科长先生,刚才您讲过知道传单的出处,,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啊,那件事吗?可不是我发现的,您仔细看看传单,上面挂着一丝墨迹。"板原科长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传单,把它递到中井面前,在板原用手指的地方,确实有一点渗出来的墨迹。
"是的,不过,墨迹是怎样沾上去的呢?""墨迹的形状和工会小报上墨迹的形状一模一样。""啊?"中井又查了一遍传单,经板原这样一提醒,他似乎想起了墨迹的事。
工会小报是工会情况反映的一种油印刊物,半个月发刊一次。小报上总是沾有一点墨迹,沾墨迹的地方甚至看不清文字。
经工会宣教部长检查,原来每张蜡纸上都有一个小孔,小孔是用书钉装钉时打的,当印刷的时候,油墨总是从小孔里渗过去,这样小报上就留下了墨迹。后来,虽说印刷的时候,尽可能躲开有小孔的地方,但有时也被忽略,所以,工会小报上并没有完全消除这种墨迹。
板原接着说,"这张传单的墨迹,形状、位置跟工会小报的墨迹一模一样,我的意思您懂了吧?""……"中井默默地点了点头,板原指出的事实,说明这份有问题的传单是用工会的蜡纸印的,这样一来,就不象中井想象的那样,谣言来自安岛董事了。
原来传单出自这里。中井沉思着,板原又追问道,"正由于传单是从工会散发出来的,因此比较可靠,我是这样看的,您的意见如何?""告辞了。"中井站起来说,“我不知道传单的出处,我和仁部伦子毫无关系。"他大步迈出了秘书科长办公室,他为刚才所得到的一点线索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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